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宣昏睡了两天,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个梅园,墨梅与星星点点的雪花,就像芝麻糊与小糯米丸子。

    梦中那个人总是端着一碗温暖的芝麻糊丸子,一口一口喂与他。

    不知怎地,梦中的他吃着最厌恶的甜食,却极其欢喜,像从未尝过如此美味的食物似的。

    他知道,这个窄小花园外有更漂亮的院子,那是姨娘们的梅园,朱梅粉梅,花繁喜气。

    以为他不知这墨梅是用墨汁染的么?他只是不说而已,却不甘心姨娘们总对外人夸口对他们母子多么的好,连珍贵的墨梅都舍得先分与他们。

    冰天雪地,冷清的厢房,黑色的花朵,寒的却是,人心。

    ‘你别走……’梦中的安逸宣用稚嫩的声音对那人央求。

    那人蹲下来,突然花瓣飘散,墨色的残花挡去了那人的面目,只听到少年的声音回答:‘我带你去看红梅,带你和……一起住进暖洋洋的厢房……’

    ‘别走……’安逸宣哭了出来。

    突然,场景大变,黑色花瓣砰然炸开,淹没天地,那人消失了,安逸宣猛地伸手一抓,墨梅残花融在他手中,晕染开来,他猛地感到腹中绞痛,哐当,瓷器破碎,循声望去只见一碗狼狈的芝麻糊丸子。

    他被下药了,被那个人下药了,那个人……

    安逸宣倏尔睁眼,眼泪滑落眼角。

    伺候的小厮惊喜,“安公子醒了!安百!你家公子醒了!”

    伺候的人领着大夫赶了进来,安逸宣一反常态的安静,大夫说他已无大碍,只是受惊多度,需喝几服药调理一番。

    安百立刻就去熬药,安逸宣痴痴地望着窗外,由着别人喂他茶水,喂一口,他便喝一口。

    忽然他猛力拨开瓷碗,“骗子!你是骗子!”

    如意沉默地跪下收拾残局,仿佛没被突然发疯的安家少爷影响。

    安逸宣仓惶下床,一脚踩中碎瓷片,瓷片深陷入肉,他却浑然不觉,拖着一脚的血跑出去,被护卫拦了下来。

    “我要找他!放开我!”

    护卫们面露难色,对视一眼,默契地把安逸宣押回了床上。

    这时候大夫也到了,摇头叹气,医治了安逸宣的脚,对安百说:“身上的伤倒好,就是心病……比我所想的更严重啊。”

    安百眼皮一跳,忙问:“开药啊大夫。”

    大夫道:“药我自然会开,只是喝了能有几成效用,可就不是我能说定的了。”

    安逸宣的心病,其实很少发作,更多时候只是显得脾性古怪,但在外人面前,他一直都是温和善良的公子,是以没有暴露过。

    这一回,却因为歹人的欺凌勾起了潜藏在记忆深处的阴影。

    吃了药后,安逸宣睡了一觉,醒来后脑子清明了些许,认得出伺候自己吃药的是关子朗的小厮如意。

    他虚弱地倚在靠枕上,“安百呢。”

    如意恭敬回答:“外出置办公子的皂粉了。”

    安百的面相实在不像正经人,所以换了一身邋遢衣裳后混入乞丐堆里无半点违和之感。他却并不真的要乞讨,安家的工钱还是不错的,尤其是他……

    他在巷弄中左穿右拐,终于在一个小宅子的门前发现了记号,他依约敲了十数下。

    里头响起人声,“雪花墨梅瓣。”

    他应:“丸子芝麻糊。”

    门从里面打开,安百迅速钻了进去。

    喝药对安逸宣没有任何帮助,他仍旧夜夜梦魇,本来只是梦中的腹痛,如今清醒时也能感觉到了。

    哀莫大于心死,而身灭次之,心死身灭,心病了,身体自然也会一落千丈。

    安逸宣却只觉得无比焦躁,多日无法安眠的酸痛无力与苦闷,简直要把他逼疯。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执意要打人泄愤,仿佛只有别人痛苦了,他身上与精神上的痛楚才会减轻。

    只是,他却连握棍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得不躺在床上时,他想起了时青,女装扮相的时青,像极了墨梅园中的娘亲,可是他的娘,早在墨梅园推翻重建时“死”去了。

    那片墨梅,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这晚梦里,他又梦见了“那个人”,那人摘下一支墨梅,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尖。

    原来“墨梅”是这样的香味——劣质的墨香糅合白梅的清雅,原以为忘了呢……

    似真似幻的气味久久不散,安逸宣的心安定了,身体渐渐软下,终于真正的睡了过去。

    男人把“墨梅”交给安百,撩起衣摆,伏在床边轻轻地在安逸宣额上印下一吻,“乖孩子。”

    安百踌躇了片刻,还是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您为什么不与他想见?”

    男人站起,“你照顾好逸宣便是,其余的事,与你无关。”

    安百一惊,急忙跪下,“小的知错了。”

    “逸宣的所作所为,我都是知道的。”男人道,“在他的人,他的命,他的全部回到我手上前,我要他毫发无损,听到没有。”

    “小的明白!”

    送走男人,安百的心跳仍未平息,这个人才是他真正的主子,一枚隐藏得极深的棋子。

    这位爷之所以会出现在此,除了夜访安逸宣少爷外,怕是另有所图。

    强风吹开了窗子,安百过去关窗,之间红色的乌云密布,不禁想到,该起的风雨,连龙神都挡不住,他还是顾好自己的小命好了。

    这股风,一路吹到了师女教的雪山顶上,一夜之间,天地变色。

    “大事不好了!罗山派被灭门了!”

    罗山派,是中原的正道门派,擅长用药救人,剑术也颇有造诣,在江湖中虽不算强,却算得上有头有脸,以德行见长得到不少人敬重。

    如今竟被一夜之间血洗,据说下手之人十分歹毒,全派不管男女老少,无一幸免,连地砖的缝,都被血浸成了红色。

    师女教教主震惊不已,他与罗山派掌门人却是有几分交情的,掌门人为人正直,却不古板世俗,怎么说死就死了?

    “凶手是谁?!”

    收到消息的白衣弟子说不知道,“武林中人大都震怒,现在正全力追查真凶。只是,很可能……”

    “吞吐什么,快说!”

    白衣弟子怯怯地瞥了一眼作客的时青,揪紧衣摆道:“很多人都说与佚影门有关,有些杀人的手法跟佚影门的做法一模一样。”

    殿内倏地鸦雀无声,在这里的弟子都不着痕迹地挪到师女教主身前,戒备地盯着时青。

    时青心中一沉,并不相信是佚影门下的手,有的师女弟子擎起武器,却是直接冲着他来的,关子朗一下拦在了他的面前,就像许多年前,他被冤枉偷了银子时他做的那样,关子朗说:“没有证据就不该含血喷人!”

    师女教主挥退冲动的弟子,走到时青面前,“你有何说法?”

    时青压低了声线,“佚影门与罗山派从来没有过节,除非有人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否则佚影门是不会血洗一整个门派的;再者,佚影门要么不杀人,一旦下手,便要尽力不被发现。我不认为这件事是佚影门干的。”

    师女教主沉吟半晌,“我也觉得此事有蹊跷,大家镇定,时青是我的客人,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做出这般惨无人道的事。”

    师女弟子们异常地听教主的话,立刻就收起了杀气恢复寻常模样,教人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师女教中好说话,却不代表江湖中其他人也有这般气定神闲,很多名门正派都震怒了,令得那个小地方的县令一丝不敢懈怠,日以继夜地追查。

    这到底是仇家寻仇,还是“杀鸡儆猴”?

    无论是哪个原因,这一刀,下得确实太狠了。

    身处江湖的人,无一不绷紧了心中的弦,罗山一派的血,随时会变成自己的血。

    关家和罗山派也是有交情的,关子朗听闻这个噩耗也必然震惊不已,于是他与师女教主迅速启程,赶往罗山。

    罗山与关子朗两人最初落脚的客栈不算远,关子朗稍微有些挂心安逸宣也无法乘机探望,他们在另一家客栈投了宿,隔天就登上了风光清丽的罗山。

    这里确实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只是罗山派的大门却涌出一股股腥臭之气。

    几人上前,才看到门边坐着一个埋头苦想的老人,老人抬起眼睛,时青嘴角一抽,老人冲他笑了小,露出发黄的牙。

    “你们不能进去。”老人嘶哑地说。时青一听这声音这语气,立马就确定自己没看错了。

    关子朗问:“为什么?”

    老人道:“尸体还在里面,仵作和县令大爷说谁都不能进去。”

    关子朗正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见师女教主一个手刀把老人劈晕了过去。

    “你……”

    “放心,不会受伤的,只让他晕厥一会儿罢了。”

    师女教主猛皱眉头,这里臭气熏天,外头的老爷子如何受得了天天守在这儿?

    几人光明正大地迈进宅子,时青回头看了一眼,老人正好支起半边眼皮,冲他调皮地撅了撅嘴。

    文祈,你怎么又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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