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那道巨大的闪电耀眼至极,明晃晃的略过眼前,却在连崖的记忆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很多年以后,连崖想起那一幕,都觉得浑身血液倒流。

    但其实仔细想想,青芒并不是什么会把自己生命安全不当一回事的人,他这么做必然是有自己的原因,但连崖还是感到心脏瞬间坠落的那种疼痛冰凉席卷全身。

    青芒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年纪尚小,也不是个能够在情绪方面考虑到对方的人,他只觉得自己能够做到便去做了,留下连崖可怜巴巴的自个儿难受着。

    他敢于把结界撤掉,当然是有把握才这么做,更是因为他明白,不走这一步,秘境的雷劫不会停止。

    当那巨大的雷电向他劈来,那个少年突然就在原地,消失了。

    冥冥中似乎有人在低语:沟通天地之力,到底是什么呢?

    青芒在那一瞬间明白,最强大的力量,并不在于吸收或征服,而是,你自己变成它。

    这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情,把自己的整个人在一瞬间变为和外物一样的东西,甚至是紫金雷这样既不是固态又不是液态的物体。

    要问青芒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就是觉得,自己那个时候,是一定能够做到的。所以他只是抬起手,把全身的灵力凝聚起来,与那道雷电,握了握手。

    也是一瞬之间,漆黑的天空变得透亮,厚厚的乌云迅速的四散开来,方才青芒站立的地方焦黑一片,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连崖心头狂跳,但却知道小孩一定没有事情,不然他自己也不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我在这里。”

    连崖猛然扭头,看到小孩站在结界之内,浑身漆黑,只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雪亮雪亮的,认认真真的看他。

    一直温和的连崖突然快步上前,脸色极差,一把抓起小孩,用力在他屁股上揍了几下。

    “你以为你的命只是你的么?我告诉你,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你整个人,都是我的。”

    青芒何曾被这么对待过,他只觉得又羞又恼,可是想到之前和连崖下的契约,生死与共的事情他这么自作主张干了,人家也是关心自己,便又没办法回嘴。

    青芒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软软的又有点酸酸的,好在他现在整个人都是黑漆漆一片,也看不出他脸上羞红一片的模样。

    至于连崖,他的气其实在抓到小孩的时候就已经消了,只是他始终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担心小孩以后老是吓他,因此他不得不给小孩一个教训。

    不过,打屁股这样的事情...这手感...咦?

    连崖反应过来,才发现手里的小孩,其实什么都没穿,全身都黑漆漆的,估计是刚才被雷劈的身外之物全没了,这样看着倒是挺有趣的,活像条滑溜的黑泥鳅。

    连崖忍住笑咳了几声,把青芒从手里放下。

    青芒瞪了他一眼,竟从喉咙口哼了一声,先出了秘境空间,总要先穿衣服吧。

    而青芒刚从秘境之中出来,就发现卧室里多了个人。

    店老板?他怎么会在这里?

    老人此时站立着,完全没有前一日看到的腿脚不便的模样,他的气色却很差,整张脸皱巴巴的,气息也有些不稳,只有一双眼睛极亮,看到他出来的时候爆出难以遮掩的惊喜。

    不知为何,青芒并不觉得这老人会伤害他,他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用毛巾给自己随意擦试了一下,批了件外衣便平和的坐下听老人说话。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人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一簇一簇的蜷缩着,却带着温和的味道。

    “雷劫你通过了,现在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雷劫?难道说?青芒睁大了眼睛看他,老人像是看出了他的茫然,弯起眼睛轻声说道:“我带你看吧。”

    老人摊开手,上面安放着一块月牙般的玉片,他把玉交到青芒手上,刷的一声,将幻境打开。

    四周的气息湿润,雾霭霭的,青芒站在一片绿草坡上,而那绿地,却是在极厚的云层上稳稳的堆积着。青芒继续向前走,只听到有人在说话。

    “阿呆,你真笨!叫你去抓鱼你也不会!师傅还说什么你是犬神,我才不信呢,你一点都不听我的话,我才不要带着你呢!”

    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衫的孩童跳脚着对面前的大狗喊着,而那土黄色大狗异常有灵性,一双眼睛透出的光芒温和而柔顺,它低下头,舔了舔小孩的手背。

    “汪!汪!”

    小孩好像被逗笑了,捏住阿呆的耳朵,自己也低下脑袋和它的黄脑袋碰了碰。

    “好吧,我原谅你了。那你明天要背我去那边山上玩!”

    “汪汪!”

    “说好了!不许耍赖皮!来,我们拉钩!你把爪子给我呀!哎呀,你好笨!”

    “......”

    声音渐渐远去,雾气再一次合拢消散时,那小孩已经长成了少年,他的脸上似乎少了当年的稚气与欢乐,而那只大黄狗却依然是当年的模样,始终用温和而柔顺的眼光看着自己的主人。少年站在那里,眼神远远地不知道看向何方,手轻轻的抚着阿呆的脑袋。

    “阿呆,师傅死了,现在神界就只剩下你和我两个人了。师傅说,凡人心地丑恶,大多都失了本心,凡界如今魔气深重,无数人觊觎着通天塔,想要得到它爬到神界来,从而掌控三界,所以师傅把通天塔锁起来了。”

    “汪!”

    “可是..真的是像师傅说的那样么?我觉得,凡人一定也和我们一样,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每一天每一天尽力开心的活着,那些坏人,必定是少数呀。我喜欢凡人,阿呆你呢?”

    少年蹲下、身,有些难过的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阿呆的额头。

    “我好害怕,阿呆你一直不化形,师傅说,我天生就是神体,与天地同寿,而你是犬神,能够一直一直陪着我,但假如你一直不化形,便会像普通的狗一样生老病死,阿呆,你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要是你也走了,那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阿呆没有叫,它抬起头,仿佛在说着什么。那小少年似乎听懂了,似乎没听懂,却有一滴晶莹的液体,悄悄落下。

    再次见到那个少年,他已经长成了一个俊美的男人,他伫立在山河之间,在那一如往昔的山坡上孤独的站立着,面无表情,眼底却藏着深深的寂寥与沉痛。

    “阿呆,你骗了我。”

    “你们都走了,却留下我一个人待在神界,我下不去,也没有人能够上来。”

    “师傅,你责罚徒儿自私也好,这样的日子徒儿真的受够了,如果神必须这样苍凉的独自活着,必须看着自己珍爱的衰老死去,那我宁可不做这个神!”

    男人伸手一拂,一座巨大的宝塔展现在面前。

    他静静地看着那座紫金色的塔,手轻轻的抚上。

    “阿呆,师傅寂灭前封了这座通天塔,通天塔的钥匙八方魂玉碎落各地,这一片是师傅送给我的,我把它留给你。我将自己熔铸于塔尖,我会永远看着世间的凡人,永远看着你。”

    “要是...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阿呆。”

    一瞬之间,通天塔的塔尖发出耀眼的光芒,山川震动,塔直通云层之下,凡界,重新进入修神世纪。

    刚开始,凡界欣喜异常,所有人认真修仙,几百年后,修仙界战乱纷纷,传言说只要收集八片魂玉便可以立地成神,各大家族,凡界各国国主发动战争,生灵涂炭。

    大雨磅礴而下,数年没有停歇,突然有一天,紫金塔消失,神界与人界的沟通处,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窟窿。

    青芒看到一个棕发的男人,站在那座孤零零的山坡上,孤独的眺望苍穹,仿佛眼前能够看见一座尖尖的塔顶。

    “主人,你是不是很难过?”

    “这一世我化形了,我成了世间唯一的神,可是,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想去陪你,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气的吧。你是那么的喜爱着凡人,为了他们你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你问我喜不喜欢凡人,我没有回答。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们。要不是因为他们,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的,什么都不能做。”

    “下了这么久的雨,你不要再哭了,我答应你,我会救他们,等我找到你,我就来陪你,阿呆和主人,永远不会分开。”

    那棕发男人将自己的神力散去,苍穹中的窟窿彻底被堵上,为了成神而引起的战乱终于停止。而他的一头棕发,却也瞬间变成了白色。

    “我每百年便补一次窟窿,如今神力几乎全部散尽,我不想要成神,我只想在我寂灭之前,再见一次那座塔,再见一次我的主人。”

    青芒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一怔,发现自己还在客房,刚才看到的一切像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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