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信的符咒是千溯给的,简单一句,问我何时回来。

    我瞅着那一行字,激动了半天,想这便是意味着千溯顺利出关了。

    预测一番法阵的进程,估摸还需三两天光景,同夜寻商量后预备回信,怎想又一封传信符飘然而至,状似一朵木槿花瓣。

    这回却是口信,将将搁在耳边,木槿的声音就咋呼起来,“姑姑哎,可算不得了了,鬼祖她老人家非说看上了舅……千溯。这回魔族宴请四界,鬼祖她老人家非要走一趟,我算是拦不住了。”

    听及此,我暗忖有人慕名为见千溯而来乃是十分正常一事,有何可拦的。

    木槿说话颠三倒四,此后一阵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而后声音便换成了果子,“鬼祖行事从不任人拘束,这宴多关系四界局势。”顿一顿,“实则,鬼祖她老人家是带着镇魂塔去的。”

    “……”

    镇魂塔,冥界第一神器,生来克制镇压邪魔之物。

    原来这不是打算和气生情,而是打算绑了带走么,这却是过分了。

    虽说神器的威能和使用者有关,效果亦同敌对者有关,可鬼祖也算是老一辈赫赫有名的人物了,隐世多年,久到甚至有传言道她兴许就在哪个避世之所,悄无声息的羽化了。

    可她这一出世就打算明目张胆的抢了我哥哥,锁回家去,忒高调,忒任性了些,委实是不能忍。

    我默默的将夜寻瞅着。

    “单是鬼祖,就算借用镇魂塔也不能将千溯怎样的,你该知道他修为是个何等的境界。”夜寻风轻云淡的开口,默一阵,“只是再过两日便是千溯生辰,四界之宴怕也是借这个名头发帖的,你若想去便先回趟魔族吧。”

    其实三天,不过我一个打盹的光景,过去百年,每隔三年五载,我都会离开这么一阵。

    我开开心心的离开时,并未觉着这个三天有何的不同。如同一切变数的开端,无痕无迹,潜藏一派平和之下。

    ……

    一路往回赶时,我想了许多,譬如见着那鬼祖时,我该如何打消她当着四界众人的面、强抢我家千溯的念头。

    这事其实有过类似的先例,云焕魔尊就曾在一回梨海宴之上开口要了一老魔主家的闺女涟水。

    那时的涟水还是花儿般的年纪,然拒了云焕之后的多年至今,却是再无人问津了。

    理由很是简单,云焕开了口的,没人敢要了。

    我家哥哥心清甚至胜过于那些个仙神,本就无心,再给鬼祖占一占,这四界内,我怕是再寻不出个嫂子了,实乃大事一桩。

    ……

    风风火火直奔离镜宫,将入结界便能自发寻到千溯的方位,赶了上去。

    云海破开之后,视野内一条云梯恢弘显现,每一百零八阶一片方圆足千丈的平台,自下往上仰望仿佛能直达天际。

    魔性缭绕的石阶铭刻于玉白阶梯之上,此刻瞧上去竟至于几分神圣,浸在幽白月光下更好似晕染圣洁光辉,靡靡而梦幻。

    云梯底端围了许多人,抬头仰望,目光虔诚而敬畏。

    阶梯上亦有人,零星的几个留在阶梯的平台上,有的身上束缚着穿骨的铁链,面色呆滞的朝上而跪着。

    空间碎裂的光泽从我周身淡去,稳稳踏在虚空之上,同云梯上半截的高度相对应,还需爬上一阵才能去千溯所在的地方。

    如若行走于平地,我缓缓朝云梯走去。

    地面的骚乱是何时起的我并没有注意到,只因我一直细致的打量着玉台上的人,有些认得,有些则只是面熟。

    回望地面,众魔已然跪了一地,俯首贴地,高声好似宣泄着某种激昂的情绪般,唤着,”吾主归来!“

    那声音几乎响彻整片空间,叫我着实意外了一阵,没想自己如此的不靠谱,也还是给人盼着回来的。

    云梯往上还有三层玉台,我见着了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有些茫然的开始迈步向最后一层的玉台。

    而后便见着一个极好看的男子,桃花似的眼浸着清淡月色,神色分明禁欲寡欢,却生生给人一种靡丽魅惑之感。

    平心而论,除开夜寻千溯,他该就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男子了,叫我心中微微的一顿。

    他身上没有穿透琵琶骨的锁链,亦没有缚神的咒印,一身自由的站在玉台中央,脸色稍稍有些病弱的苍白。一袭雪衣,单薄得仿佛给风一吹便要摔倒的境界,也便难怪他不用被束缚起来了。

    我步步走远,绕开他的身侧,本着好奇,回眸一眼他的正脸。

    适逢他抬眼,漆黑的眸光触上我的,狠狠一颤。然而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变化,连神色都不曾动摇过。

    而我却恰好的瞧见了他眸光的那一颤,忽觉心中起了丝异动,仿佛觉着他十分的眼熟,又十分的陌生。正要细想,云梯之上有人开口,漫不经心道,”磨蹭什么,过来。”

    这个声音我却是极熟的,霎时激动起来,也便忘了细想些旁的不妥。淡淡移开眸,匆匆朝云梯上跑去。

    云梯顶端设轻纱软帐,千溯懒洋洋的半靠在期间一软榻之上,见我过来才稍稍支起了身些,一面道,“不唤你就不回来么?”

    话语降落,千溯便被我整个扑到在软榻上,我已有百年多余没有再见到他,几近了悟思之如狂之感。

    眼前的千溯,墨发在精致暗纹的丝帛上散开,唇角噙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是个慵懒又宠溺的模样。

    我吸了吸鼻子,不晓为何突然觉着有种酸楚袭上,莫名委屈。低头胡乱的亲一通他的脸颊,才觉这难过好受了许多。

    亲昵的贴着他的脸,“哥哥,我好生想你。”

    千溯抚着我的发丝,唇角笑意渐深,”洛儿,曦玥姑且也是在的。“

    我抬头,看了眼尴尬又尴尬的坐在一边的曦玥,诧异了一下。这么大个活人,我方才居然没有注意到。

    既然千溯说了,我自然还是要从他身上起开的。刚支起身,他搁在我脑后的手就往下压了压,”方才的,再来一遍。”

    “什么?”

    曦玥猛地咳嗽起来,弯着腰朝后僵硬的转过身去。

    我给他一提示便立即的想通,缅起脸皮的再欢喜的将他脸颊亲了一遭,完完整整以一句,“哥哥,我好生想你。”结尾。

    千溯瞅着我,笑得漫不经心,“还以为你回来之后,再不会如小时候般同我撒欢了。”

    我稍稍讶异,等明白他在说什么,随即也面上发烫起来,朝着他不好意思的傻笑,”你都知道了?“

    ”你身上仙气这样足,我还要如何不知道?”

    曦玥在一边简直要咳岔了气去。

    我却毫不受影响,只对千溯说着掏心窝子的话,“夜寻说,我现在身上魔气还是太重,所以暂且还怀不了孩子。”

    “……唔。”千溯顿了顿,“不急,总会有的。”

    我正同千溯交代着,一旁咳得艰辛的曦玥忽而一顿,轻咦了声。可惜没能适时的引起我俩的注意。

    他望了我俩一阵,才不得已的清清嗓子道,以一种格外奇怪的语调道,“两位主上,臣下斗胆……”往云梯下瞟了一眼,”云梯上有人倒下了。”

    千溯扫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我见气氛奇怪,便问,“谁?”

    “仙界的,折清殿下。”

    ……

    百年前,我在云荒泽调养魂灵,一切皆好,唯独记忆缺失了一块,好像已经被丢失不见。

    夜寻说,兴许是缺了一个契机,就好比要拉开一扇门,最好便的是要找到他的门环,接下来便容易了。

    我以前一直觉着他说得很玄,我的记忆缺失总应该跟我的魂魄受伤有关才对,那一个契机实在是可遇不可求,连存不存在都是个疑问。

    但事实证明,他说的总是对的,我寻着了这个契机。

    就在将折清这个名字和眼前的人对上号的那一瞬,所有的记忆纷至沓来。

    嫁给折清的短短的百年,却已然仿佛寻常的一生,喜怒哀怨皆备,而后悲剧收场。

    我只是没有想到,最后的离世,除却心甘情愿的放他自由,亦更有自私的心态在里头。

    我其实也是为了我的自由。

    ……

    折清胸口有险些致命的伤,那是巡逻的鬼将在发觉我被人刺杀之后当即的反应,接着他就被关进了“雪世”之中,旧伤一直没有好全。

    天帝曾提出过一命抵一命来息事宁人,而千溯却并没有答应,不过将他关押,不理不问。我离世之前的确曾传言给他,求他不要杀折清,却没想到他当真会如此行事。

    今日便是要将折清释放的日子,奈何他身子早被雪世冰霜伤透,这才支撑不住的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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