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在两日后便得了结论。

    彼时我正同夜寻在冥河边散散步,冰渐化作龙型懒散的卧在一边,忽而天边就凝起了一层厚重若墨的云,遮天蔽日的盖来。

    冥府是迎客的阵势,连着两三里外都站了小鬼。妖冶的曼珠沙华铺设开,俯瞰而下便好似墨画中徒然明艳的一笔,平添了几分气势。

    云头上不久便降下来三个人,原本是初来咋到为宾客,却没人理会引路小鬼的接待,在一干惊慌失措的注目下,施施然沿着河岸朝这边走来。

    我虽然有点瞎,还不至于看不见云端这么大的动静,尤其还有几个满头大汗的侍从匆匆跑过来同我道有客来访。

    等得终于看清楚来者,我稍稍一愣便是笑了。

    除却走在最前的那一人,后面些的两人皆是单膝跪地朝我行了个大礼,“主上。”

    我点了下头,而后对为首的曦玥,“哥哥他还好么?“

    曦玥身后的启悟与莫离起身后又弯腰朝夜寻行了个礼,我不动声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说莫非他们也早知道夜寻身份了?面上却无甚体现的等着曦玥的答复。

    曦玥抬了下手,似乎打算勾上我的肩,又仿佛突然意识到不妥,改为和善的在我肩上拍了两下,”千溯尊上自然好得很。”哈哈笑着,“方才我在路上还同启悟他们打赌,道丫头你第一句话定然是问的折清,原来竟还是千溯尊上。“

    我笑意一顿,绝非是我想多,他这话本说得毫无来头,像是有些刻意一般非要生生扯到折清身上去。

    奇怪时,未曾想夜寻竟会主动接话,”这倒委实是个毫无胜算的赌约。不过既然下了赌约,总归要愿赌服输才好。“

    因为夜寻是站在我身侧的,曦玥同我又离得近,他们二者对话时目光轻飘飘的相触,微微一笑时竟给我种火光四溅的错觉,隐隐有些针锋相对的苗头。

    曦玥笑吟吟道,“那是自然。”

    “甚好。”

    ……

    夜寻的身份暴露后,仙族来寻却见他也仅是仙元之体,就算公开我即将苏醒的事端,仙族纵有心参一脚却因为双方境况相差不离,互相牵制而不敢贸然动手。魔族在一定境况下处于强势,故而再不顾一切派遣三名魔尊级别之人来冥界辅助的我回归。

    尤其夜寻还放出他原身就在我魔族离镜宫内,木槿见状再唤上他一句姑父,事情起因在天帝面前就骤然的开朗了。依托此境况,仙族至少近期内不敢有轻举妄动。我持有尘镜,又有曦玥相助,最后一魂的收集不过水到渠成的事。

    ……

    果子在正殿接待曦玥一行人,不过浅聊几句客套,我便将他们心心念念想要看一眼的尘镜拿了出来。

    就算是依托尘镜,要在四界之内寻到我一缕魂魄也是件颇难的事,尤其我有生之年走过的地方太多,范围太广。于是在座几人排除依托我记忆的寻找方式,改作尝试以阵法辅助降低法力消耗,借此多找些地域。

    阵法我略懂一点,但是在启悟,夜寻,木槿面前就很是不够看了,于是我选择安静的闭上嘴,在一边旁观。

    同样旁观的还有曦玥,乐呵呵的喝着茶水,只是他半点没有拉低平均档次的自觉,不会同我一般安静的呆在角落,而是孜孜不倦的凑上前听着他们说话,偶尔疑惑的问一声,“哦?为什么是这样?”

    诚然,几乎没什么人回复他,他还是悠闲自在,自得其乐的保持着好奇心。

    我想起一件事,就在憋了小半时辰后开口才同曦玥道,“你且先歇歇吧,他们如今都没空搭理咱的。”

    曦玥回过头来朝我赞同的笑笑,没说话,也没退回来。

    我又道,“曦玥,你认不认得阿尘?”

    他端着茶盏往后走了一步,从围绕一卷画着几乎成形的阵法图的人群中退出来,“唔,你若是道的那尘镜的器灵,我想我还是认识的。”抿了一口茶水,“只是,可惜了,她遇上的是千溯。”

    他这后头的一句听得我分外的不舒服,一时没想接话,只是淡淡将他瞧着。

    “我也不想说这个话来惹你嫌。”曦玥还是笑吟吟的,“受千溯指令到冥界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你会问阿尘的事。这事隔得太久,我原早该忘了,奈何所有起因的那日情境实在特殊了些,想忘也记到了现在。那阿尘,你早前该是没有听说过的,因为她被千溯找到的时候,你正是吊着一口气的弥留之际。“

    回想往生,我濒临死亡的时候并不算少,但是千溯不在我身边的仅有一次,就是当年上古诸魔最后的一战,我因代千溯承了云准临死最后一击的反扑,半边身子都被碾碎了。

    那以后我在弥留之际徘徊了许久,思绪时时都是断断续续的,却不能常常看到千溯,取而代之在我身边照顾的是个陌生的男子,可我已经对他没印象了,记不起他的模样。

    原来是那个时候。

    “阿尘原是一生只能有一主,然因爱慕千溯,舍弃前主的契约,将尘镜的控制权交给了千溯。而阿尘则因背弃契约的愧疚,和求之不得的绝望而自我惩罚,将自己困在镜世之中永不迈出一步,因镜世崩塌而死亡。“

    听闻此,但凡有个良知的人都不能再明显帮着千溯说话了,于是我抿唇换了个话题,”千溯要尘镜做什么?”

    “他……”“曦玥。”

    夜寻忽而不急不缓的在人群中唤了曦玥一声,好似是偶然唤他有事。

    曦玥应一声,施施然的过去了,再回来时我重问一遍同样的话题,他却改了当初知无不言的态度,笑笑敷衍道,“千溯尊上的心思,又怎是我能猜得透的。”

    我这才察觉到夜寻方才喊他过去,不仅仅是偶然了。

    入暮后,辅助的阵法结成,曦玥作为主力在没有说话的空荡,同启悟、莫离、果子四人一同坐在阵眼之上,开始凭借尘镜搜寻我最后一魂。

    我作为那个被找寻的一魂的相关之物,一声不吭的亦坐在阵法之内。

    阵法之外不过夜寻和木槿二人,一夜过后木槿躺在软卧上眯一会眼去了,夜寻依旧是目光沉沉的望着尘镜中闪现的内容。

    我在莹莹幽蓝光泽中瞧着他的侧脸,心中莫名滋味万千。

    像是有所感应,他低敛着的眸微微一掀,浸着蓝光幽定的目光便落在我身上。

    那眼光意图颇为明显,是让我多耐着性子些,莫在那东瞅西瞧的。

    其实我呆在阵法中主要是用来提供追踪魂魄的一个相似物、提供一缕气泽的存在。所以要求束缚不高,不管我是在睡觉还是到处走动都可,只要不走出法阵。

    我讪讪垂眼,沉下心来。

    又一天一夜过后。

    清晨的阳光从屋檐下倾泻下来,透过一层薄薄的纸窗,印下一方剪影。

    有别于外界温暖的阳光,冥界的血阳总是携着一份阴冷的黯沉,停落在一室寂静中更显诡谲的压抑。

    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室内所有的人都闭眼沉心与尘镜之中,兴许是四方相辅,即便是过了这般久依旧没有人表示自己撑不住。

    夜寻坐在阵法的边缘,等得比我还要气定神闲,一则注意阵中是否四人太过疲惫,若气泽不稳破坏阵法平衡,需得暂且退下,便得赶紧换冰渐接力,二则在阵外查探着尘镜中飞快过掉的内容,未免阵法中四人太过焦急,导致一些细节被忽略了去,等同复查一遍。

    可启悟,莫离都是千溯手下两员良将,并未出过什么差错,便直接导致了两天一来整个厅室中一点声响都没有。

    夜寻这一次没再来理会我异动,微微敛眸很是认真的看着尘镜中幽蓝的光芒。

    好似查探到了后期,所有人都像是定格了一般,变得格外的专注起来,

    于是我在阵法中气定神闲的散了一回步,慢慢踱到了最为接近夜寻的阵法边缘,在他面前蹲下。

    他依旧是没有理会我,半点没有动摇的专注着。

    我其实觉着有点无聊了,想着他能跟我说两句话也好。我很相信曦玥他们四者的细心程度,不会漏过什么的。

    我本身也不是个多有耐心的人,如此什么都不能做的干等了两天,实在是到了极限。且而这搜查也并非不能打断的,只是真正出力的五人都没有吱声,我委实没脸再抱怨。

    蹲在他面前有一阵,才小声开口,“夜寻?”

    他像是心不在焉的轻应了一句,”恩。”

    我看见他墨黑的眸子中倒映的画面,忽而心生一念,问道,”夜寻,你会陪我去找最后一魂吗?“

    ”恩。“第二声应答便明显带了敷衍。

    ”那……”

    夜寻瞧也没瞧我,抬手时便很是准确的封住了我的嘴和大半边的脸,淡淡道,“听话,先别吭声,再有一会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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