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慈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不,那就是菜名而已。”她耐心地解释道,“就像鱼香肉丝里面也没有鱼一样。”

    沈清和将目光从墙上收回,“这简直就是骗人。”

    谷慈扶额,“难不成你真的想从夫妻肺片里吃到人肉么?”

    沈清和看了看她,没说话,这时伙计将她点的包子送了上来,还多给了她几个茶叶蛋,笑道:“谷姑娘,你都好几天没来了。”

    谷慈连忙道谢,沈清和倒是一直没吱声,忽然问:“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

    “我之前在各种地方都打过工啊。”

    伙计将抹布往肩上一担,苦着脸道:“这位公子,你已经看菜谱看了快一炷香的工夫了,选好了吗?”

    沈清和微微皱眉。

    他完全不知道那些菜是什么,怎么点?

    谷慈看他表情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微笑着与伙计道:“就点和我一样的吧。”

    “好嘞。”

    沈清和捧着杯子看了看谷慈面前的小笼包,冒着腾腾热气,皮薄得好似能看到里面,十分诱人。

    谷慈笑眯眯地给他推了过去,又拿了双筷子递给他:“尝一个吧。”

    沈清和没有接过筷子,默默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谷慈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有些疑惑,就这么看着他从里面取出了一双精致的银筷。

    第一次见到出来吃饭自己带筷子的人。

    更令谷慈惊讶的是,她发现她居然能很坦然地接受这个人的一切行为。

    她将手里的筷子收回来,正想夹一个包子,一旁的沈清和突然道:“你居然敢用这双筷子么?”

    谷慈的手停了。

    “有……什么问题吗?”

    沈清和颇为震惊地看着她:“你知道有多少人用过它么?”

    她摇了摇头,尽量保持平静,“不知道,但是店里会洗干净的。”

    “你知道有多少人的口水曾沾在上面过么?”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谷慈揉了揉眉心,不想搭理他,可在脑子里想象一番之后,竟有些吃不下去了,于是将筷子放了下来。

    沈清和露出满意的笑容,又从小盒里拿出一双银筷给她:“借你。”

    谷慈接过筷子,沉默了一会儿,“谢谢。”

    这家小店不大,沈清和穿得光鲜华贵,从刚才开始就很惹人注目,周围不时有客人往他们这边看,而他却丝毫不在意,埋头吃饭。

    谷慈的食量不大,吃了半笼包子便有些饱,对伙计送的那几个茶叶蛋有些发愁,遂给沈清和推了过去:“你要不要尝一尝?”

    沈清和闻言盯着面前圆溜溜的茶叶蛋,忽然拿起筷子往中间一捣。

    他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个接一个捣了下去,直到将整双筷子都串上了茶叶蛋,才满意地放下了筷子。

    谷慈有些愕然:“你不准备吃么?”

    沈清和摇头道:“我不喜欢吃鸡蛋。”

    “浪费食物是不对的。”

    他看了看她,似乎有些不太理解:“我付钱。”

    “……”谷慈微合双眼,觉得无法沟通,起身想去结账,而头上本来已经松散的发带却在她站起来时落在了椅子上。

    注意到了这一幕,沈清和拾起了她座位上的发带,环视四周,又陷入了迷茫。

    谷慈去了伙计那里之后才知沈清和已经付过帐了,返回座位上时,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她有些苦恼地抓抓脑袋,谁知刚出小店便瞧见了沈清和,正拿着她的大红发带站在店门口,面前是一个衣服颜色与她相近的大婶,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

    “你是谷慈吗?”

    “……”

    ——到底是脸盲到了怎样的地步!

    大婶摇摇头,表示他认错人了,而沈清和也不气馁,继续在人群中寻觅下一个,却被谷慈拉了过来。

    “你真的一点点都分辨不出我长什么样子吗?!”

    沈清和辨出了她的声音,十分欢快地将发带又绑在她的头上,还刻意绑得紧一点,以防再次掉落,罢了仔细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像是在总结经验,他一本正经地托着下巴道:“我刚才就应该注意到那个人的脸上有皱纹,而且你比她苗条很多。”

    谷慈别过脸去,懒得看他。

    沈清和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续道:“其实你的头巾并不是那么独特的款式,街上的人很多,或许有人会跟你戴一样的;你真的不考虑在头顶上插一朵花吗?我可以为你挑一株最独特的向日葵,保证没有人和你一样。”

    “……”

    谷慈抑制住嗓子里的那口老血,搓揉着脑袋,罢了将凌乱的头发理了理,气定神闲地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递过去一钱银子:“刚才的饭钱,不用找了。”

    沈清和注视着她的两个酒窝,一本正经地摇头:“这是昨天的粥钱。”

    原来是那碗粥。

    见他没有伸手接的意思,谷慈遂将钱收回,叹了口气道:“吃完饭了,可以去案发地点了吧?赵捕头应该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沈清和这一回很听话:“好,有马车么?”

    “有的。”

    “你驾马吧。”

    谷慈的确是这样安排的,但沈清和不是个喜欢叮嘱的人,他若是叮嘱了肯定有什么别的意思,“为什么呢?”

    他坦坦荡荡道:“因为我不识路。”

    “……”

    二人到达赌坊后巷时,赵翔与一个捕快已经守在那里了。这片竹林很茂盛,位置有些偏,虽然处在繁华的街市后面,却很少有人来往。

    赵翔带着他们循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往里走,指着竹林的最里端:“就是在那里发现尸体的,有点……惨。”

    他的脸色不太好,令谷慈心里隐隐拎了一下。连经常办案的捕头都对此感到不适,大约是真的很不堪入目。

    她不作声地往沈清和后面躲了躲,竹林深处的景象果然是惨不忍睹,地上的一滩血迹已经转为暗褐色。她咽了下嗓子,不忍心再看,沈清和则是在周围看了一圈,最后走到一棵树旁边停了下来。

    谷慈顺着他的目光往地上看,这里离血迹的位置不远,坑坑洼洼的泥地上依稀能看出几个脚印来。

    这里偏归偏,但有脚印不奇怪,她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这是同一个人的脚印。”

    谷慈眨了眨眼,这时一旁的赵翔道:“我们已经证实过了,这是邢员外的脚印。”

    沈清和听罢,眸子忽然一亮,仔细在血迹周围找着什么,然后开始拨开树丛往林子里边走。

    谷慈不知道他具体在找什么,顺着他走的方向看去,有一道极不起眼的血迹一直延伸向竹林里端,然后突然消失。

    沈清和在血迹消失的地方停下脚步,清俊的眉眼肃穆认真。谷慈静静地看着他。

    沈清和是个神奇的人。他不说话的时候,的确就是如厉知府口中形容的那个温文尔雅的英俊公子,可一旦开口,就会让人萌生出想要封了他那张嘴的念头。

    谷慈不想打扰他思考,遂往旁边走,谁知脚下却踩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竟不是石头。

    “你快过来!”她连忙后退了一步,指着地上道,“这里……这里有把血刀!”

    沈清和闻声向她走了过去,果然看见地上有一把精致的刀,大约一尺长,刀身宽厚,鞘和柄上都是血。后面的赵翔跟了过来,一脸惊喜道:“找到凶器了?”

    “你把刀鞘拿下来就会知道这不是凶器了,不过——”沈清和顿了顿,“这把刀本来是在死者身上的,然后被扔到了这里。”

    谷慈一脸不解,“为什么不是凶手的?”

    沈清和转头望了她一会儿,显得有些惋惜:“我刚刚想把你提拔回笨人,但看来你只能在蠢人里继续呆下去了。”

    “……”

    谷慈深呼吸了好几下。

    沈清和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看了看那满脸疑惑的赵翔,解释道:“刀鞘没有打开,血迹均匀地沾上,若不是原本在死者身上,根本不会是这个样子。刚才的脚印来来回回,地上略微凹陷,说明邢员外死之前在这里徘徊了很久,在等什么人。带着这么把刀在这个没有人的地方等人,很有意思啊。”

    赵翔和那个捕快都是满脸诧异,谷慈却是蹲了下来,盯着刀柄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这把刀是假的。”

    赵翔惊愕道:“假的?”

    “不,我不是说刀是假的。”谷慈摇摇手,指着刀柄上的一圈螺旋状的花纹,“这是天工铁铺的印记,在铺子里买刀都是要专门订的,价格最低也要五百两,为了防冒充,这花纹中间应该是缺一块的,而这块是完整的,所以这不是天工铁铺打的,是便宜货。”

    沈清和低头望她:“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之前在铁铺干过活啊。”

    他有些震惊:“你到底还干过什么?”

    谷慈眯眼笑笑,而赵翔则是差那个捕快回去叫人。濯城的首富拿着把便宜刀在荒僻的赌坊后巷等人,最后还被人拿刀捅死,怎么想都太匪夷所思了。

    “邢员外是几十年的商人,指甲修得很整齐,从发髻和衣着也可以看出他很在意细节,不可能不知道这把刀是假的。”沈清和的眸子亮了起来,“不管他要等的人是谁,在身上藏着把便宜刀来防身,这不符合常理。”

    “你的意思是……”谷慈紧张地咽了一下嗓子,“他原本是打算用这把刀伤人的?”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沈清和一本正经地说完,看向了赵翔,“不过这个猜测挺不错,剩下的你们可以去盘问邢家的人。”

    ***

    从竹林出来之后,赵翔便径直回了衙门。谷慈之后还要打工,没什么时间送沈清和回家,遂问:“你记得怎么回去么?”

    “当然,走过一遍就记得了。”沈清和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不过我不回家,我要去一趟徐记,看看徐师傅打不打算刻新的侠士。”

    谷慈:“……”

    徐记能有这样忠实的客人,真是百年修来的福分。

    她没工夫与他闲扯了,道别后去药铺帮忙,一直忙到很晚才回家,疲惫地打开门,看到对门亮着灯,沈清和应该早就回来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在大院里仔细看了一会儿,昨天沈清和在正中画的那条线被擦得干干净净,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根本没存在过一般。

    心中怀着疑问,谷慈就这么回家洗了把澡,换好衣服后听见有人敲门,一开门才知是沈清和站在外面,与白日不同的是,他穿着宽大的白袍,显得清逸又懒散,挺拔俊朗,唯独表情不是一般的严肃,深深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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