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善清清楚楚的记得,两年前的开春,她跟随红尘来了大理。

    一晃,两年便如流水般淌过去了。

    红尘依旧一身红衣,坐在一匹白马上,逆着阳光,看着她。

    “小白。”他微笑,笑容温温和和,“司简骗过你,你信吗?”

    “我信。”寻善毫不犹疑,点一下头。“但是,红尘,我也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不要问我为什么,只是,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什么是让我深信不疑的,那肯定是司简对我的感情。一如,我爱他。”

    暖风拂过他们的脸,扬起发丝飘逸。有一缕落在他的面颊上,逆光里,发丝透出一抹金黄的色泽,那一道弧度竟柔软得不真切。

    “真羡慕啊。”他轻轻地说,“我以为两年时间会让你改变想法,我以为你会留在大理。却不想,你一如两年前那般执着。”他抬头望向远方,“你确定他会来?日落西山了。”

    “会的。”寻善无比笃定。

    “你对我可曾有一点点的喜欢?”他突然问。

    寻善一愣。

    红尘望着她,目光认真,带一点的固执,很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然而,他早该知道,她不喜欢他,瞧她迟疑了那么久就该明白。但他还是耐心地等待,等待她说出来。

    然而,他终究还是失望了。

    “对不起。”她低声道。

    红尘眼里黯淡,苦笑一声,“果然及不上一个司简重要。”

    “肯许我下辈子吗?”他再问。

    寻善再次愣住,再次失言。

    红尘扬起眉毛,终于忍不住大骂:“那个混蛋有那么好,他占了你这辈子,你还要把你的下辈子交给他!”

    红尘气急,口水都喷出来了,喷了马头一脸,白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

    寻善噗嗤一下笑了,乐道:“红尘你真是有趣。”

    “看不出来是被你气的吗?”红尘没好气。

    两人相望,皆是咧嘴笑了。

    寻善道:“红尘,你是我此生最值得珍惜的挚友,他日有难,尽管开口。”

    “找你救助?还不如直接寻求司简来的方便。”

    “也行啊,我们夫妻定当尽力而为。”

    红尘听闻“夫妻”二字,再次被气到:“王小白,你是存心想要气死我吧!”

    寻善也瞪起了眼睛,吼回去:“你才王小白,你再叫一声试试!”

    “王小白!”

    “红小尘!长胆了,你可还记得你这条命是谁救回来的?”

    “怎么,要我报恩?我以身相许,是谁拒绝的?”

    “红尘!”

    寻善气沉丹田大喝一声。

    红尘捂住耳朵大笑,笑声畅快,缭绕草地,久久不散。

    笑着笑着,红尘眼里亮光一闪,看向夕阳下沉的远方。

    金黄色的落日在地平线的那端摇摇欲坠,一道身影从残阳的尽头驾马而来。

    寻善看过去,眼里顿时就湿润了。

    那个人,行的近了,依稀可辨着一袭白衣。

    寻善嘴巴张了张,想要大声喊出他的名字,脚步不自觉就要朝他跑去。红尘唤住了她。

    “小白,不许过去,在这里等着,还不到最后离别的时刻。”

    红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意,他终究也是不舍得。这一放手,便是一世的放手了。

    寻善忍住满身的激动,点点头,模糊不清地应道:“我不走,我不走,我等他来找我……”

    她和红尘一直望着那个影子越行越近。

    五尺见远的时候,她终于没能忍住,朝前迎了过去。

    “司简!”

    她大声喊叫,张开双臂迎风而奔。

    她大声笑着,喊着,太过兴奋,所有的思念在这一刻统统化为湿热的泪水,流出了眼眶。

    千言万语,百种情绪,尽数湮灭在他飞身而下的怀抱里。

    司简抱起她,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衣衫飞扬,青丝披过半身,缠缠绵绵,像极那日午后他们在长街上的欢快行走,此时此刻,转过的地方,也似是开出了一树树灿烂的玉兰花,洁白耀眼,在夕阳下镀上了一层金色,流光溢彩,惊鸿偏艳。

    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想象二十多年来他们走过的种种经历,像是一场修行,真真是千辛万苦。如今,功德圆满,他们会长长久久在一起,一起白发苍苍,看尽人世沧桑。

    红尘在马上看着他们拥抱在一起的样子,嘴边无意识扯出一抹痕迹,淡淡的,微弱的,忧伤的,笑容。

    他抬起了头,想要看向遥远的地平线,但是却在那匹司简的马上看见了另一道小小的身影。

    “红尘!”那个女孩子朝他扬起了手,露着欢喜的笑容,眼里璀璨明亮。

    红尘愣住。

    她走下马来,跑到他身边扯住了他的衣摆,轻轻摇晃着,“红尘,我说过,我会来大理找你。我再也不走了,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这个女孩子,经过两年的时间长成了一个少女的模样,穿一袭绿衣,亭亭玉立,俏生生,水嫩嫩,出落得愈发的精致美丽。

    “糖糖。”他其实很惊讶,“无需为了我做些什么来耗费你的青春年华。”

    “怎么会呢?红尘,我只是在追求我的爱。”

    糖糖扬起干净的面容笑,依旧天真无邪。

    红尘看向寻善司简,糖糖也看过去。

    半晌,红尘无奈一笑,朝糖糖伸出手:“来吧,小丫头。”

    糖糖笑了,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温暖的触感,让她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他拉她上马。

    寻善司简回了身。

    寻善看到糖糖,怔住了。“糖糖?”

    “随我一起来的。”司简道。

    “寻善姐姐,你跟司简回去吧,我要留在大理陪着红尘。”糖糖长大了许多,对着阔别两年的寻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而后朝她挥挥手。

    寻善再愣。

    红尘深深凝视寻善,再没有一分言语,拉过缰绳,驾马回头,离开了。

    就这样走了,留给他们一道鲜红明艳的背影。

    寻善失神良久才缓过来。

    那道红衣在她的视线里渐行渐远,在她眼里慢慢凝聚成一滴清泪。

    司简从身后搂住了她,轻声道:“他们也会幸福。”

    “不舍得……不舍得红尘,也不舍得糖糖。”

    “没有什么舍得不舍得,只有习惯不习惯,时日一长,什么都会过去。”

    “那你习惯我吗?”寻善笑了。

    “习惯到无法失去。”

    司简叹息。

    这一生,他终将牵挂她于心底。

    昔日青霜,今日小白。

    他们此生小半辈子,也算是经历得多了。

    仿佛一纸素锦,墨染年华,从此印上的痕迹,消不掉,抹不去,缠缠绵绵,一生尽了。

    夕阳落了下去,寻善和司简驾马离开。

    他们从大理一路北上而去。

    “回青霜宫吗?”寻善问。

    “你要去哪里?”司简反问。

    “总觉得呆在那个华丽之处腻了烦了,在大理生活的这两年,让我真正感到快活,虽然少了你的陪伴。司简,我们也许可以不用那么穷尽一生都困在那个门派里,我们年纪也不小了,大可以在外面云游一番,再找个气候舒适的地方住下来,种几颗玉兰树,生一双儿女,看他们慢慢长大,身上存在你我的痕迹,这样岂不美好?”

    寻善回过头来凝视司简,眼底被夕阳的余晖盖住了,但又显现出一丝星亮来,那么晶灿,同时也无比希冀和憧憬。

    无忧无虑过完一生,不必在乎这个俗世的繁华和物质,正是寻善心底最渴望的。

    他们前半辈子所经历的一切让她感到平淡安宁的难能可贵之处。

    司简搂紧了她,半晌低喃一声:“那就如你所愿。”

    对他而言,其实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可以尝试,只要她能平平安安伴在他身边,只要每天醒来都能见到她开怀的笑颜,足矣。

    他们还是先回了青霜宫。

    青霜宫的弟子全都在大门处迎接他们,跪拜下去,大呼“恭迎主子”,四大管事亲自带头匍匐叩拜。

    给予寻善最无上的荣耀。

    这是司简一早就吩咐好的。

    他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过白衣弟子跪拜的阵容,站在尽头,回视他们。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寻善眼底泪光闪烁。

    他们在青霜宫住了几日。

    那一日,殿外的玉兰开的颓靡,白色如浪潮,在枝头颤颤抖动,一色芬芳。

    寻善开了窗户,往外看去,心里感到无尽舒畅。

    三娘进来,手里拿了一卷画,走到寻善身后道:“夫人。”

    “三娘。”寻善回头笑,笑容明媚,她拉她坐下来,跟她絮絮叨叨讲她在大理的事情,“那里的天空真蓝,一色纯净,花是很红的颜色,很漂亮,我在这里远远没有见过。那里的姑娘都很淳朴善良,穿得衣服也和我们这里的不一样……”

    “夫人。”三娘耐心听她说完,笑了一下,但是笑容不甚开怀,“有一样东西,属下要拿给你。”

    她递过手里的那卷画,用一根红丝带束缚着。

    寻善困惑:“这是什么?”

    “两年前刘氏一仆从找到下属,交给下属,并说一定要亲手交到夫人手上。”

    “里面是什么?”

    “夫人看了就知道了。”

    寻善接过来,仔细看了两眼看不出是什么来,然而一打开,红色的丝带掉在她手边,她看着上面的画像,一下子愣住了。

    上面画了一个白衣少年,在一颗纷飞的白玉兰树下执剑练武,少年笑容温和明净,眉间干净透彻,烟波浩瀚般风韵灼灼,无边风华。

    画像一侧还有人用小篆题了一行字,上书:壬戌年三月三初见,玉兰如芳,金丝如线,执剑舞之,心似初绽,此间少年,是谓青霜。

    壬戌年三月三。

    那一年正是她跟随父亲进刘氏练武的日子,那一日,也是她初见贵胄少主刘扶萧。

    寻善的眼泪忽而滑下面庞。

    ------题外话------

    呜呜呜,连这个文都要大结局了,好舍不得啊~不过八月份还会再次开文的~额,要不再写一个完结感言?矮油,等会奉上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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