皇后是个重规矩的人,元春久在其身边侍候,耳濡目染,对宫规甚是熟悉,有时还奉皇后的懿旨对犯错的宫人予以惩戒。日子久了,渐渐也看中规矩礼数起来。看见宝钗挨着宝玉一处,看似十分亲密,元春心中就有些不喜:终究是商贾出身,礼教之事逊了一层。便唤来宝玉,立在身边,问起他的学问来。

    可叹宝钗原想着元春看宝玉与自己亲近,这门亲事会更加稳固,不想却是适得其反。元春问了宝玉几句,有心考校自己这个幼弟,同时也看看众姊妹的学问,便命人铺陈纸墨,就园中的楼台亭阁,作诗作赋。湘云素有机才,宝钗也是饱读诗书的,闻言挥笔写就。宝玉虽不喜八股,但在这上面却有几分灵气,也顺利交了卷。余下李纨和三春也勉强做了几首,交了上去。元春看了,赞道:“宝玉进益了。众姊妹中,还是湘云宝钗胜过一筹。”

    一时,有太监来见,道戏已备好,请娘娘移驾观看。元春听了,一手携了贾母,一手携了王夫人,带着众人去了戏台前落座。甄家送来的戏子们早已装扮好,就了元春点的戏目,尽情装演。待得一曲终了,元春一声赏,只闻台上一片劈里啪啦铜钱落地的声音,戏子们跪谢。待到丑正三刻,执事太监请驾回銮。元春听了,眼中隐有水色,却仍含笑对贾母等人道:“天恩浩荡,以后见面是尽有的,还请擅自珍重,好生自养,无须牵挂。”上了舆轿回宫。贾母带着府中众人送至荣国府府门口方回。

    因着元春省亲的事,荣宁二府都是尽心尽力地费神打点,务求臻美。如今元春已是回宫,府中众人俱已筋疲力尽。宁国府那边有尤氏带着贾蓉后娶的媳妇胡氏打理,荣国府这里却是王夫人带着李纨凤姐俩人。王夫人年事已高,且素来是将大权揽在手中,只将琐碎杂事交与别人,收拾府里和省亲别院内的一应陈设动用之物自是交予了那俩人。只是李纨知道王夫人对其不喜,便很少插手家务,勉强做了这大半年,已是极限。又元春省亲时,王夫人以贾兰太小为由免了他的觐见。李纨是谨小慎微惯了的,猜度乃是王夫人对其敲地警钟,便借口身子不适脱了差事,在自己屋子里守着贾兰。凤姐是个好强性子,又不愿被人褒贬,虽觉得身子日渐疲乏,仍强撑着料理这些琐事。

    忙忙碌碌了几日,这天凤姐早起,忽觉下身有湿滑之意,只当是久久未至的葵水来了,也不当一回事,仍旧起身去净房梳洗,又唤平儿准备草纸炉灰等物。不想才在炕上坐下,准备用膳,却是肚中绞痛,似有东西下坠,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平儿见凤姐面如白纸,倒在炕上,忙高声呼喊,丫鬟媳妇子们乱成一团。贾琏恰在房中,跑过来看了,一叠声地命人去请大夫,又将凤姐打横抱到床上,才见她身下血流如注。待到太医赶了过来,拉脉诊断,却是小产,胎儿已是不保。唤了稳婆进来,平儿在一旁帮忙,接下一个已成了形的男胎。贾琏见了,心痛不已。只是事已至此,只得请太医开了药方,好生调养。

    等到煎好汤药喂给凤姐喝下,过了两三个时辰,她才悠悠醒转。贾琏将事情说了,就见凤姐满眼含泪,抽泣起来。平儿在一旁看着不忍,忙劝道:“奶奶快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这小月可比不得大月,落下了病根可怎生是好?”贾琏成亲也有七八年了,膝下只有大姐儿一女,自是盼着有个嫡子。如今这个情势,他心中也不痛快,又见凤姐的模样,却是不能说得,借口老爷还有事寻他,甩袖出门。凤姐见贾琏出去,抽噎得更是厉害,忍不住放声大哭,惊得内外服侍的丫鬟媳妇婆子都噤声不迭,不敢出一丝儿大气。

    平儿见状,更是着急,含泪道:“奶奶心里边难受,二爷心里边也难受。他杵在这儿,两口儿对望着,岂不是更加伤心。现今他出去也好,把心里的气给撒了,回来也就没事了,还是一样地哄着捧着奶奶。”凤姐躺在床上,手抚着小腹,渐渐止了哭声,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掉。平儿拿了帕子过来,替凤姐细细地擦着泪,又道:“月子里流了泪,以后迎风就要落泪的,遭罪的还不是奶奶自己。这哥儿没保住,只能说是和咱们没缘。当务之急,却是要把身子将养好,别添下毛病。奶奶正年轻,以后还有的是生的机会。”凤姐抽噎道:“大夫可说孩子有几个月了?”平儿低声道:“快四个月了。”又道:“往日奶奶的经水一向不准,三两月不来也是常有的,万没想到这次却是坐了胎。”凤姐听了,不发一言,怔怔地望着床顶。

    贾母邢夫人等人知道了凤姐小产的事,纷纷遣人来探视,嘱咐好生将养。那边尤氏等人也送了药材补品过来。王夫人知道了,却是在自己的小佛堂里坐了半日,遣人将周瑞家的喊了进来。

    周瑞家的自周瑞回来后,便被王夫人冷落了起来。现在听到传唤,忙穿戴齐整入了府中,到王夫人跟前跪下。就听王夫人道:“你家那口子如今怎样了?可有起色?”周瑞家的道:“劳太太记挂,他还是老样子,不过是拿药吊着命罢了。”王夫人道:“你们两口儿是我的陪房,跟了我也有几十年。虽说这次周瑞犯了错,却是不能抹杀了他这些年来的功劳和苦劳。”周瑞家的听到这儿,忙道:“这是太太心胸宽广,能容了奴才们。”王夫人笑道:“还是用惯了的人好。你不在这些时日,总觉着少了些什么,吩咐下去的事,也没从前你在时做得让我心里熨帖。你还是回了我身边来,周瑞那边另拨个小丫头去照顾。”

    周瑞家的听了,喜出望外:这些日子她在后街很不好过。从前有王夫人这张虎皮在,谁都要给她几分颜面,走到哪儿都是春分得意的。如今人人捧高踩低,周瑞又是个活死人的样子,便日渐受起气来。女婿冷子兴是做古玩生意的,前些时候卷进了一场纠纷里,四处求爷爷告奶奶,也没个用处,忍痛拿了两千两银子才算打发了。这要摆在从前,不过是太太奶奶一句话的事情。今见王夫人这么说,忙不迭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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