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已出,林莫只觉一阵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恐惧让他的心脏骤然紧缩,但他还是努力想象着当时的情形。

    仙界自封,无人能联系到他们。而魔界则准备全族迁徙到修真界。

    那么,为了维持修真界的平衡,他们不可能屠杀过多的修士——尤其是仙道修士。

    他们必须谈判。

    当时参加谈判的人族代表正是音希声。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服了魔君,成功使祸水东引了。

    这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就这样,音希声以一整个世界的生灵,换得了修真界的平静——利用魔族除掉神族,又设计了魔君的陨落,人族不费一兵一卒,坐享其成。

    其实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如果林莫一开始就将目光放在结果上,他早就会发现,原来人族才一直是最大的赢家。

    难怪修真界从来不曾对祝小九赶尽杀绝。祝无君是灭世的凶剑,而握剑之手,则正属于人族!

    呃……总觉得魔君、不,魔族的智商好像低过头了。

    “祝无君修炼的究竟是不是毁灭大道?”林莫怔怔问,“他为什么会答应?”

    祝小九苦恼地皱了皱眉,最后勉强道:“或许我们可以问问他。”

    祝无君依然被关在祝小九的识海之中,坐在魔种下方,神色淡然地闭着眼睛。

    祝小九凑过去喊了两声,又绕着圈踢了他几脚,发现这家伙不仅巍然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最后,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归肉身,对林莫摇头道:“我怀疑他已经傻了。”

    “你确定他曾经聪明过吗?”林莫怀疑地问。

    祝小九想了想,赞同道:“那倒也是。”

    然后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半响后祝小九摇了摇头:“激将法也没有用,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了这里,关于过去之事的线索就彻底断了——祝小九关于这件事的记忆不全,祝无君又摆明了不合作的态度,他们俩只能怀着沉痛的心情,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四族之争的惨烈程度虽然早已有所预兆,然而当事情摊开到眼前时,林莫与祝小九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阵胆寒。

    “为什么咱们总是要遇到这种事呢?”祝小九幻化出一张同林莫并列的软榻,也躺了上去,声音有些难得的落寞:“还是以前的日子好,自由自在,又有意思。”

    其实林莫又何尝不这么想,但是他清醒地知道,从一开始,自己师徒三人就已然立于漩涡的中心。魔界之主,灭界之主,还有自己这个天外来客。在这个世界涌动的洪流之中,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过去快乐的日子已然过去,未来迎接他们的,必然是磨砺与风雨,成长与离别。

    林莫将他散到自己这边的头发拨了拨,重新给他理顺:“你不是想要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吗?”

    “我想要别人都尊重我,我想走到哪里都很威风。”祝小九朝林莫那边凑了凑,跟他肩并肩挨在一起:“可是我并不喜欢……这、这种。”

    说到这里,他别扭地顿了顿,似乎想找到什么准确的形容词:“这种让人痛苦的东西。”

    “一将功成万骨枯。”林莫出神地望着天空,“魔君、音希声,当年四族的首领……他们都建立了一番大功业,也都造就了滔天的罪孽。可是归根结底,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种族的延续。”

    “所以我讨厌他们,却又不得不尊重他们。”祝小九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闷闷地向林莫询问道:“我以后也会变成这种人吗?”

    林莫没有回答他,因为这个问题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回答。

    ——这对祝小九而言无关紧要,对魔界之主则至关重要。

    “酒。”元莱木着脸,将酒葫芦自笼子的缝隙间塞了进去。

    音希声的脸色比刚才白了一点,可是声音却依旧活力十足:“你来得好快!实在多谢啦!”

    紧接着,元莱就看着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葫芦,举头咕噜噜地喝了好几口——

    “哈哈,痛快!”

    随着她一声清啸,整个黑暗空间竟然为之一震!元莱几乎能看见空气中音波的拂动,在异空间的压制下赫然形成一道道玄妙法则,荡漾着扩散到远方。

    随着声音的传递,那股阴煞险恶之气亦为之一凝,就连元莱都觉得浑身一畅。

    长啸过后,音希声抹抹嘴,又咂了咂:“这是海市梦魂居的‘不如一醉’,你的眼光还真不错。”

    其实这是金禾自告奋勇替他跑腿买来的,元莱有心解释,可是刚刚说了两个字,却见眼前迎面飞来了一个葫芦。

    “美酒不常有,不如请朋友。”音希声笑嘻嘻地看他,“以前见你的时候你都太小啦,现在终于长大了。虽然这里不是什么名川大海,可亦有一番诡异风情,是个可以喝酒的地方。”

    见状,元莱也不推辞。他猛灌了一口,可随之就一口喷出,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这酒液明明芳香四溢,带着一股花果的甜香。不料入口却是又苦又辣,辛酸刺激一应俱全,让元莱呛得眼睛都红了,只觉得难受得要命。

    可随即,猛然间一股酒气直冲脑海,将苦转为甜,将辣化为甘,元莱只觉口中满是形容不出的香甜气息,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人世多艰,长生道难。不如一醉,永寿齐天。”音希声的声音有些含糊了,她歪着头看着眼睛红红的元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喝这么点就不行了,比起你父亲差远啦!”

    元莱本来还在晕乎着,听到她的话,禁不住浑身一个激灵,睁开眼问道:“父亲?”

    音希声勾勾手指头,酒葫芦忽忽悠悠飘了回去,她仰头又喝了一口。

    “是啊,你是灭界之子,是所有神族的最后传承。嗯,那个人算起来应该是你父亲。”

    元莱的记忆中有很多模糊的影子,可是他现在还无法清晰地看到他们的样子——那是埋藏于血脉中的传承与历史,是整个灭界存在的最后明证。

    其实,最早在觉醒之时,这一融合过程就已经开始。而只有等元莱成长到足够承受的时候,他才能真正掌握灭界独有的力量与记忆。

    此时音希声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实实在在地勾起了他内心的好奇。

    “他,什么样?”元莱问。

    这个问题把音希声难住了,她想了一会儿,才比划道:“大概这么高,这么壮。眼睛有这么大,一笑起来就像是天上打雷一样,震得大地都随之嗡隆作响。”

    这种描述很难让人心中产生什么清晰明确的印象,而元莱心中最接近“父亲”形象的人是林莫,于是他就想象出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林莫哈哈大笑的脸,以及天崩地裂的背景。

    好像……有点不太对?

    见元莱还是一脸迷茫,音希声抓了抓脑袋,突然两手一拍。

    只见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突然间出现在了元莱面前,他的身周环绕着无数金光,目光悠远深邃,含着无穷智慧,而当他低下头冲元莱粲然一笑时,就好像是一轮辉煌的太阳!

    感受到犹如实质的温暖,元莱的视线突然模糊了。

    等他擦掉了毫无征兆滑落的泪水,巨人的影像已经消失,只剩下音希声怔怔的目光。

    “我只见过他一面。”音希声回忆道,“那个时候他来修真界游历,我们在糸罗山上共饮了一场。最后一算,他比我喝的多了一点……”

    那时他们将瀑布化为美酒,豪饮三千尺,吞吐日月星光佐酒,捡拾烈焰罡风为食,一连喝掉了两条长河,还使山川裂谷变为了辽阔平原。

    “嗯,这一定是因为体型差距。”音希声又耿耿于怀地补充了一句。

    “之后?”元莱又问。

    “之后?之后他就回去了呗。”音希声咕嘟一声,又喝了一大口,嘴里嘟嘟囔囔的:“哼,当时还说要请回来,可是我又去不了……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到现在已经有一万两千多年啦。”

    元莱有点失望,他比较想知道自己的族人除了“是个酒桶”之外的信息。

    音希声又喝了一口,抬眼往上方看了一下,便擦擦嘴,不紧不慢地将葫芦系回腰间,朝着笼子上方轻轻一指。

    只见一点荧荧火光自她指尖飞出,盘旋而上,一闪即灭于那股诡异力量之中。

    “那是什么?”元莱问。

    音希声闻言露出了苦笑。她目光专注地凝望着那里,好像在欣赏什么丑陋却让人着迷的东西。

    “这是我的罪。”

    随着音希声叹息般的一声低语,她身上霎时大放灵光。然而激烈的情绪迅速平静下去,又归于长久的安宁,持之以恒地对抗着侵蚀人心的恶念。

    “它们,怎么来的?”元莱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只是执着地追问着答案。

    “我犯了一个错误。”音希声一边维持力量对付着这次恶念的突然爆发,一边认真答道,“这个错误很严重,而且无法避免——别急着摇头,这个世界上,总有些过错是自然而然,有些则是明知故犯。”

    元莱默然,他的生命相较于音希声而言过于短暂,还无法用自身的经验衡量对方说法的对错。

    “咦,外面有点变化。”音希声忽然问,“你师兄是不是离开了?”

    元莱心下讶然,虽然依旧维持着不动声色,可目光却泄露了一丝焦灼。

    “那就是了。”音希声将元莱的表情尽收眼底,她苦恼地扒拉着笼子的栏杆,皱着眉头叹气:“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怎么?”

    音希声沉吟良久,终于下了决定一般抬起头,对元莱郑重道:“魔种离开,恶念失控,修界危在旦夕。而我现在身陷囹圄,不得自由。你可愿代我出外奔走,遏制恶念蔓延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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