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奥吉莉娅突然从梦中醒来,四周的黑暗有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让她误以为只是坠入了另一个梦境,没有醒过来的实感。意识总是比身体先回到现实,躺了好一会儿,她才有力气坐了起来,摸黑点亮了床头柜上的烛台。

    烛火照亮了深紫色的帷幔,像是漆黑的夜里唯一的一粒星光。

    奥吉莉娅举着烛台,走出了房间。尽管只有她一人的卧室在三楼,她依然放轻了脚步,希望不被任何人察觉,尤其是哪个多疑的盗贼。

    她来到了藏书室。

    积灰和霉味发酵出纪录历史的书页独有的味道,如同一座大山,向翻看者述说着岁月的沉重。

    为了避免烛火烧着了书籍,奥吉莉娅关上了门,并用手护着微弱的烛光。她带着目标而来,方向明确没有犹豫。最终,让她停下步伐的是一本绘本。

    绘本似乎不久前才被人翻看过,覆上一层薄灰的封面上偷偷地留下了手掌的痕迹。

    奥吉莉娅有种秘密被人窥视的膈应感,但眉间的紧皱也只是出现了一瞬而已。她坐在地上,将烛台搁在一旁,翻开了绘本。摊开的书页上,绘画着的不是她最常读的那个爱情圣药的故事,却也相差无几,因为这是前一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如果前一个以国王为主视角讲述的爱情故事是谜面的话,那么这一个则是巫师视角的谜底。故事中,无名骑士其实就是掠走了太阳公主的巫师。他深爱着公主,因为爱着,所以希望将公主永远地锁在自己身边,同时又痛恨自己的身份让自己不能牵着公主的手走在阳光下。

    但是邪恶的巫师就算得到了公主,又怎么得到公主的心呢?

    于是,为了挽回自己的爱情,巫师布下了一个弥天大局。公主倾慕恪守精神的骑士,那么他就可以化身为杀死自己的无名英雄。他用伪装压抑了自己的火热的心,同时点燃了公主的光芒。当公主爱上他的伪装时,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借着公主的爱,撕开自己完美的骑士外表。

    一个谦卑正义的骑士怎么能对自己的主人动心?有非分之想的骑士必然不是忠于骑士精神的高尚之人。但是有了魔药就不一样了,公主替他背负了引诱骑士堕落的罪名,不会有人因为他的越矩怀疑他的心灵。

    传闻是他编造的,魔药是他制作的,售卖是他操纵的。当无名骑士从公主手中得到他亲手制作的魔药时,他知道大局已定。

    魔药真的有用吗?他不知道,因为他是[俘获药水]的创造者也是第一个使用者。

    魔药真的没用吗?他也不知道,因为他本身就对太阳的公主抱有无尽的思慕,如何分辨心中的狂热来自于真心,还是魔药的催化。

    药效不是他关心的部分,他只要用传闻达到目的,让公主相信自己的爱就够了。

    奥吉莉娅也是如此。

    身为魔药大师,真的分辨不出来王子的香水是魔药吗?

    她想起来那个夜晚,一个下着暴雨的深夜。她被敲门声惊醒,然后看见那个被水泡的发胀的青年。奥杰特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个*的倒霉鬼,鬼才看得清他具有欺骗性的俊美样貌,那个时候的奥吉莉娅顶多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冬日里暖阳,森林里的湖泊。

    如果说第一夜的收留是怜悯,那在第二夜同意王子继续驻留却是出于私心。她为什么要拒绝这样一个温暖又漂亮的男子呢?他见识丰富,为人和善,而且细心体贴,总能读懂她的心声,在需要的时候给她想要的呵护。他知道该怎么讨好一个孤独的女人:在她刚好口渴时递上水杯,在她手臂发凉时为她披上外衣,在她无聊时谈起大陆的趣闻,在她尴尬时巧妙地转移话题。漂亮的事物在他嘴里美得动人,忧伤的事物在他的口中也透着温暖。有了奥杰特的存在,就连夜晚,奥吉莉娅都能感受到阳光。

    直到她察觉到奥杰特对[永恒之酒]表现出过分的好奇心,一切都冷却了。作为守护者她本该立即行动的,可是奥吉莉娅却奇怪地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觉得一个人太孤独,期望爱能让自己有勇气反抗家族的责任,而默许了王子的下药罢了。她放任了自己去爱,也准备好了被伤。只是当冰冷的剑刃刺入体内时,她仍然忍不住去怨恨,怨恨奥杰特的无情,更怨恨明知他的贪婪还渴求爱的自己。

    她和奥杰特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都假借着爱的名义,一个图谋永生,一个图谋温暖。

    驻守天鹅古堡的女巫忍不住扪心自问:你真心爱过奥杰特吗?

    ——可能爱过,也可能没爱过。

    你现在仍然恨着奥杰特吗?

    ——可能恨着,也可能不恨着。

    你曾想要杀了他吗?

    ——想。

    你还想要得到他么?

    ——不知道。

    奥吉莉娅开始烦躁了起来,四百年不曾思考的问题忽然摆在眼前让她措手不及。要知道,她原本抱着做为天鹅活到世界结束的心态,在副塔里浑浑噩噩地浪费永恒的生命。她当然有罪,她利用奥杰特给自己挖了个坑,然后将掉坑的怨念发泄在了之后的闯入者身上,怎么可能还是无辜。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继续翻动着绘本,打开了第三个故事。奥吉莉娅只看过一次这个故事,因为她非常不喜欢这个故事透露的真相。

    第三个故事依然和前两个故事有关,它是以太阳公主的视角讲述的第二层谜底。

    第一个故事中提到过,太阳公主是大陆上最美的人类女子,不知多少英俊有为的青年是她的裙下之臣。但是,这位公主的心肠却并不如她的外表一样光彩照人。

    巫师一直以为公主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却不知道自己在某个夜晚偷吻时被瞧见了颜容。他以为自己将公主瞒在鼓里,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成为别人打发时间的戏剧表演者。

    美丽又邪恶的公主愉悦地看着巫师布着局,完美地配合他,如他所愿地完成了这曲戏目。直到婚礼当日,在众多来宾面前,新娘在本该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当众揭穿了新郎的身份。

    谦卑正义的骑士瞬间变成了邪恶残忍的巫师。

    民众愤怒与恐惧的情绪在太阳的照耀下,升温成了恐怖的烈火。

    新郎被当众宣判处以极刑。他被砍去四肢、割断舌头、刺瞎眼睛、捅破耳膜,然后被丢在稻草棚里,痛苦地挣扎了七天才死去。

    新郎咽气的第二天,公主命人挖出了他的心脏,埋在花盆里,置于她房间的窗台上。

    新郎咽气的第七天,花盆里冒出了草本花卉的嫩芽。

    新郎咽气的第十三天,植物的顶端结出了一个小小花苞。

    新郎咽气的第十四天,花苞没有任何变化。

    新郎咽气的第二十一天,花苞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

    直到新郎咽气的七十七天,公主被太阳神选中,成为服侍神灵的人类新娘,始终没有动静的花苞终于绽放——花开六瓣,花色如夜。

    奥吉莉娅骤然合上了绘本,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冷汗打湿了她的黑裙。绘本从手中滑落,她像婴儿一样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不要怕,你不会成为那个巫师落得同样悲催的结局,也不会让奥杰特像太阳公主那般得意。

    她不断地重复着催眠自己,直到身体停止了战栗。

    奥吉莉娅起身,捡起绘本重新放回了书架上,随后举着烛台离开了藏书室。她锁上了藏书室的门,假装她从未来过。但是她的脚步在自己的卧室前停住了。犹豫了片刻,她选择了下楼。

    七号客房的门没有锁,因为它的居住者已经失去了使用钥匙的双手。奥吉莉娅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房间,来到了奥杰特的床前。

    金发的王子睡得并不安稳,两只翅膀让他找不到舒服的睡姿。

    奥吉莉娅在床边坐下,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过奥杰特眉眼。那副美好的轮廓在她的心里被一笔笔勾勒,还原出最初的模样。

    奥杰特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抚摸,像是被安慰了,在梦中舒开了眉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如同被晚风吹皱的湖面,奥吉莉娅看着他唇边的微笑,心跳蓦然静止了半拍,然后荡开了涟漪。

    女巫不禁调整了那四个问题,再一次问自己:

    你真心爱过奥杰特吗?

    ——爱过。

    你现在仍然恨着奥杰特吗?

    ——恨着。

    你想要杀了他吗?

    ——不想。

    你想要得到他吗?

    ——……想。

    许多年后,在魔兽森林深处,月湖的一角,依然坐落着一座古老的城堡。传闻城堡的主人是一位有着乌黑长发石榴红眼眸的女子。女子虽然冷漠高傲,却并非不近人情,偶尔有迷路的冒险者进入森林,被允许借住一夜后再离开。幸运者更有可能获得高级的魔药。

    直到一名冒险者在被允许留宿的当夜被赶出了城堡。只因他偷偷进入了七号客房,在里面遇见了一位双手变成翅膀的男子。男子有着如同阳光一样温暖的浅金色头发,貌如天神般俊美,笑如孩童般纯真,只是不知为何被用黄金打造的脚链束缚在了房间里。而这位冒险者还来不及与男子搭话,就被盛怒的城堡主人赶出了古堡。

    此后,再无人能寻见天鹅古堡。

    只有月光看见,美艳的黑裙女子依靠在金发男子的怀里,爱怜地用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深情地印上了自己的红唇。

    ——我心爱的王子,我的爱人啊,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直到死去,用我的有生之年见证你非人非兽的凄惨结局。

    女巫的爱一如巫师头颅上开出的黑色花朵。

    花名‘诅咒’。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也没空写绘本的#有生之年系列#,直接讲完它!

    感谢结香小妞扔了一个地雷,和谐期真是可惜了!

    arrantfool扔了二二个地雷,看起来我的少女心得到肯定了~

    之前被拉出去旅游了没能及时回复,不过我都有偷偷用手机看留言哦~再有一个消息就是下一个地图选了一个陌生的题材,然后卡文了,木有存稿了,更新也……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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