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绽之时,红尘一袭红衣飘落清铭殿。

    天气愈加寒冷,草木扶疏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霜。

    红尘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红羽飘进开着门的殿内。

    不多时,婉儿出来,又惊又喜道:“红尘公子,您可算是来了,小姐盼到现在了。昨日还在念叨公子何时过来呢。快请进,快请进,外头凉。”

    红尘进了糖糖的内殿,内殿一室温暖,散着一股少女的馨香味。

    糖糖还在睡,歪着头,气息平稳。干干净净的容颜,稍显稚嫩。

    他坐在床沿,轻唤:“糖糖。”

    糖糖微微拧了一下眉头,突地睁眼。

    她一怔,恍惚失神,又猛然从床上坐起,大喊一声:“红尘!”

    声音急切,像是要努力抓住点什么。

    “红尘,真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她急急说着话,声音又突然带了哭腔。

    伸出手去,距离他面容一尺处,又生硬止住,不敢再上前半分,生怕眼前的人只是个影子,生怕这只是个梦境,跟她以前做到过的许许多多有关红尘的梦一样,一碰,如气泡般破灭,徒留午夜梦回后的失落和难受之意。

    每每这般感受,身边也总没有一个人能安慰她,寻善姐姐随着司简去了别的地方,已经长时间没有回来看过她,她唯一期冀的人,也无非就是红尘了。然而,红尘却像一枚羽毛一样,明明那么真实,触感也那么柔软,却永远也抓不住,握不到手心,她只是感觉一阵阵的伤心和无力。

    “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你对待我跟对待寻善姐姐一样?不要爱屋及乌,也不要长辈对小辈的爱怜。你明明都懂,为何还要折磨我,让我这几月终日都睡不好一个安稳觉?”糖糖始终不敢触碰他,即使只是一个梦,她也要把话给他说清楚,“既然你喜欢寻善姐姐,也该懂得我今日心里的感受。将心比心,红尘,你明白吗?”

    眼泪闪晃在眼底,颤颤滚下,湿了面庞。

    那张还是稚嫩的容颜,近日来憔悴了不少,看得红尘一阵心疼。

    “傻孩子。”他无奈一叹。

    他岂能不懂?好比他爱着得不到的小白一样,只是又能怎么样,将心比心,这个词说来未免太过残忍。

    “也许,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我已经长大了。”

    人啊,从知晓爱情的那一刻,就彻底长大懂事,无需任何别的说教。一夕之间,知晓人世百态。

    红尘更显无奈,然而,无力到一定境界,他“噗嗤”一下子笑了,“傻瓜,快快起来。你不是在做梦。红尘来看糖糖了。”

    糖糖再次呆愣,伸在半空的手终于往下落去,放在他面上。指尖一丝温热,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触感,依然像记忆中一般熟悉。

    “红尘!”

    糖糖哽咽了,眼泪再次横流,哭出声来。

    盼了那么久,念了那么久,终于见到了阔别多月的人。那个人,住进她心底,一日不见,犹如刀割,疼痛难耐。

    “能不能不要走了?”她问,扯住了他的衣袖,仰着脸,小心翼翼。

    她的眼神,脆弱,敏感,迷离,忧伤。

    她在心底说,若要走,请带上她。

    她这一生,也算坎坷。多年前,全靠青霜救助,但是,青霜只给她几年的维护便撒手西去不再管她,好不容易司简带走她肯养着她,给她的却只是一些无用的身外之物,心灵上的闭塞,无人能打开,也无人给她一些宽慰。再后来,有了一个酷似青霜的颜寻善,寻善却也只是照顾她半年,嫁给司简后再次将她留在清铭殿。唯有红尘,给她完全的依靠,不,也许谈不上依靠,只是一份安慰和关怀,对她来说却足矣。

    她仍然记得初见他的第一眼,他笑意轻柔,眼神温暖,看向她,伸手拍拍她的脑袋。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瞬间俘虏了她的心。

    以往她还不懂寻善和司简的感情,直到自己也陷进一份感情中,才陡然明白寻善的感受。

    爱的恨的,难受的欢乐的,喜怒哀乐,为另一个人改变。

    “我还有时间。糖糖,我陪你。”红尘温柔道。

    这个女孩子,也太过孤弱,他着实心疼。

    糖糖向他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眼泪一滴滴落下,打湿红尘身后的衣衫。

    若说她之前的岁月里青霜一度成为她的依靠和活下去的勇气,那么现今,红尘便是她余下生命里的全部。

    她舍不得放手,一旦放手,心就会空掉。她不愿意守着一具空壳子过一生。

    十二岁的她,早已懂得何弃何留。

    红尘轻拍她后背哄着她,在清铭殿一留就留了七八天。

    糖糖拿着一只风筝对红尘说:“红尘,我本来想着让寻善姐姐和我们一起放的。可是姐姐不在,那就我们放吧,去畅快林,如何?”

    红尘望着那只蜻蜓风筝,微笑点头:“好,就依糖糖的意思。”

    糖糖眉眼一弯,笑得欢乐,举着风筝朝前奔跑。

    红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风一样的身影,目光迷离,他想到了小白。他常常猜测,小白在糖糖那个年纪的时候是怎么过的日子呢?许是在密室里练剑,许是偷偷溜出去上街,许是如糖糖般放风筝。但是无论哪一种情况,她都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陪伴了她数十年,见证她一切的喜怒哀乐,事实上,他才是最有资格说爱她的那个人。

    红尘抬头,望向那片湛蓝的天空,风筝迎风而上,像是露着笑脸,极尽开心玩笑。

    四个月后,不知小白也是否可以这般欢笑。

    ……

    ……

    刘扶萧坐在软榻上,脚下跪着三个男人。他裹着一条白色狐裘,面色苍白,两颊瘦削,微微眯着眼睛,眉间朱砂虽红,却微微黯淡,不似以往那般鲜红似火。

    “记清楚了吗?”他问一声,语气慵懒。

    男人磕头称是。

    刘扶萧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他听着殿门开了又合上的声音,心里感到一丝空洞。他又想起青霜。

    青霜会死吧,死在不久的将来。生命凋谢,独留司简一人存活,那该是何等寂寞?他又该为此感到何等痛快!

    他捂住自己瘦骨的胸腔,感受自己虚弱的心跳声。

    门外突然把响起轻轻的叩门声,他应道:“进来。”

    门外之人迟疑了一分,才推开了殿门。

    走进来的是一个青衣男人,面目平淡,稍显木讷,看起来很年轻,但是眼里的沧桑证明他早已老去。

    一个古怪的陌生男人。

    刘扶萧皱起眉头:“谁让你进来?”

    “少爷说过,应允奴才进来。”男人站在门边,显出一丝局促来。

    刘扶萧眼底一沉:“你是谁?”

    在刘氏,从未有人称呼过他“少爷”。不不不,是有人的,只是时光老去,那些曾经这么叫唤的人都随着时间消失了。

    刘扶萧站起来,朝他走近几分,“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男人的脸让他觉得有一丝熟悉。

    “奴才……苏阿愁。唐突少爷了,少爷见怪见怪。”男人垂下脑袋。

    “苏阿愁……”刘扶萧愣了一会子,“苏姓……你姓苏?”

    他突地睁大了眼睛,颇显震惊,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四处张望着,神情变得有一丝慌乱,脚下不自觉退后了几步。

    “你,你是……”

    “少爷莫慌,奴才只是过来送给少爷一样东西。”

    苏阿愁抬起脸,面上微微尴尬,想要上前靠近刘扶萧,刘扶萧却伸手制止他过来。

    “你站住,不准动!小心本公子杀了你!”他喝一声。

    苏阿愁眼里眸光闪了闪,最终不动一丝身形,就那样站在门边。

    “少爷,这是一封信。”他从怀中探出一封信,放到地面上。

    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出那封孤独的信,也不知是什么样子的信,信封上都老化了,透出昏黄的一大块印记,一看就知年代久远。封面上四个黑墨字迹却清秀温柔,上书“吾儿亲启”字样,有一丝的怪异,连此儿姓名都未有写明。

    刘扶萧盯住那封信,眼里呆滞了少许,突地有一丝恐惧,指着那封信大吼一声:“拿走,不明之物是想要残害本公子吗?速速拿走,本公子要杀了你!快滚,快滚!”

    苏阿愁未动,道:“少爷息怒,奴才这就走。”

    “回来!”刘扶萧又喝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是不是司简派你来的?你这个细作,还想进了我刘府平安出去?门都没有!来人!快来人!”

    他大声喊叫,额上青筋暴起,眉间朱砂颤颤抖动,他整个人仿佛就要倒下一般虚弱纤细。最后,他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一般跌坐在软榻上,眼里显出一丝凌乱和疯狂。

    苏阿愁突地跪地,面朝刘扶萧,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响头:“奴才为夫人叩谢少爷。”再磕一个头,“此次为了刘氏上下谢过少爷。”第三个响头扣下,“最后一个为了司简公子,愿少爷吉人天相。”

    连续磕完三个响头,抬首之时,额上一个肿起的大包,泛起血丝。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出去大殿。

    苍白的阳光透顶而下,苏阿愁一个眼花,步子踉跄,跌倒在地。

    一把长剑抵住了他的脖子。杀气扑面而来。

    他抬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列护卫队,手持利器,将他包围了个彻底。同时,也不意外地听到殿内蓦地响起一阵尖叫声。他闭起眼睛,无奈而苦涩地一笑,他终究还是不忍心。

    戏里戏外,到底谁才是最无辜的那个?恐怕刘扶萧才是被算计得最为可怜的一个。

    二十一年前的真相,看来是该结束在他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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