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哥三岁的时候,徐家果真添了个小妞妞,这一胎怀得艰难,不如老虎哥那时候能吃又能睡,自打蓉娘怀了这一胎,父子两个就围着她转。乐—文

    徐礼便猜测这一胎恐怕得是女儿了,蓉娘一发脾气,他就乐陶陶的,又是替她揉腿又是给她按腰,还告诉老虎哥:“你娘肚里是个妹妹,姑娘家,娇气些。”

    老虎哥连话都说不囫囵的,腆了小肚皮直点头,很想要个妹妹,蓉娘肚皮不显的时候就盯着看,到渐渐大起来,他也跟着乐,知道里头小妹妹正在长大,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数十个月,妹妹就出来了。

    蓉娘原来怀着儿子的时候只前三个月难受些,一过了三个月,既能吃又能睡,辣的酸的甜的咸的,没她不馋的,肚皮吹气似大起来,成日里只想着要吃,甚个都馋。

    贫时吃的蜜豆团子炸猫儿鱼腌酸笋浇头面,富时吃的山珍江鲜蒸鲥鱼烤鹿肉,就是一碗外头卖的甘草雪水也能尽吃了,还加了酪,拿勺子刮得干干净净的,半点儿也不剩下。

    这会儿怀了二胎了,按道理生起来都该便当些,哪知道过了三个月,害口却不停,吃什么吐什么,一时想酸一时想辣,真个弄了酸辣的,她又说冲鼻子,碧螺绿芽一个端着碗,一个端着盆儿,这头才就着碧螺的手吃了,将将咽进嗓子眼里,转头就又全吐了出来。

    自嫁了徐礼,徐礼一向娇纵了她,等到外任即是当家太太又是县令夫人,更没人逆了她的意思,怀着老虎哥的时候,又是好吃又是好睡,再没有害口的,生完了他,荤肉鲜鱼汤水不断,奶水浓的流油。

    哪知道第二胎竟这样辛苦,每每吐到胃里没东西可吐,里头的酸水泛出来,灼着食管痛得她直哭,蓉娘哪里有过这样的时候,趴在徐礼怀里哭的眼眶都红了,委屈的一抽一抽的,当了娘了,还是个娇妞妞。

    徐礼又是拍又是哄,心疼她吃不下睡不实,腿儿还抽筋,夜里起来好几回,听见她想吃什么,譬如得了圣旨,急三赶四的去办了,端到她跟前又只吃了一口,就摇头不肯再吃了,第二口是必要吐的。

    徐礼恨不得上天掏月亮,盛在水盆里送给她,连着老虎哥都知道娘亲辛苦,摇摇晃晃踩着踏脚蹬上去,学了徐礼的模样拍她的背:“好妞妞,乖妞妞。”

    连着徐礼帐子里头哄了她的话,都叫老虎哥学了出来,蓉娘到底是当了娘了,听着脸上一阵儿红一阵儿白,徐礼一回来就伸手掐他的腰,掐得他连连作揖,唱了个肥喏叫“娘子饶命,宽恕则个。”

    他这一唱,蓉娘倒想起听戏来,头一个要听的就是武松打虎,专点了得胜班里唱武松的武生,按着原来徐礼必是要喝醋的,如今却只想哄了她高兴。

    秀娘一听说了,往徐家来伸手就要打女儿的头:“都多大年纪了,还只作妖,打虎打虎,打了老虎哥儿不成?”老虎正玩小马小人儿,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圆溜溜看着秀娘,手上还握了木头马,拿马头对着秀娘:“不打不打。”

    秀娘赶紧抱了他亲两口:“不打,疼你呢。”老虎哥满意了,低头又玩起来,玩一会还念叨:“不打。”小模样叫秀娘抱着他揉一回。

    蓉娘正吃石榴,红白软子儿大石榴,剥得一瓣瓣的盛在水晶盘里,她拿勺子挖上三两个,吐尽了籽儿道:“我是他娘,怎么不能打。”

    秀娘又气又笑:“你还当娘呢,不着调的。”伸手揉搓了老虎哥密密的头发,跟蓉娘说起茂哥儿要说亲的事:“是家子读书人,你爹倒中意,就想着怎么下彩礼才不显着压人。”

    蓉娘一听就知道亲妈这是不乐意了,把小银勺子一扔:“爹乐意了,娘乐不乐意嘛,娘不乐意,就不能讨她当媳妇。”

    秀娘是想要个立得住的儿媳妇,茂哥儿不似蓉娘,打小是跟着家里吃过苦头的,他自生下来就泡在蜜水里,很有些不知事,读书不精,家里的生意要交给他又还要好些年,讨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回来,难道一家子往后还能饮墨汁不成?

    “不是我埋怨,你爹想得好,把你嫁了个读书人,女婿又是个有出息的,可你弟弟哪能一样,毛都长齐,还不得我替他张罗,讨个能干的,我且安心呢,多少年了,也该享享清福。”秀娘到如今还管着王家的丝庄织坊生意。

    说到能干,自然说到了宁娘,嫁给了吴千户,进门没半年就接手了吴夫人手上铺子,算盘打得帐本看得,家里的下人外头的掌柜,再没一个不听她的,吴夫人落下心中一块大石,甩了手只顾养活孙女兴姐儿。

    可这一个能干了,另一样就差了些,宁娘到这会儿还没怀上胎,兴姐儿都快六岁了,她还没动静,前头倒是怀上一个,才刚坐胎就掉了,之后就再没怀上,太医也请了,说是宫寒,想一想原是泡过水的,当时看着年轻,病是治好了,却落下了根,吃药调理了两年,还是没怀上。

    吴少爷倒也不急,只吴夫人不免念叨两句,有一个兴姐儿怎么算得传承,每每见了秀娘就要叹:“人生不如意十之*,我原不信的,这一个千伶百俐了,偏偏怀不上。”

    可这个人是儿子求来的,进了门倒把性子磨平了些,吴夫人又是喜又是忧,见天儿的拜送子娘娘,拉了宁娘早晚三支香,又是抄经又是祈福,还往济民所里头去施粥舍米,就盼着多积些福祉,好赶紧怀上个孩子。

    吴少爷看她天天喝那苦药汁子不算,吴夫人还又物色了人要买进来,预备着当通房,早些时候调理起来,教会了规矩往后省事儿,他自来最烦这些,寻了个由头告诉吴夫人,说他原来剿水匪的时候,看着是伤了脸,实则身上还挨得一下,只当无事,怕是碰着了子孙根。

    吴夫人一惊之下差点儿喘不过气来,还当是儿子哄她的,可想想他重伤回来,确是骇人,若不然,她怎么也不会松口,肯让儿子娶了宁娘。

    背地里抹一回泪,倒不逼着那样紧了,说话还回避过去,轻易不提起来,只把孙女儿看成命根子,想着她再大些,给她定个小相公,便是入赘吴家也好。

    跟着又徐礼回来了,她一看老虎哥就喜欢上了,抱着就不肯撒手,小娃儿没个轻重碰着她,她还直赞有力气,想着是表兄弟,心里头动了过继的念头。

    宁娘自家也着急,她心里知道自个儿是宫寒,调理了两年多也不见好,原来倒不急的,看了老虎哥,心里喜欢的紧,每回上门,都给他带许多东西,知道徐家这个头生子过继不得的,吴夫人不过白想一回,却还是要老虎哥认了干娘。

    这番又生一个女儿,那一子一女凑成个好字,心里别提有多艳羡,她原嫁给吴少爷,不过想着搭伙过日子,处下来竟真个生出一点情分来,把原来那些个全忘怀了,打理家事孝顺公婆,若能怀上一胎,日子也过得圆满。

    蓉娘老气横秋,学着潘氏的口吻:“你这才多大点的年纪,那五六十的妇人还有生养的,你就没了,缘分没到罢了,要是缘分到了,该你花着生。”

    惹得宁娘往后仰着笑,跟她说上几句,自家心里松得一回,她也不是外人,吞吞吐吐道:“你且不知,前头那个,生了两个了,都是顶门户的,晓得我没生养,非传了话过来,婆母这两日,正不乐呢。”

    柳氏后头嫁了个秀才,家势虽不及吴家,这个女婿却比吴少爷顺眼的多,柳氏过了门,没半年就怀上了,头一个就是儿子,当时吴少爷还不曾再娶,等宁娘进了门,柳氏隔得两年又生一个儿子,这下子柳家恨不得打了锣儿走街去嚷,吴夫人听见风声,心里怎么好受。

    蓉娘听了“吓”一声,握了宁娘的手:“怎的?可给你排头吃了?”

    “那倒不至于,只婆婆待我一向好,我心里,总觉得亏着他们家的。”若不是吴千户,她是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嫁的,嫁进吴家没吃过一回气没挨过一句骂,这个男人看着糙,自来没那些个花花肠子,不说走月亮看灯会,平素连句软语温言都无有,可偏偏叫她觉着心安。

    蓉娘松得口气,转头又骂起柳家来了:“和离的时候说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怎么她欢喜了,非得惹着你不高兴,我看就是成心的,太坏!”

    宁娘“扑哧”笑了,倒替她叹一回:“须怪不得她,跟你说的,我这是缘分没到,把你家小妞妞给我抱一抱。”

    老虎哥听说要抱妹妹,赶紧张开手护住了,蓉娘伸了指头点他的额头:“看家虎,非守着他妹妹,我昨儿还说呢,哪个将来要娶我们妞妞,老虎哥还不定怎么折腾妹夫呢。”

    宁娘一面看一面笑:“有个哥哥到底好些。”回去就跟吴夫人开口,说要把兴姐儿接到屋里养一段,都说姐姐带来弟妹,说不得就有孩子了。

    吴夫人倒是心动了,兴姐儿却不肯,宁娘进门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些事了,晓得这个太太是后来的,宁娘只得作罢,哪知道才叹过气,这一月身子又不好,请了大夫来摸脉,只当又是妇人病,一摸竟是怀了身子,宁娘先还信,等再过一月果然有了,双手合什,念得一声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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