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淡的睡意同那好似晨雾一般涌上心头的往昔一同飘散而去。

    阳光从屋檐滑落,恰好落在我闭着的眼上,除了一片刺目的明亮,并未有多少其他的感觉。

    时隔多年,我的眼睛也是差不多好全了,只不过视力会稍差一些。

    抬手挡住阳光的时候,忽而想起冥界时,尚且还放任我错信的“折清”,他那时极其自然牵着我走的行为,会不会也是因为照看我的那一阵,习惯了呢?

    ……

    清风忽至,折清那方的床幔轻轻浮动了一阵,我移目远远的看他苍白的侧脸一眼,便起了身,准备关窗。

    “你想起来了?”

    指尖触上窗子的时候,这句话忽然就传到了耳中,虽然我早就知道他醒了,却并没想过他会主动同我说话,还是这样一句话。

    合上窗,屋内一下就静滞了许多。

    我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才在桌上倒了一杯水,转过身来,语调尽量寻常道,”见过你之后,才算真正的记忆归位。“缓缓朝他的床边走去,”你如今身子可还好?医师道需得回仙界调养,你看如何?”

    我在折清的床边站定,很是自觉的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将水递给他,补充道,“要喝口水么?”

    折清撑身坐起,因为虚弱而有些黯淡的眸,定定的望着我,七分沉寂,三分的复杂。却好似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径直道,“你不是道那匕首入体,便是你灰飞烟灭,永失轮回么?你是真的,还是千溯做出来的一个假的?“

    我一怔,旋即轻轻一笑,“我没能死透,还真是对不住。”

    不过,那零点零一的几率,我觉着我是没有那个好运,是恰好的碰上那一丝丝的活路。

    我知道是有人在我的次心上动了手脚。

    那个灵尘,或者说,夜寻。

    对于这件事,我并不打算对他多提,在他接过水杯之后,手掌之中光晕一闪,显出一座小巧的黑塔来,低声道,”虽然现在说这个并不合适,不过我看你也没有同我怀旧的意思,所以还是不在这惹你烦,待得将话说完,我就会离开。”

    我将小巧的黑塔搁置在他的床头,立刻便注意到了他握杯的指尖轻轻一缩,面上神色却无异,没道什么。

    “这个塔里头,是白歆的魂魄。”我道,“虽然白歆魂魄重聚并非我自己之功,而是托旁人帮的忙,但也算是将最终欠你的还了。她本为凡人,却受仙力长活于世,魂魄本是脆碎不堪,散得厉害,好在如今重聚又得镇魂塔凝练,再度投胎也好,以仙草仙花代以孕养也好,总归她还是会记住你的,但是需要时间。”

    折清听罢,身子微震的移眸,怔怔的望着镇魂塔。

    我心中一叹,再道,“起初我想做这些,并没有什么目的,如今……”一抿唇,“我想,倘若是两清,或许你也可以给我一个交代。”

    折清不晓得为何倏尔一笑,语气却没什么变化,淡淡着,“你威胁我。”

    我老脸一热,的确觉着自己有点不厚道,“呃,并不是威胁的意思。唔,你看我们如今这个地步,仙魔两界也谈不上什么联姻了,我二者的婚姻更是没可能后续了,和离或者给我一张休书都可以。”

    折清同从前并不一样,连情绪都淡泊了许多,亦或是说冷漠了许多,失了多少明媚。“可是我若是不答应和离,镇魂塔,你不会给我的,对么?”

    我额上一跳,“折清你……”

    我又以为自己被看穿了,因为喜欢夜寻的事被看穿了,所以他恨我的时候,最好的便是用这个来刺中我。

    他或许早知道我心中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等同于次心一般的软肋。

    我咬咬牙,放低语气,”就当是我求你,你事到如今还要拖着我,又是何必呢?“

    折清神情一滞,紧接着轻轻笑起来,”何必?”尾音落尽时,他的眸光也随着空灵起来,“你竟然会问我何必,那岂不是不显得我很傻么?”

    我以为傻的人该是我,因为我连他为什么要说这一句都不知道。

    沉默半晌,我妥协道,“镇魂塔可以先给你,休书我同样一定要拿到,我不想据此威胁你,但现如今我亦有不能妥协之事。我可以等。”

    言罢,接过折清喝干水的那个杯子,我便要退回窗前的躺椅那。

    “不用。”折清在我背后忽而开口,轻声道,“不用了,我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笔墨给我。”

    他突然这么说,我心中还是有一丝微妙的愧疚涌上心头,但脚步顿了顿,还是将笔墨统统给他递了过去,再幻了床桌可供他不用起身便写好休书。

    白净的笔尖蘸了墨水,顷刻染做浓郁的墨色。

    我守在一边,安静的等着他落笔,却见折清抬头,倏尔一笑。

    微光中,那笑三分明媚,恍似少年最初的那个模样,洗尽铅华,”我想要问你些事情。“

    我望着他凝墨笔尖好一会,”你说。“

    ”如若我不曾有同千溯几分神似的脸,你当初在仙魔大会上,可还会选我?“

    笔尖行云流水在白纸上勾勒,他问罢并没有刻意在等我的回答。

    放妻书。

    我一愣,”我记着在成婚的时候你曾问过一句类似的话,只是那时并没有回答与你听。你同千溯相似又如何?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如今亦是。“

    折清笔尖一顿,良久,笑的时候复杂得莫名,”我似是有些孩子气了,同千溯魔尊,夜寻帝君,总是不一样的。”

    言语过后,墨字再次绵延,我定定的望着那张和离的与妻书,入了神。

    最后的一字落下,是格外沉重的一笔。

    他重新望向我,亦伸手将那张与妻书递上,神色沉寂,没有太多的情绪,“守在这几日,已是难为你了,你走吧。”

    大多的时候,人缺心眼总是无意,没有意识细想什么,所以没心没肺的忽略了旁人的心思。

    可如今蹁跹从屋檐泄下来的阳光蔓延,我看见折清眸底的凝涩,与假意随意却隐隐发白的指尖,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前世过着第一遍当局者的迷,重生之后旁观者般回忆一遍过往,我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我曾想象的那般。

    事到如今,我终于不再没心没肺的忽略掉那些痕迹细微的感情,却已经彻彻底底的偏了心,堂而皇之当一个装睡的人。

    我点点头,收好和离的书信,转身离开。

    ……

    当初恢复记忆之后,在密隐阁,我并没有看到什么想看的。纵然我晓得一切事端太过牵强,可千溯与夜寻,却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与证据,这才是可怕之处。

    所有的记录都具在,我即便再看一次,除非已然知晓其二者是为了打破我因结缘灯必死的命格,凭我的眼光也是看不出有丝毫的痕迹的。

    那几乎只是一番言语,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便能顺当的将我的情绪按着他们所想捏圆捏扁。

    好比制造次心之处,夜寻不过一句淡淡的何必,就让我下定决心亲手埋下这么一颗雷。

    又比如那日从白歆逝世的房中出来,心灰意冷之际,若不是他温和浅笑道想要我去他那,我又怎会冲动的拿命去搏取匕首入心之后零点零一的几率。

    这样的事,我甚至无法拿出证据来,当面同他质问。

    所以只能闷声不响的自己离开。折清的事,夜寻他显然没有太多的愧疚,而我却因此而更加无法面对折清,我连一个解释都没法给他。

    夜寻便是如此,掌握了我所有情绪的薄弱之处,四两拨千斤,将我一步步水到渠成的引领上计划中的死路。

    千溯道,我命格已然断绝,虽然可以以越神之力篡改,可当今世上却没有那种“人”。越神,也就没有了人性。

    偏偏,夜寻深谙命格之道,除了自己的命格无法妄动,却可以稍作左右他人命格,虽然会有一定反噬。且而由于我命格轨迹太过于深刻,当属最难的那一门。

    这一切不过一场赌局,尽人事,听天命,寻求最后的一丝生路。

    折清,大概就是扮演着剥夺我生命的身份。

    因为天命昭然,我会有此一劫,也因为我的死因必须掌控在他们手中,才能据此改命。

    如是计划,最终还是成功了的,只是对于折清却太过不公。

    以人心为棋,以情绪为剑,手不沾血的借刀杀人,这样的事实在过于可怕。

    我当初的确惶恐过,也因为了悟夜寻身上我所不知的冷血决然而害怕过。然而最可怕的是,我到死都没能知道自己是死在他手上。

    虽然他与千溯一样,是为了救我。

    我只是觉着自己很蠢。

    然后庆幸,幸好夜寻与我是一边的。

    也就难怪,仙族那些人总是切切盼着他归来。

    ……

    回往离镜宫,宫内依旧是闹腾一片。

    我急急的去了夜寻的院中,无果。便又匆匆的赶去了西殿,呆愣愣的望着主席之上似笑非笑着的千溯,小声问,“夜寻呢?”

    千溯低眸瞅着一脸失魂落魄的我,施施然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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