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前殿东次间内,午膳已摆上桌,俞馥仪在陪嫁丫鬟,长春宫掌事姑姑听风的服侍下净了手,正要入座用膳,突然门外廊下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俞馥仪迎到明间来,对着景平帝司马睿蹲身:“恭请圣安。”

    “圣躬安。”司马睿随意的抬了下手,边往东次间走边嘟嘟囔囔道:“这么大热的天儿,非打发朕来陪你用膳,就不怕朕中了暑气?莫非真跟戏文里说的那样,狸猫换太子,其实你才是太后她老人家亲生的?”

    “皇上慎言。”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上辈子英年早逝,死后没能去地府投胎,反而穿越到这个架空的大周成了后宫里位列四妃第三的德妃,深受太后喜爱,还育有一个皇子,本以为抓了一手好牌,擎等着享福就是了,后来才发现天上根本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再没有什么比皇帝是个中二病更令人糟心的了。

    说起来俞馥仪也是受了池鱼之灾,只因已故老爹俞敏远是太傅,为了将这个原本只是个吃喝玩乐无所无通的纨绔,只因一母同胞的太子兄长染天花薨逝后才赶鸭子上架的太子教导成材,那真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生生打断了二十根戒尺抽坏了八根皮鞭……

    作为一个小肚鸡肠特爱记仇的中二病患者,司马睿能不记仇?记得深着呢,可是登基了能收拾他么?当然不能。不但不能,还得加官进爵,因为大周向来以孝治天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是自己真收拾了他,不但对他感恩戴德的太后不依,只怕天下士林都不依,到时可不是一张罪己诏就能解决的事儿了,没准还会动摇国家根基。

    司马睿咬牙切齿的亲笔题写了圣旨,还没打发人去颁呢,那头就有人来报太傅中风殁了,想到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在耳边左一句“皇上慎言!”,右一句“皇上三思!”,差点没把他乐的也中了风。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好日子才过了三年,太后就趁着选秀把太傅的闺女给弄进了宫。

    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罢了,司马睿原也没当回事,回头一进长春宫,才发现这小姑娘长的倒是清秀可人,但神情寡淡肃然,黑漆漆的眸子瞥过来,无形中带着威压,便是蹲身行礼,也带着那么点威武不能屈的范儿,且一张口就是说教的语气,活脱脱一个太傅的翻版……

    别说只是长的清秀可人,便是貌若天仙,这样的“女太傅”,司马睿也喜欢不起来,只是耐不住太后的絮叨,每个月往长春宫走上一趟应个景,只是她的肚皮倒是个争气的,只这每个月一趟的应景,竟让她怀上龙胎生了个皇子下来。

    如此一来,太后唠叨的更勤快了,每个月不来上三五趟,她老人家是绝不肯罢休的,哪怕是这样热的三伏天呢,也不给他偷懒的机会。

    司马睿往饭桌前一坐,听风连忙带着宫女们上来伺候他净手,他摆了摆手,朝俞馥仪说道:“爱妃你来。”

    “皇上,这不合规矩。”俞馥仪知道他被太后撵到长春宫来心里不自在,想折腾自己出气,只怕一会不是嫌弃水热就是嫌弃水冷,不冷不热了又会手滑打翻水盆让自己变落汤鸡,不过她是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被折腾到的,否则有一就有二,自己以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于是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神情更加严肃,一板一眼的说道:“宫里养着这么多宫女太监,原就是替主子分忧的,什么事情都让主子亲力亲为,那养他们何用?索性全打发出去得了。皇上体恤奴才,本是皇上仁慈,只是也别太纵着他们了,祖宗规矩如此,否则岂不亵渎了天家威严?若陷皇上于那般境地,臣妾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不过是伺候自己净手罢了,别说其他嫔妃都热衷献殷勤,就是嫡妻王皇后,也总是这般亲力亲为,偏到了她这里,就被歪曲成体恤奴才,连祖宗规矩天家威严都搬出来了,果然不愧是太傅的“好”女儿,逮着机会就来说教,成心给自己添堵。

    司马睿深吸几口气,压抑着欲掀桌的怒火,冷冷的对着听风一挑眉:“呆呆笨笨的,要你们有什么用,还不赶紧过来伺候?”

    听风嘴角抽了抽,连忙带人上前来,服侍司马睿洗手、净面跟漱口,过程中提心吊胆的,唯恐皇上借故把她们几个拖出去打上几大板泄愤,好在直到结束他都没吭一声。

    俞馥仪见司马睿认怂,见好就收的坐下来,看了眼桌上八荤八素的菜肴,为防止他找茬,未雨绸缪的说道:“不知道皇上要来,也没准备皇上爱吃的菜……”

    “爱妃这是责怪朕没提前遣人来说一声呢?”司马睿一瞪眼,随即想到了什么,慢条斯理的说道:“这可怨不得朕,朕原本是去慈宁宫陪太后用膳来着,偏太后担忧爱妃身子,生怕又像上次一样中了暑气昏睡不醒,非打发朕来瞧瞧,朕只得过来了。”

    倒是长进了,知道拿太后当挡箭牌了,若是换了旁的嫔妃,这会早就惶恐的站起来请罪了,俞馥仪闻言只抿了抿嘴唇,淡淡道:“臣妾只是担忧饭菜不合皇上口味罢了,哪有胆子敢责怪皇上。”

    至于中了暑气昏迷不醒这事,却绝口不提,因为若不是前主中暑挂掉,她也不会穿越过来,而她既然穿越过来了,就必定不会让自己再次中暑挂掉。

    “那可真是多谢爱妃挂心了。”司马睿哼了一声,环顾了下四周,问道:“琰儿怎么不见?”

    三皇子司马琰已满五岁,按照祖宗规矩搬到了南三所的撷芳殿单住,往日里中午跟晚上都会过来陪俞馥仪用膳,只不过近日天热,俞馥仪生怕热坏了小家伙,便不许他中午过来。

    不过这话却不好直说,否则皇帝陛下只怕又要念叨自个不是太后亲生的了,便随便捏了个借口:“琰儿认床,在臣妾这里总睡不踏实,臣妾怕他午后上书房时精力不济,便让他在自个屋子里用膳,只傍晚过来定省便罢了。”

    三皇子倒是长的俊美不凡,跟自己有七-八分像,但性子却是随了俞家人,小小年纪便不苟言笑,俨然是个小老头,一点小孩子的天真可爱都没有,很不得司马睿欢心,这会也不过随口一问,听了俞馥仪的回答也没多说什么,抬手拿起了筷子。

    听风见状连忙上前替他布菜,另一个名唤小满的宫女接替了听风原来的位置,替俞馥仪布起菜来。

    食不言寝不语,用膳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饭毕,司马睿连茶都没喝一口拔腿就走人,仿佛身后有野兽在追赶着一样。

    *

    俞馥仪面无表情将人恭送走,转过头便舒了一口长气,边往梢间走边说道:“这天儿可真够热的,快帮我把大衣裳脱了,别回头再中了暑气。”

    皇上好容易才来一趟,结果没待半个时辰,就被自家娘娘膈应走了,听风原还想劝几句来着,见俞馥仪头脸脖子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顿时觉得皇上走了也好,若是在这待上一下午,自家娘娘就得穿一下午的大衣裳,可不就得热坏了?

    脑袋里想通了关窍,手上动作就更麻溜了,没一会就帮着俞馥仪把圆领袍、细褶澜裙给脱了下来,只余薄纱的中衣中裤。

    屋角摆了冰盆,还熏着沁人心脾的梅香,又有听风在旁打扇子,歪在落地罩炕床上的俞馥仪也不怎么觉得热了,正想酝酿点睡意歇个晌,院子里突然一阵喧哗。

    听风皱了皱眉,正想吩咐小满出去瞧一下,与小满一般常在俞馥仪身边服侍的宫女谷雨笑不可抑的走进来,朝着俞馥仪蹲了个身,便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说起来:“绥寿殿那个曹美人也想学丽妃舞剑得宠呢,方才皇上前脚进了咱们正殿的大门,她后脚就抱着长剑跑到院子守株待兔的挥舞起来……这样热的三伏天,在大太阳底下跑动小半个时辰,有几个娇滴滴的主子能受得住?可不就被晒晕了,倒下时还被长剑划伤了腿,血流了老大一滩,一帮子奴才又是抬人又是请太医的,没顾得上打扫呢就被从正殿出来的皇上一脚踩了上去,皇上那个脸黑的哟……偏曹美人身边的柳叶还不知死活的跑过来,哭哭啼啼的把曹美人的所作所为抖落出来,以为皇上会被曹美人感动呢,结果皇上龙腿一抬给了她一个窝心脚,骂了句‘晦气’,扭头就走了……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把奴婢我给笑死了。”

    听风拿帕子掩唇笑了一笑,便收敛了神色,训斥道:“谁是猪谁是兔呢?学了几个成语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也就是这儿没旁人,若是有旁人,你脑袋早掉了。”

    “这不是没旁人么,有旁人我还不说了呢。”谷雨吐了吐舌头,然后乖乖的认错道:“姑姑说的我记住了,下次说话前一定先过过脑袋,嗯,三思而后行。”

    俞馥仪倒是没觉得谷雨说话不妥当,不过她也知道作为一个穿越女,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但思维终究跟本地土著有区别,所以也就没插手听风教导底下宫女的事情,待她们那边停下来了,这才吩咐听风:“收拾点人参燕窝,给曹美人送去。”

    谷雨撇嘴道:“又蠢又笨的,还惹恼了皇上,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芽子发,娘娘何必理她?”

    “我上面的位份都已被占满了,她便是再有大芽子发,还能越过我去?”俞馥仪翻个身,闭上眼睛,淡淡道:“只是我是长春宫的主位,她又住在东配殿,现下闹出了事儿来,我若是不理会,别说皇后会责怪我处事不周,只怕太后也会觉得我冷酷无情。我虽不稀罕皇上的恩宠,但却不能失了太后的关爱。”

    听风点头道:“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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