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松开了手。

    沈清和略一蹙眉,低头看了看方才被她抓着的那条胳膊,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软软的。

    此时邢府内院已经被火光照得灯火通明,树下散落着两条白布,便是方才那个“鬼魅”的真身。

    邢夫人捂着胸口叹气,脸色煞白,很快,整个邢府都知道刚才闹鬼了,人心惶惶。

    管家冯正毕竟年长,很快镇定下来,遣散了前来看热闹的下人,又将沈清和二人带去偏厅,赔笑道:“大人见笑了,自昨日起家中便有些不寻常。”

    谷慈讶然道:“昨天便开始了么?”

    冯正有些尴尬地点头,只听沈清和突然道:“冯管家可知晓——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冯正顿了片刻,继而又露出笑意:“老爷遭人谋害,尸骨未寒,倒也……不算稀奇。”

    沈清和没再说话,到了偏厅之后,冯正让先前在居养院见过的那个书生来招待他们,临走前道:“夫人惊魂未定,二位若是有什么问题,还请……等到明日吧。”

    谷慈笑而答道:“那是自然。”

    冯正交代完便赶紧去处理内院中的事,举止大方且自然。沈清和过了片刻才将目光从对方的身上收回来,这时那个名唤汤梓的书生给二人各倒一杯茶,与谷慈微笑道:“谷姑娘……也是官差么?”

    谷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他们都不是官差,只好笑笑不语。

    书生长得高高瘦瘦,头戴万字巾,一身的书香气,又问了她的年龄以及是不是本地人。

    沈清和被晾在旁边好一会儿,凝视着谷慈俏丽的脸颊。他发现她对很多人都会这样微笑,温和有礼,而这些人也会很乐意与她说话。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来闲聊的。”他冷不丁道,“谷、姑、娘,呵、呵。”

    谷慈扶着额,这个人喊她的时候一般都是直呼其名的,此刻他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不爽”两个字,但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爽。

    她只好问:“不知汤公子在邢府呆了多久?”

    汤梓回头看了看沈清和,忍俊不禁:“快三年了罢。”

    “那你可知,邢员外生前,可有什么仇家?”

    “仇家?”汤梓想了想,摇头道,“老爷平时做了许多善事,没什么仇家,生意上倒的确有几个竞争对手,不过我也不太清楚,这一点你们可以去问问刘叔。”

    “不必了。”不等谷慈回答,沈清和突然站了起来,“谷姑娘还不准备走吗?”

    又强调了“谷姑娘”三个字。

    谷慈尴尬地与汤梓道了句别,出屋时拉住沈清和道:“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沈清和侧眸觑着她:“当然没有。”

    谷慈揉揉眉心:“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哦,你竟看不出来刚才那人的表情,和先前在茶馆的那个男人一模一样吗?”沈清和颇为得意地扬眉,“听说过孔雀开屏吗?”

    他一脸“你肯定没听说过快求我解释给你听吧”的表情,偏偏谷慈什么都没问,只微笑了一下,就这么气定神闲地走了。

    沈清和的笑意刷地冷了下来。

    谷慈临走前特意回头望了一眼内院,依旧是火光明亮,大约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她刚想转身,余光瞥见有个单薄的身影从穿廊走过去,似乎并非注意到二人。

    周姨娘依旧是如白天那般形容憔悴,似乎自从邢员外去世就一直是这样了。谷慈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赵翔先前说的话,“鬼是周姨娘做的手脚吗?”

    沈清和点头道:“在居养院的时候,她的身上有磷光粉的味道,所以我让赵捕头查了她去买了什么。”

    谷慈咽了一下嗓子,“那她……会是凶手吗?”

    沈清和直视着她,目光明澈,“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从来不下定论。”

    也只有在提到这件事时,他才会露出认真的表情,孤傲中的自信令人无法反驳。

    谷慈摇头笑笑,第二天前去学堂之前,发现有个人站在遮蔽处等着她。

    因先前去过唐府,她自然记得这个人是唐府的小厮,正捧着一个食盒,看见她时才从巷子后边走出来,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她:“谷姑娘,这个……就拜托你拿给公子了。”

    她疑惑道:“为何不直接送进去?”

    小厮尴尬地摇头,没有解释为什么,正想转身走,谷慈突然想起什么,从身上拿出一个香囊来,里面装的是先前杨氏偷偷塞给她的银票,“对了,这个还请你还给唐夫人罢。”

    小厮不知那是什么,犹豫片刻后还是接下了,谷慈遂去了沈清和家敲门。

    根据她的观察,杨氏并不是第一回来这里了,但几乎从未进过沈家,看的出对这个外甥很关心,却不愿意在沈家露面,甚至连前来送东西的小厮都没让进门,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过往。

    沈清和生活的费用似乎也不是杨氏给的,双方之间来往极少。若不是亲耳听到,她压根不会相信他与唐家是亲戚关系。

    即是说,这个每天闷在家里不知在做什么的人,有他自己的生活来源。

    沈清和开门之后有些疑惑地望着她,但看到她手里的食盒便露出了然的目光,什么也没说便将东西收了下来。

    他突然问:“你给你爹送过礼物吗?”

    谷慈愣了一下,茫然地点头:“当然送过啊,为什么要问这个?”

    沈清和没有回答,续问:“送了什么?”

    “送过好多,都是我亲手绣的,衣服或是鞋子。”

    “他喜欢吗?”

    提到这件事,谷慈不禁露出微笑:“当然喜欢,我送什么我爹都喜欢。”

    沈清和低头想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你能帮我绣一双么?”

    谷慈下意识地低头看看他的脚:“你没有鞋子穿了吗?”

    “不是。”他摇摇头,似乎有意别开目光,“我就是想要一双。”

    他既然不想解释,谷慈也没有多问,眯眼笑道:“好啊,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样子,尺码也要先量一下。”

    “不能快一点吗?”

    谷慈不解地注视着他漆黑的双眸,“你要……多快?”

    “十天。”

    “那有点危险,不过赶一点的话或许可以。”

    沈清和听罢眼睛亮了,很少这般喜悦过,“那太好了,从今天起我会做饭给你吃,节省你一切不必要的时间。”

    谷慈诧异地盯着他,她死都不会忘记在沈清和搬过来的第一天晚上,他家的厨房是如何壮烈牺牲的。

    “你……行吗?”

    “当然,只要你教我一遍就行了。”

    谷慈依旧半信半疑,但这对于沈清和来说委实是一个极大的进步。她回家将母亲留给她的食谱递过去,粲然道:“你先看看这个,等我去学堂一趟就回来教你。”

    ***

    沈清和给她的尺寸明显不符合他的脚,这双鞋应该是给一个比他矮上一些的男子做的。

    谷慈觉得很神奇。

    杨氏说过,沈清和的父母早已去世,他也没有兄弟姐妹,难以想象有什么人能让他如此惦记着,宁愿去学做饭也要拜托她绣一双鞋。

    谷慈怀揣着疑问去了学堂,与董学官道歉后讲述了上回没来的理由。学官是个严肃正经的中年人,沉默片刻道:“若是实在忙,不如辞掉一些活罢。”

    这句话倒是令谷慈愣了一下。

    除非是因为雇主拖欠工钱,她几乎没有主动辞过什么工,向来是能扛就扛,不能扛也得扛。

    的确,比起衙门给的工钱,在学堂和药铺挣的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

    “我会再考虑考虑的。”

    因为心思不宁,她出去的时候险些撞到一个迎面跑过来的孩子,直到忙完今天的活才稍稍清闲下来,前去上舍的路上看见林昔白与正与董学官说着什么。

    眼前的男子给人的感觉总是平平淡淡,宁静儒雅,显然是注意到她站在一旁,待董学官走后道:“听学官说,你要辞工了么?”

    “啊,不……”谷慈脱口道,“只是最近有点忙罢了,我挺得过来的。”

    林昔白的目光有些复杂,似乎叹了口气,“你还要这样拼多久,才能存够重开书院的钱?”

    谷慈沉默少顷,“我算过了,至少今年是不行的了。”

    这是父亲去世之后,她一直在坚持的一件事,没理由突然就放弃了。

    林昔白凝眸注视着她,良久后道:“你可以省掉请一名先生的钱了。”

    谷慈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是说,我不要工钱。”

    谷慈突然间欣喜起来,连耳根子都有些泛红,除了“谢谢林先生”之外也不知该说什么。

    即便再辛苦,她也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傍晚,谷慈回到家时已是暮霭沉沉,沈清和早早地坐在院子里等着她了,扬了扬手里的食谱:“我都已经背下来了。”

    谷慈讶然道:“都背下来了?!”

    沈清和露出愉悦的笑容:“要我背给你听吗?”

    “不、不必了……”她连忙摆手,领着他去厨房,从生火开始耐心地教。

    沈清和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动作,一会儿看看锅一会儿看看她的裙子。她的皮肤本就白皙,水红的长裙显得手臂更加娇嫩,又细又美,唯独可惜的是手上有一些茧,完美之中有那么些瑕疵,但反而添了几分迷人。

    “会了吗?”谷慈随意炒了一样菜,将锅铲递给他,叮嘱道,“这里是我家厨房,我就在旁边看着,不许再破坏。”

    “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吗?”

    她诚恳地点头:“是的。”

    沈清和颇为不屑地扫了她一眼,按照食谱上的内容一步步做,喷香的气味令他感到十分惬意,即使是第一回烧饭也显得手到擒来。

    他得意地抬头,想看看谷慈是不是一脸惊讶,却发觉她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瘦小的身体还往墙角缩了缩,似乎是有些怕冷。

    沈清和放下锅铲走到她面前,缓缓将手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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