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伤又加重了些许,不晓得是酒精在作祟,还是那几日不眠不休的炼器,伤了本元的精神力,没日没夜的疼着。

    起初只是阵阵的刺痛,我夜不能寐的几日辗转之后,那痛楚便更加恶化了。

    小纱见我成日的气色不好,便打死不肯往殿内送酒了,竟还会气鼓鼓的威胁我,说我再强迫她,她就去告诉千溯去。

    我无可奈何,还是妥协了。

    为了收拾收拾自己这愈加恶化的眼伤,便就在寝宫之内暂时进入半闭关的调养状态,毕竟我的轮回天雷就该要到了。

    九天之后,折清主动到了我的房前,没有进来,不过在门口徘徊了一阵便离开了。

    我当时正凝练着一丝侵入眼中的浊气,不及心神因折清到来而微微波动,那浊气猛地窜入我的灵台。纵然只是一丝一缕,也叫我吃尽了苦头,震出一口鲜血。

    这实在是件很诡异的事,伴随着那浊气在我体内停滞的时间越久,我的身子也愈见的欠佳。后来推算,是因为我将自个的次心锻造了出来,算是生生破了自个的不灭之身,本元皆伤,而那浊气正是钻了这个空子。

    我这就算自作孽了。

    这事往大了说,我轮回天劫怕都不好熬过去,于是叹息一声,便是打算寻个地方彻底闭关。

    收敛沉静在修炼之中的心神,我坐在原地稍微静了静,正欲开口唤小纱。庭院之内却绕进来一个脚步声,平缓而轻微。

    我瞎了有段时间了,便渐渐适应了这种黑暗,多数的时候光听脚步便能辨出来者是谁。

    遂而身形未动,感知着折清的脚步再度停在我的门前。

    他想要同我说什么,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所以不愿主动出声,省得又唤来一阵神伤。

    两方静谧的等了足有一刻钟,那倏尔打破此平衡、轻微的敲门声好似敲击在我的心口,叫我微微一凛,稍稍坐直了身子。好半天才低低道出一句,“进来。”

    我以为他会将我的次心打包好了再给我送回来,又或是因为一些需得我俩同时前往的场合,才过来唤我。

    然而都没有,他站在门口愣了好一阵才开口,声音微微低沉,轻声道,“尊上,身子可还好?”

    我一默,竟微妙的从他嗓音的低沉中听出些许担忧,“唔,一点小伤,不碍事的。”“次心”破不灭之身,本就会带来一定的伤害,他所指的怕也是这个了。

    我旋即站起身,走到临近的窗边将窗子推开,这满室浓郁的酒气,想必也不是什么悦人的气味。我自己沉在这里头恍恍惚惚也就罢了,如今来了个折清,自然还是有些上心的。

    话及此,其实有些尴尬。我才跟他吵过不久,又摆了一回强硬的面子,实在是自己气度不佳,他明明还是小了我两辈的人,自然是该我退让多一些的。

    抬手揉了揉眉心,笑道,“你生日那天,我同你说的不过气话。那次心,你不要的话我也不会强求。本就是为了讨你欢喜的东西,若是反教你为难,岂不是本末倒置。”顿一顿,平静道,”我那日其实是想同你道一句喜欢的,却反倒生了气,着实是我不好。”

    我没有刻意的去倾听感知折清的反应,经过那日所认知到的折清,想来他听罢我的表白也只是风轻云淡,不过明晓我一直是想要和他和好的态度而已。

    我一度以为,折清同我还是有那么些夫妻的缘分的,不过两者间多了仙魔的隔阂,生了间隙才会冷淡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这几天昏昏沉沉的过着,却又忽而的明白些什么,他若对我有心,有怎么会拒绝我的次心。

    都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背后折清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停在我身侧时,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臂,好似要将我侧过来些,才能看清我的面容。

    末了,轻声道,”尊上,你是醉了么?“

    我一晃神,低了眸,总不好叫他看出我眼底的无神。而后才想到他说的话,沉吟一会,如实道,“现在应该还好,只是有点头……”

    唇上倏尔触上一片温软,叫我慢悠悠的调子最后一个晕字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我眨了眨眼,直到折清的唇浅触而离,才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的扶住窗台,咽了口口水。

    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还没有退远,便咚的撞上了窗子,慌张之下倒没觉着多痛,却听得他的声音带笑道,”吓到你了?“

    我先是僵硬的点点头,而后觉着不妥,又忙摇了摇头。

    这一番的纠结换得折清低低笑出声来,温热的鼻息散在我的脖颈间,叫我身体愈发的僵硬。

    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他竟又俯身过来,在我耳边小声问,”尊上将次心赠予我,便是最喜欢我的意思么?“

    我当时整个人有点蒙,或许还有些惊喜,但是折清徒然的热切叫我有点措手不及,只是怔怔的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而后稍微松了圈着我的手臂,让开身子些,好似是在低眸瞧着我。忽而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比及千溯尊上,如何?“

    我眼睛不好,反应本就慢了半拍,虽然还是晕乎着,却能听懂他语气之中情绪的骤降,更是愕然于他这一系列的反应。心中觉得莫名,便问了,”这同千溯有何关系?”

    良久,他才缓缓一笑,“也是,同他没有关系。”

    ……

    我同折清又莫名其妙的和好了。

    至于那次心的下落,折清不曾提,我也就不再问了。私心想着,他既然都同我和好了,那自然是给他收着了。

    过程虽然波折了一些,但总的来说结局还是好的。

    后来几天,小纱问我准备何时着手闭关,我的身子拖下去只会愈来愈棘手的。可我想我才同折清和好没有几日,总不能立马就分隔开几年,万一他又不理我了可怎么办才好,遂而摇了摇头,气定神闲道,再等一阵罢。

    和好后的第四日,折清留在我房中没有走,那时我正在软榻上打盹,鞋子却给小毛球胡乱踩着踢得老远。

    折清过来,在我迷糊梦境之下将我轻轻抱了起来,步步往床榻走去。

    他离我这般近,我自然是醒透了,头一次躺在折清的怀里,除了无所适从的僵硬,或多或少还有些慌乱。

    原以为他将我搁在床上便会离开,殊不知我将讪讪的滚进被窝,便给人吻了吻额头,低哑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道,”尊上,今夜我能睡在这么?”

    我的心猛然揪紧了一下,该也是本能的感觉到他言语中一丝叫人脸红的危险气息。

    恍然又觉他近来比及从前却是心急了些,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终究没有勉强我,在我身边安静的躺了一个晚上。

    一宿没睡,第二日起床之后,我立刻撒丫子去找小纱。如今我眼睛没了,春=宫图都没法看,只能找她们求助。

    我从前并不喜欢旁人的亲近,所以对此事从不感兴致。可是折清如今是我的夫君,他……咳咳,我自然也该……咳咳的。

    小纱给我一问,立马便跳将起来,咬着牙,声音直抖,“尊,尊上,我可是同你没甚区别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微颓。

    秋水在一边笑了笑,淡淡道,“尊上莫急,咱们虽然帮不上忙,但是莫离魔尊他们的书房之中倒是库存很足的。”

    我点点头,风一般的去了。

    因着莫离家,夜寻没有带我去摸索过,便差了秋水带路,说是我不好开口,让她帮我圆着点。

    秋水往我将莫离府上一带,便说要去书房瞅瞅。

    莫离虽然未有异议的将我领了去,却还是有些诧异道,“尊上这是为何?”

    事到关头秋水竟至于默了,我想了想,淡淡道,“学习。”

    莫离不声不响的退下了。

    我正式开始埋头学习。

    不用眼的学习方法有许多种,尤其还是在莫离他这么丰富的库存支持之下的。有些画面直接飘入脑海之中,不需眼也是能看的。

    我沉心看了许久许久,秋水也是扛不住的退了下去,言语之时颇有些尴尬,逃一般的走了。我却没什么触动,一卷接一卷的看着。

    实则,我起初并不知道,其实双修的法子同这画面中的差不了多少,我早就已经看过,就是没这么些奇奇怪怪的姿势罢了。

    修炼不灭之身的时候,大成的魔尊可以摒绝此类*,除非对此有爱好的,譬如拥有十八娇妻的莫离,才会如此。

    我所知道的,好比我和千溯,都将肉谷欠摒弃了,是因为没觉得它能给我多少好处。

    但是只要我想,要找回那种谷欠望还是很容易的,这就是我要来莫离书房的缘由,我总不好当着折清面太冷淡。

    一卷接一卷的看,却始终没有叫我多触动,甚至于无聊,打起了呵欠,眼泪花花的。

    手中一翻,已然是最后一卷的画卷,我一如既往的摊开来,再添了个呵欠。

    百无聊赖的扫荡神识而去,但见一淡蓝色的身影飘然而显,衣带宽松,墨发如瀑。

    心脏毫无预兆狠狠一缩,热浪铺天盖地的冲上面颊,好似要给灼烧透了,猛然抬手,以一种险些戳瞎了自个般力道的捂住了眼。

    诚然,那画面显现在我的神识之中,我怎么捂眼也是没用的。

    而那蓝影转过身来,却是张陌生的脸,眼眸之中流转着妖媚,丝丝如钩,半点没有他背影与人的那份冷清之感。

    我不自觉颦了颦眉,胸腔之内怎么也平复不下来的心跳也是彻底的恢复冷淡下来,随即便好似落进了地狱,一派冰冷。

    我很快的从那画卷之中退了出来,起身出了书房。

    秋水在门口等着我,见我出来先是意味深长的嘿嘿了两声,然而那嘿嘿的两声还没有拖长,便被她自己吞了下去。顿一顿后,小心翼翼的问我,“尊上,你怎么了?怎的脸色这样苍白?”

    我摸摸自个的脸,心底发虚得说不出话来。好似做了什么错事,张嘴掩饰,便会是更大的错。

    于是我默默的摇了摇头,“回宫。”

    ……

    莫离的库存太足,所以我在他书房一呆便是一天一夜才算看完。

    回来的时候正是清晨,小纱贼笑着道折清神君已经出门去了,我点点头,魂不守舍的回了寝宫。

    我道的魂不守舍,乃是实打实的魂不附体的游离状态,以至于屋内忽而有人开口说话,险些将我吓得腿一软瘫坐到地上去。

    千溯一把将我拎起来,慢条斯理的将慌张垂头的我打量了一番,施施然道,“你这心虚的模样,又闯了什么祸?”

    我靠着桌子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眼睛也不敢乱飘,一直低着,“我……恩……那个……呃……”

    千溯不晓得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便退开了几步,重新坐回靠椅上,“听闻你将次心送给折清了?”

    我心里无由来的一松,“啊对,就是这个。”

    千溯指尖漫不经心的扣着座椅扶手,似笑非笑,“既然不灭之身已毁,元神受损,为何不早早去闭关?”

    我摸了一把头上虚无的冷汗,“我并没有什么大碍,再等一阵子就会去的。”

    轻轻扣着座椅的声音一顿,短暂的静默间,我额上愣是生生的凝出了一滴冷汗。

    “看来你最近是同折清和好了,舍不得当下闭关了是么。”好在千溯紧接而来的声音漫不经心依旧。

    我却觉着口干舌燥,压力巨大。纵然看不清千溯的神色,我却知道他与夜寻都是能一眼洞穿我心思的,至于他们是如何做到的,我委实不甚清楚。

    原本还信誓旦旦说要夜寻帮着我瞒一瞒,但如今我自己能顶住压力不全抖出来就不错了。

    于是稍稍咬紧牙关,再点头,指尖抖啊抖的摸到桌上的一个杯子。

    静默一阵,千溯微微一笑,声音转瞬飘渺起来,“有事瞒我?”

    我一颤,犹豫半晌,继而点头。

    “眼睛不好的事?”

    我大惊,猛地抬头,不敢确信夜寻他竟会摆我一道!

    “夜寻并没有同我说什么,方才你进门的时候我就发觉了。”顿一顿,似笑非笑,“你竟然敢只身去闯沧生海,浊气入眼,以夜寻帝君之能,你暂时看不见已经算是最轻的结局了。”

    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呆呆的站在那。

    千溯似笑非笑,拎起了我的一只手,那里握着一只碎成渣的杯子。轻轻将我手掰开,碎渣就落了一地,哗啦啦的响。

    于是他拍拍我手上的碎屑,漫不经心的再问我,“往后还打算同我说谎么?”

    苍天啊……

    “不敢了……”

    看来千溯果真是很早就知道夜寻是帝君的,而且放任他留在离镜宫。两者既没有过多的接触,也没有什么过节,都好似没事人一般,只我一人云里雾里什么都不知道。

    千溯将颓然惭愧的我似块布袋一般,单手拎回了闭关室。因为我的雷劫将至,需得将状态调到最好,也因为沧生海浊气太过于霸道,长久以往终会成痼疾。

    我虽然心里不想,千溯在这,我又没好反抗,只是道,“我能不能再拖延一段时间?或者明天都可以。”

    千溯靠在门口,沉默了半晌。

    我直觉的搭耸了脑袋,就要往屋内走,却听得身后千溯似笑非笑的开口,”有些事我本不想同你说,省得你心里头不好过。可你近来倒是冲动得超过了我的预想,我若是不拉着你,你怕是给人背后刺了一刀都不知道缘由的罢。“

    我脚下一顿,”什么?“

    ”你暂时丢了一双眼睛,夜寻暂时丢了一感换来的次心,如今并不在折清手里头,而是在仙族新任的司战之神,凤淮手中。你尽心尽力,倒是给人家锻造了一把极好的武器。你如今不灭之身算是破了,可魔尊的实力还在。待你同折清同房,两者仙魔之力首次交融,双修之法适应阶段的冲突之下,实力跌入低谷。那个时候,倘若你毫无防备,会发生什么,你自个心里头有数么?“

    ”……“

    原来是这样。

    出乎意料的,我没有觉着多少痛楚,反倒是因为折清徒然热切的不安渐渐平复了下来,像是彻彻底底,瞬间失尽全身力气的松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不会这么好的。

    我依旧是没有立刻闭关,晚上的时候同着折清吃了一餐饭,他见我心不在焉,担忧问我怎么了。

    我不想试探什么,只是轻轻问,”折清,我的次心,你把它放在哪了?“

    他握着我的手蓦然的一僵,久久都未言语。

    ”你要杀我?“我听得我自己的声音如是淡淡道,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着可怕,然而接下来他的沉默更叫我觉着可怖,甚至于在庆幸幸好自己是看不见的。

    倘若此时此刻他的神情淡漠如霜落在我眼中,我大概也无法维持着这最后一份的气度了。”你要同我和离么?”

    “两族联姻,并不是你一句话就能离的。”

    我淡淡的告诉他,“你答应,便就是我一句话能离的。”

    “你将天族至于何地?”他的语调依旧不激烈,好似压抑着情绪。

    “你答应联姻便是为杀我而来,你们又将我魔族至于何地?”我甚少与人在言语上针锋相对,尤其是对后辈,便是气急了也顶多一句冷淡说完之后,觉着格外的落了气度。

    我本不该同晚辈斤斤计较,心中说道了一千一万遍,却没法不在意。

    他要杀我,我心心念念讨他的欢喜,他却一心一意只要我的命,我难道不是蠢得可以?

    “仙魔是世仇。”

    “我就从未想过要害你。”

    “……”

    他不言语了,我缓缓的站起身,重复道,“和离吧。”

    这一次他却是回应得很快,沉沉且坚决道,“我拒绝。”

    我不怒也不笑了,耐心问他,”你要如何?”

    折清一概以沉默应对,这样,我的确拿他没辙。

    我无奈的扯了一抹笑,“折清,如今的境况,我不会伤你,却不会保证不伤你天族的人。那拿了我次心的凤淮,你觉着我会让他活下去?”

    折清的呼吸声一滞,身子周遭连空气都冷凝了几分。即便是用脚趾头想,我也知道他是更加的恨我了。

    我如今却并不在意这个了,继而轻声道,“我的次心,若是不在你的手上,谁拿着,我便杀了谁。”

    ……

    接下来,一闭关就是五年。

    出关的时候我的眼睛依旧是没有好全,千溯道那是我没有及时治疗的缘故,眼前朦朦胧胧能够看见一些轮廓,也格外的费眼。

    瞧亮一点的地方更是刺痛得很,而如今正是漫天大雪,庭院前积了厚厚的一层,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我坐在屋前的阶梯上,抱着手中温热的茶杯,头靠着柱子,轻轻的吐出一口薄薄的白雾。

    那个时候,我刺痛着的雪白的视野之内,缓缓的踱进来一抹淡泊的蓝色,分明刺目,却叫我挪不开眼睛。

    我怔怔的。

    ”夜寻,你怎么回来了?“

    我同折清关系闹僵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仙界,天族整日戒备,浑似担忧下一刻魔尊就要挥兵而下。

    他作为帝君,不是该护着仙族的么?

    夜寻嗓音一如既往,淡淡的,甚至未得多少温柔,“我只是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又给折清欺负了。”

    一句言语很是奇怪,要论欺负,也该是我欺负折清。可我久久的垂着头,却莫名的红了眼眶,勾起心中久不曾有的酸涩。

    可一步错,步步错。

    如今这个境地将我死死困住而无出路,说到头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自然,没有出路的也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

    一纸婚约,最终还是害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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