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吕妈妈的话也不容易驳回,因是人之常情。

    “这样也好,玦儿不在,让她过去也算替着尽尽孝心。”老太太这话一出口,吕妈妈大大地松了口气,要得就是这个,这下可总算捏住机会了。

    “不过那丫头身子也刚刚才好,”不料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话峰一转又道:“太太的病自是要紧,也别熬出那头的不好来。不然外人听见了,必说我们宋家没个气度,不过是送个男丁出战罢了,家里就七病八歪的!老爷于朝上,也不好见同仁!”

    这帽子扣得不小,吕妈妈愣了半日,看老太太面色严峻,只得陪笑连连称是,应了下去。

    是晚,祈男便将铺盖搬到了太太屋里。

    玉梭不放心要跟着来,叫吕妈妈一句话堵了回去:“你们奶奶过去是要伺候夫人的,你去算个什么?”

    祈男亦回身挡住玉梭:“你留下看屋子,我不在,更要小心,天寒地冻的地上又好几个火盆,一时不小心走了水是大事。还有些东东西西的,我不在,你看着还放心些。”

    玉梭紧紧咬住下嘴唇,在吕妈妈得意洋洋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应了。

    进到太太屋里时,小丫头不知要将铺盖放在哪里,祈男见太太只在里间炕上躺着不出声,只得吩咐:“先放去外间的春凳上吧。”

    吕妈妈冷笑着进来:“放外间怎么处?太太只在里头。随时要茶要水要吐痰的,奶奶外头怎么来得及?”

    祈男看了她一眼,自己接过被褥来。三四个小丫头抬着的,祈男差点没拿得稳,好在她有些前世不服输要强的本事,硬咬牙稳稳当当地捧在手里,并不看吕妈妈,转身自己去了里间,扑通一声。将铺盖放去了太太外床。

    北地苦寒,一般朱门望族家中皆有暖阁。暖阁外另设有小炕,也就是江南的外床,方便贴身丫鬟,晚间伺候主子们起夜。

    祈男的铺盖。就是放到了太太睡下的暖阁外的,小炕上。

    “哟我的大奶奶,”吕妈妈一步不放松,紧紧跟随着进来了,看见此情便叫出声来:“太太一向爱静又容易醒,一丝儿声音都吵动得她,如今病中更需静养,才太医来还说呢,白日夜间。最好是一星半点声音没有才好。外头罢了,放下帷幔来总能挡得些许,大奶奶睡在里头。”说着她便指了指小炕外的沉香色遍地金挂帐:“翻身起来总有些动静的,吵到太太可怎么处?”

    外头不行,里头也不行,祈男心里明镜似的,这是有意刁难,要让自己跟个丫头似的。睡去地上的意思了。

    做梦!

    祈男毫不理会吕妈妈的话,自管自揭开了暖阁里的罗帐。细细观察太太脸色,见其双眸虽已阖紧,睫毛却微微有些扇动,遂知道是在装睡了。

    吕妈妈见祈男如此,不由得急了,左右是在太太屋里,一时间她便有些忘形,上来便拉祈男的衣服,口中狠狠地道:“奶奶这是干什么?才我的话奶奶竟不明白?”

    祈男但被其指尖沾着,即刻便转过头来,冷眼看着吕妈妈,清冽眼神中透出凛然傲气,唇边更噙着刀锋般的冷然:

    “妈妈的话我很明白,只不明白,妈妈这是干什么?”祈男的目光从对方脸上,直扫到指尖:“大家规矩我虽不如妈妈知道得多,可有一样,下人敢用手拉扯主子,就算在我娘家江南老家里,也没人敢如此行事!”

    吕妈妈仗着在太太身边多年的老脸,心想大爷不在我看谁还给你撑腰,老婆子我就是这么任性你敢怎么样?

    “奶奶不下来,可别怪老奴我不懂规矩!”

    吕妈妈话音未落,祈男眉头一肃,眼中陡然迸射出凛冽煞气来,腾身从小炕上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反手对着吕妈妈脸上就是一掌!

    祈男人虽瘦削,手上的劲可真不小,这一巴掌下去,吕妈妈脸上顿时肿起一座五指山来,被打了个七魂走了六魄,吕妈妈顿时捂了脸,傻了眼。

    太太在暖阁里听见,也吓了一大跳,她实在没想到,祈男竟有这个胆子,当了自己的面,赏自己的奴才一个耳光!

    当自己是死了不成!太太急怒攻心,立刻就要从床上起来,身子已坐起了一半方才想到,哦原来自己是在装病,若起得这样迅速,岂不被祈男看穿?那今后几天也就不能随意拿捏那丫头出气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太太强将气咽回肚里,复又倒了下去,只是腹部涨得像鼓,仰面朝天,动弹不得。

    祈男眼睛盯住吕妈妈,耳朵却是高高支起注意听着暖阁里的动静的。太太若是起来,她也不多废话,直接拆除了对方的谎言,将这事捅给老太太做主去。

    没想到这太太还有些忍耐力,佩服佩服!一阵琐碎的细响之后,暖阁里又没了动静。

    祈男这才将注意力全部投射到吕妈妈身上,后者已经是满脸通红,睚眦欲裂地瞪住了祈男。

    “这回是教你懂懂规矩,太太病倒了不代表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一向太太调教你们极严,从来当了她的面,我没见哪个下人如此无礼过!如今山中无老虎,你就只当自己大了是不是?太太虽看不见,我是这家里人,却也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祈男密密长睫猛然掀起,直直迎上吕妈妈的目光,双眸中霎时有冷意弥漫,声音寒冽刺骨,面上神情亦是冷得如那雪岭冰霜。

    若轮起讲大道理来,你吕妈妈可不是我的对手!名师出高徒,我娘家太太向来会说大话扣高帽子,我多少年见下来了,精髓学不到,皮毛到底也捋得到几手!

    太太在帐子里咳嗽一声,吕妈妈如梦初醒,忙扑上床去:“太太,太太!”声音里不无恳求。

    太太不知说了些什么,吕妈妈连连点头,回身再看祈男,眼里凶光直冒:“太太吩咐,她睡得腰酸,请大奶奶替太太捶一捶。”

    祈男心里冷笑,知道奴才说不过自己,太太便使出这样的招数意在羞辱打击自己。

    可惜的是,自己前世女汉子出身,攀岩拳击皆不在话下,还能怕替人捶腿?太太这样的雕虫小技,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吕妈妈目瞪口呆地望着祈男,后者身手伶俐地爬进暖阁里,毫无窘态地从被窝中扶起太太来。虽则太太装睡还死向下赖着身体,可祈男刚才打在吕妈妈脸上那一掌足以证明,她的力气不小,所以太太硬生生被架起来靠在绣枕上,想竭力刁难些祈男也没那个本事做到了。

    祈男气定神闲捏起美人拳来,一下一下,忽轻忽重地打在太太侧腰上,太太脸上便时不时有疼痛的表情出现。

    “好奶奶,您手劲可真不小!”吕妈妈看出来,心疼太太,又心疼自己的脸,由不得叫出声来。

    祈男瞪她:“妈妈知道什么?既然要锤,不使劲怎么行?莫非让太太说我做个花架子糊人,消极怠工么?”

    吕妈妈再次说不出话来,太太偏过头去紧皱起眉头来,自打苦吃,没有话说。

    好容易挨到十下,太太再也耐不下去:“行了行了,你下去吧!”

    祈男心里发笑:“太太声音比刚才洪亮许多,想必媳妇力气没有白费,太太可是觉得好多了?”

    太太微微点头,并不回头。

    祈男这才笑眯眯地下去了,亦不放过吕妈妈,眼风瞥过处,既是示威,亦是警示。

    留在这里,并不代表你就可以随意羞辱欺负我!

    荷风站在外头窗下,从一个小洞处收回目光来,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本有些紧张的面上,情不自禁露出难得的微笑来。

    秀妈妈从荷风处得知了此事,嘴角微微扬起:“我就知道,大奶奶不会吃亏,老太太白操了一场心罢了。”

    荷风看看四周,见无人方道:“那件事,老太太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大奶奶?”

    秀妈妈摇头:“这可难说。老太太一向看重大爷,如今大奶奶进门,因了太后屏风的事,便也当大奶奶是福星了。心里是极想庇护这一双人儿的,如今大爷又去了外头,老人家哪里舍得叫外头的大风大浪打着她?”

    荷风有些担心:“虽如此说,这事不小,大奶奶也许从别处知道?那反坏事。”

    秀妈妈更是摇头:“从哪里知道?就连宫里也不过有限的几个人晓得罢了,大奶奶怎么会知道?”

    荷风不说话了,过后想了想又道:“老太太不生气了?”

    秀妈妈看着她:“你说上回大奶奶晕在宫里的事?”

    荷风又不说话了,只看着对方。

    秀妈妈叹了口气:“老人家心思重些也是常事,那个什么太医从杭州一直跟大奶奶,如今毫无缘故就跟到京里,又是太后眼前红人,老太太是连句话也不方便多说的,自然要多存个心眼。你也知道,如今老爷在朝中势力不稳,是敌是友,自然要细细分辨才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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