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为,

    人的大脑是时空的回廊,

    所有那些被遗忘的记忆,

    都将以梦的形式,重塑。。。

    ***

    婚礼的喜悦尚未传开,丧葬的钟声就开始敲响。

    十月的一个星期天,堂姐的尸体运回了老家。她当初租了船去海上,刚跳下去没多久就被船工发现了,立刻下去救人……就这样也没能救回来。

    莫铮岩回老家参加她的葬礼。

    这一天电闪雷鸣,倾盆的雷雨从半夜开始就没有停过,连天地都在为那些逝去的年轻生命而哀唱。

    本来伏宁是打算陪着莫铮岩一起去的,只是临走前接到一桩生意,就只得先去处理工作。

    他这次总算知道走之前要先打声招呼了。莫铮岩不无欣慰的想。

    堂姐是二叔的女儿,自从当年她跟她父母出了国,十几年过去,好容易回国一趟,传回家的却是死讯。老一辈讲究落叶归根,最终葬礼还是办在老家,老两口连夜飞回国,二婶趴在堂姐尸身前哭得悲恸,厥过去好几回。二叔也一直抽着烟站在她身旁,一夜间苍老了好几岁。看得莫铮岩这个知道整个来龙去脉的人更是心酸得不行。

    “我就说不让她跟那小画家好,她偏跟我犟,这下可好,人都给折腾没了!”二婶与莫铮岩的母亲一起给堂姐整理仪容,说着说着又是悲从中来,攥着袖子直抹泪。

    莫妈妈赶紧拍拍她肩背安慰:“哎,嫂子快别哭了,灵儿在地下晓得了也不放心。”

    “就是要她不放心!我养了她二十几年,尽是我为她操心难过,到了了都是这样,就该要她也难过难过!”

    “够了!”二叔低喊一声,掐灭烟头走过来,帮堂姐理了理头发。

    淹死的尸体不好看,浮肿发白,倒是因为送回来得及时,还没有腐臭异味。

    二叔沉声说:“你别尽说这些话,让孩子安心走。”

    于是二婶也不说话了,只低声啜泣着,帮堂姐打理干净。

    几个婶婶姑姑则在阴阳先生的指点下,帮忙布置好灵堂,摆放好花圈。

    早些年的时候,还会专门搭张桌子堆放祭葬——都是亲朋好友送来慰问死者家属的物品,守灵结束后拿回去使用,能增添福气——只是不知何时开始,丧葬都变成了直接送钱,拿白纸妥帖地封着,也就不再专门摆放了。

    按照当地的风俗,人死了要停灵七天,过了回魂夜才能下葬。不过自从火葬兴起,这风俗就渐渐改了,谁也不敢把尸体就这么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放那么久,一般只守灵一晚,第二天就送去火化。

    守灵的这一夜,老人折腾不起,但小辈们却都得在堂里整晚守着,灵堂前的烛火和烧钱纸的火盆不能灭,同时还要请阴阳先生唱祭文,念往生经,一些死于意外事故的还得作法超度,向阴间各路神明祈求投个好胎,盼望来生顺遂,总之一宿不得停。

    莫铮岩跪在灵堂前,白烛的雾气和焚烧钱纸的烟灰在堂中弥漫飘散,空气似乎都因此朦胧扭曲。

    后半夜的时候,堂中的人都有些精神不济,阴阳先生唱经的声音也低迷下来,晕乎乎像在催眠。莫铮岩觉得眼皮更重了。

    二叔就低声叫他:“石头,回屋睡会儿吧,你明天还要回学校念书。”

    “不用,二叔,我不困。”

    莫铮岩赶紧晃晃脑袋清醒清醒,一回头,就见灵堂除了二叔二婶,就只剩他们几个小辈,全都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

    二叔又劝了几句,看他坚持,也就没再多说。

    就这么又守了一会,香熏火燎中,听着经文混合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雷雨声,莫铮岩终究还是没撑住,迷迷糊糊的,他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也是一个阴雨倾盆的天气。

    紫黑雷电劈开低压沉郁的乌云,照亮一张张雪白的脸。

    小小的莫铮岩顶着风雨,艰难地撑着他的蓝色格子花小雨伞,跟在莫父莫母身后。

    他们正要赶回去参加葬礼。

    ……奶奶的葬礼。

    那时候的小石头还不知道葬礼、死亡之类的词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这是生者与亡者最后的告别。

    到了家门口,灵堂都布置好了。

    两侧是纸扎的白色花圈,台子上摆放着许多祭葬,奶奶就这么静静的躺在木板临时支起的床上,盖着寿被,只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安详平和的脸。

    大人们不是沉浸在悲伤中,就是忙忙碌碌的做事,小小的莫铮岩没人看管,抱着伞东溜西窜,若有人嫌他碍事,就把他往旁边挪一挪。

    最后,他被挪到了房檐底下蹲着,看着蜗牛慢吞吞爬出一大截,他再把它们一只一只送回原位,自娱自乐得很开心。

    隐隐约约的,好像听到软绵的呻`吟。

    莫铮岩一低头,就见电闪雷鸣中,一只黑猫在院墙上趴着。

    它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短短的毛都黏在身上,更显瘦骨嶙峋,看上去万分的可怜。

    想了想,莫铮岩从兜里掏啊掏,掏出他早上剩下的半块饼干。

    “喵,你下来!这个给你吃。”

    黑猫高冷地瞥他一眼,脑袋转个方向,继续懒洋洋趴着。

    莫铮岩眯眼。

    所谓三岁看老,莫铮岩这熊孩子,从小就喜欢挑战高难度。

    看那猫不理睬他,顿时来了兴致,丢下手里那只毫无挑战性的蜗牛,撑起伞就往院墙跑。

    老家的院墙一如既往的低矮,但对当时的莫铮岩来说还是挺高,机智的小石头搬来院子里用来放簸箕的凳子,爬上去,刚好凑到院墙上,鼻尖顶着黑猫湿漉漉的鼻尖,大眼对小眼。

    近了才发现,这只猫身上竟然还带着伤,背上老长一条伤口,皮肉外翻,被雨水浇得泛白,瞧着很是狰狞可怖。

    “被人打了么?好惨哦。”

    那时候当地一直流传着一句话:猪来穷,狗来富,猫来披麻布。

    大概意思是,不花钱自己送上门来的动物,猪会使家里变得贫穷,狗能招财,而遇到猫就会倒霉,特别是黑猫,家里近期必定会死人。因此家家户户都不会捡猫回去养,如果有野猫上门,就会把它们赶走。

    莫铮岩伸出小手想摸摸那猫的小脑袋。

    不想黑猫并不怎么待见他,歪歪脖子躲过了。

    莫铮岩一下子不开心了,眯着眼睛瞧了那黑猫许久,突然一把捏住猫的后脖颈,把它硬生生从院墙上拽下来。

    完全无视受伤黑猫那虚弱的挣扎,终于摸到猫头的莫铮岩笑眯眯把黑猫抱怀里,又伸手挠它下巴。

    黑猫终于放弃了无用的挣扎,生无可恋地闭上猫眼。

    与之相反,莫铮岩却很愉快地与黑猫玩耍。

    外面雨越下越大,也越来越冷,他犹豫了一会儿,把猫塞进外套里,拉上拉链藏好。

    藏着这位新朋友,莫铮岩提心吊胆地回到屋里,好在大人们依然很忙,没人注意到他的衣服变得格外的鼓。

    终于进了屋,怕呆久了最后还是免不了被发现,到时候这只悲惨的猫一定会被大人们赶出去,莫铮岩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东瞅瞅细看看,觉得那张摆放祭葬的桌子就很合适。

    于是莫铮岩掀开桌布爬进去,里面黑漆漆的又狭窄,只黑猫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透着莹莹的绿光。

    那场景挺诡异渗人的,莫铮岩却不知道怕。

    他盘膝坐好,把黑猫放到他腿上休息。

    那黑猫这会儿也不闭眼睡觉了,睁着它那双散发出幽光的眼睛,直直盯着莫铮岩看。

    “你干嘛一直看我,快睡觉,要多休息伤才好得快!”这是莫妈妈在他生病时经常说的一句话,莫铮岩原样搬出来,说完,不忘再撸一把猫头。

    黑猫忽然抬起爪子。

    莫铮岩看到它肉呼呼的爪子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黑色的石头,那石头也和猫的眼睛一样,幽幽的发出微弱的绿色光芒。

    “好像你的眼睛呢!”莫铮岩惊讶低呼。

    他好奇地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就在这时,黑猫突然反手往他心口上一拍……

    绿光迅速消失……石头就这么没了!

    莫铮岩瞪大双眼,半晌,捂嘴惊呼:“啊,猫妖!”

    这段时间电视上正在热播白娘子传奇,小莫铮岩简直上了瘾,每天都守着看,人变蛇、蛇变人、半人半蛇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这会儿看到这么不合常理堪称灵异的一幕也不觉得惊恐。

    “我救了你诶。”

    莫铮岩双手托起黑猫的双爪,歪着脑袋与那双绿眸对视,严肃地说:“告诉你哦,妖精都会报恩的,你以后变成人就来给我当媳妇儿!”

    黑猫:“……”

    “要很漂亮会做饭有法术的那种!”莫铮岩认真补充。

    说完,他噘嘴在猫脸上啾了一口,啃了一嘴毛。

    黑猫:“……”

    黑猫生无可恋地闭上双眼。

    小莫铮岩搂着猫在狭窄的桌子底下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才被急疯了的莫妈妈找到。

    莫妈妈揪着耳朵数落他:“你这孩子,困了就去床上,怎么睡到这底下!”

    小莫铮岩被疼醒,一翻身爬起来,抱着桌腿大喊:“媳妇儿,疼!”

    “这娃才几岁,都知道找媳妇儿了!”周围大人都在闷笑。

    莫妈妈哭笑不得。

    莫铮岩揉着眼睛低头,就见怀里空落落的,差点没哭鼻子……他的猫没了!

    迷迷糊糊中,莫铮岩忽觉右耳一疼,一睁眼就瞧见堂姐的黑白照片,脑子霎时清醒过来。

    莫妈妈正拧着他耳朵:“好小子,叫你守灵呢,竟敢偷懒睡觉!”

    “妈,你轻点儿,我错了,真错了。”莫铮岩赶紧讨饶。

    姑妈就在边上笑他:“这回不叫媳妇儿了?”

    莫铮岩脸上发烫:“……”

    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在船上的时候,伏宁那被诡异黑色文字所覆盖的赤`裸上身,肩胛至腰腹处,一道狰狞的疤痕斜跨在背上。

    他想,他的猫,终于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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