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温蒂晃过神时,那本书已经紧紧地躺在了桌面上,仿佛之前的异状都是幻象。不管她再怎么触摸桌面,少年的身影也不再出现。消失的还有与少年一同出现的耳鸣,在短暂的空白中透着微妙的空虚感,但是当餐桌的影子通过眼睛在脑内清晰构建的瞬间,她依然会反射性地产生那种尖锐的刺痛感并未停歇的错觉。

    继而涌现的是羞恼。

    郎法斯家的伯爵小姐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像无知的井蛙一般被未知的事物吓破了魂……不,即使是被盗贼调笑的现在,她也绝不承认‘胆怯’这个词能用在自己身上!可是挡在喉间的无形之物却是将温蒂的肺腑宣言尽数挡在了腹腔里,让温蒂恨不得再晕一次,只当这些都是场可笑的梦。

    “好可怜啊~”罗伯摆出一脸虚假的同情站在伯爵小姐的座位后,替她按摩颈部,语气里的忍俊不禁直叫人牙痒痒,“声音也是情趣的一部分呢,这简直比塞壬失去了歌喉还要让人惋惜……不过大可放心,我是不会嫌弃亲爱的~”

    失音症,多见于女性的一种癔病,诱因为精神过度紧张或情绪剧烈波动。症状表现为突然失声,无法用语言进行表述,但咳嗽和哭笑声音如常。

    温蒂现在就出于这种失声状态——尽管比起失声本身,她其实更气愤自己的失态。

    “亲爱的听过破喉咙的笑话吗?”罗伯轻笑着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这下啊,真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了呢~”

    活脱脱一副街边流氓的口吻。

    可惜他的话语比起恶劣的安慰,更像是无情的针尖,反复戳破温蒂正在心里拼命吹起的名为自欺欺人的肥皂泡。结果自然就是某个不得不正视现实的伯爵小姐恼羞成怒地抓起他的爪子,张口就咬了上去。

    “没事的。”罗伯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用另一只爪子抚摸着温蒂的头。骤然滤去了轻浮的嗓音像是冬日里裹上的厚重毛毯,裹住了在不安中瑟瑟发抖的温蒂——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的逞强,明明心弦绷到了极限,却还是戴上用倔强打磨的贵族面具,假装自己是个高傲的强者,真是既可笑又可爱。

    “我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事物能伤害到你。”

    可惜他难得的绅士风度并不被领情,温蒂一直到把自己咬累了才满足地松口。

    拍开盗贼的手臂,温蒂从空间袋中翻出了从黑天鹅那扫荡的一瓶安神类药剂,默念咒语削掉瓶口,仰头饮下。微涩的药水像加了薄荷草,大脑在饮下后仿佛被扫去了积累许久的尘埃,陡然轻快了起来。她张了张嘴,意料之中的,药剂没有让她恢复声音,但至少安抚了焦躁的情绪

    而另一边偷偷将手上的牙印上下舔了一遍的罗伯在伯爵小姐转头前收敛了自己的不良举动。他若无其事地走到窗前,瞧了眼地上房屋的影子,估摸着时间,问道:“肚子饿了吗?”

    温蒂愣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摸上了腹部,尔后抿着唇,极为勉强地点了点头。不过,还没等罗伯行动,她又想起了什么,飞快地掏出纸笔,唰唰几笔就拎着页头翻转向盗贼。

    ‘阿缇丝?’

    “在你神游的时候出去了,我有叮嘱她别走太远。”罗伯答道,“要把她找回来吗?说起来,耽误了这么久,我们也该出发了呢~”

    这个村庄显然存在着非人的神秘存在,盗贼虽然并不畏惧未知,但是已知概念的危险与未知概念的危险显然是两个概念,比起探查,他倾向于离开。更何况他最讨厌的就是没有实感的事物,只能被大小姐看到的东西不但是狡猾的作弊者,同样是讨厌的侵入者。

    ‘离开?’

    温蒂明白了他隐晦的提醒。她的人生目标并不是学者型的魔法师,并不需要深入地探究未知。她已经定下了更加重要而清晰的使命,大可做个过客,直接离开这里,继续讨伐魔王的旅程。但是……

    ——身为郎法斯家的后代就这么轻易就投降了?

    ——不允许!

    犹疑只是一瞬,温蒂在纸上疾书下一行字:我去找阿缇丝,你就做好午餐等着吧!

    一想到自己的身边可能还徘徊着不知道多少个隐形人,伯爵小姐还是会恶心得冒起一身鸡皮疙瘩,但她却不想做逃兵。

    装扮在罗伯脸上的笑容浅淡了下去。自然垂下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他最终还是克制了自己想要夺回心爱之人的‘目光’的冲动,咧开一个极大的笑容,“那么阿缇丝就拜托大小姐了哦~”

    温蒂点点头,取出自己的魔杖紧握在手里,飞身离开。

    ******

    又一次,世界没有征兆地被脑内的尖鸣所覆盖!

    瞳孔紧缩。

    温蒂艰难地侧过头,死死盯着枯树主干上多出的那个乳白色身影——还是那个乳白色的少年。这是她独自探索已来,第三次捉到他了。少年面色已经从最初的惊喜变成了抗拒,他朝着伯爵小姐咧开了嘴,双唇开开合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不……要……再……靠……近……了……’

    大抵是习惯了,杂音已经没有之前强烈。温蒂却依然什么都听不见,身体僵硬地犹如石化,任何强行的动弹都只会换来更加强烈的痉挛。她竭力试图挥动法杖,但仍然眼睁睁地看着少年从树上跳下,从自己面前逃走。

    少年和耳鸣因为远离接触点而再次消弭,温蒂却依然停止不了自己生理性的心悸。她闭上了眼睛,在昏暗的世界里数着自己失常的心跳,直到它恢复平稳。随后,她再次果决地挥动魔法杖,向风命令道:捉住他!

    风的触角立刻向着匆促施展的标记疾伸到眼球捕捉不到的边际。

    只是看着眼前被阳光烤得火热的地面和荒废的村庄,温蒂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她认为自己可能是因为低血糖而眼花了,要不就是屋外的高温扭曲了空气,才总觉得阳光底下好似徘徊着一些模糊不清的……浅灰色人影?

    不过片刻,无数根风的触角中,有一根发现了无人的异动。温蒂忽略了灰影的问题,抬脚准备追上去,却在下一刻从身后感觉到了风的气息。

    ——谁!

    *温蒂使用了[风系魔法i]

    转身后跳和魔法释放几乎是同时完成,温蒂戒备地摆出了迎战姿势,但是回应她的只有飘渺的风声。看不见的敌人——这份危险让她不得不将用于寻找少年的其他触角收了回来,但也在她这么做的同时,面前的危机感也开始削弱。

    头顶被晒得发烫,温蒂看着眼前如同循环往复的街道,心里突然蒸腾出比遇见少年更大的不安感。

    ——说起来,这个村庄有这么大吗?

    温蒂的喉间出现了吞咽起伏,她颠了颠魔杖,重新找了个顺手的握法,利落地挥下法杖,用风刃在枯树树干下留下一道机身的痕迹,紧接着再用风在自己四周布下了警戒圈。做完这些,温蒂小心翼翼地开始顺着街道向前走去。

    最前方的景象几乎一成不变,如果不是风还可以感应到罗伯的位置,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迷失在了这条街道上。直到她看见街边一颗树干上有一道裂痕的枯树,恐惧感终于忍不住再次叫喧。风如同爆炸一样扩散开来,又以伯爵小姐为中心从远方疾驰而回。同时爆炸的还有比以往都更加尖锐的杂音,仿若战前吹响的号角!

    “咳!”

    鲜血从喉间喷洒而出,在地面上开出不详的花。身体不受控制地乱倒在地,温蒂感觉现在经历的好像小时候做的一场噩梦。她恍惚中好像看到有白色的影子靠近,但是没等到她伸手去捉住,意识已经沉睡。

    ******

    第二次了。

    当游离的意识在体内收拢好时,可怕梦魇随着阴冷的褪去而消弭,温蒂感觉自己置身于温暖之中,暖洋洋地不愿睁眼。尤其是左手,仿佛被什么火热的东西裹着,特别让人安心。可惜终究还是要醒过来,温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颇具即视感的石屋房顶。而第二眼看到的则是压在左手上茶色脑袋。

    天色已经开始黯淡,盗贼似乎一直看守在床前,即使困倦也寸步不离。

    温蒂许久没有见过他睡去的模样,印象中这人一直会把自己疲惫的一面藏在阴影下不让她瞧见。唇角不自禁地翘起,她想要抽出手抚摸盗贼的脸颊,却发现手被男人的手掌紧紧地抓住。而这一点动静也足以罗伯惊醒。

    盗贼猛抬起头,双手却反射性地更加握紧了温蒂。知道看到温蒂心虚的笑脸,身上紧绷的肌肉在一点点放松。他长舒了一口气,松开一只手摸了把脸,将那些不安一同捋去。

    “你没……”温蒂都已经准备在床单上割出‘我没事’,罗伯却收回了已经脱口一半的话语。他舔了下唇,砸吧了几下,敛起了关切之色,有些阴阳怪调地说道:“大小姐果然是贵族喜爱的花,真是太没用了,只不过放你离开一下,居然就让自己受伤。”

    温蒂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嘲弄,可恨自己没法出言反驳,只好不甘地瞪了他一眼,嫌弃地想要抽回了自己的左手,只是试了几下都没能抽动。她抬眼想要警告盗贼松手,却被男人的脸色骇住。

    罗伯盯着温蒂,脸上面无表情,原本蕴藏着星光的眼眸也如同大海最幽深的地方。

    “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视线了。”

    明明是很轻的声音,却好像枷锁一样铐在了伯爵小姐被束缚的左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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