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给我拿些甘油过来,我有点上火。”我站在院子拐角,眼角余光瞥见连.城从房里出来,对侍候的暗卫淡淡说道。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是她能听见的范围。

    我早晨回房才发现嘴唇被亲吻得有些红肿了,唇色也明显比往日要深,好在现在是秋天,本就是容易上火的季节,这个借口没人会怀疑,包括连.城。

    若是前几年,我有了自己中意的人,即便那个人不是主人,我也不会像如今这样肆意表达我的感情,我是只躲在龟壳里不敢出来的蜗牛,只敢偷偷的在远处望上一眼。但当我看到主人日夜受苦,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看着她一日一日的虚弱下去。

    几个月之前谁能料到会是如今这副局面?如果下一刻就是死亡--我这几年来打磨得温吞而内敛的感情,就仿若决堤洪水倾泻而出。

    她喜欢我,经过早晨之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仿佛打了一剂强心针,我的接近变得更为大胆而自信。

    我每日都起得很早去她房里,有时候遇着她清醒了,便厚着脸皮伺候她梳洗,反正以后也是要成为一家人的。有意和无意终归不同,她拒绝我两次、三次,却狠不下心拒绝第四次、第五次。而且我现在眼里、心里满满当当的只有她一个,没了多余的事情来分心,更是发现了一些细节,我替她梳头的时候,她前两次坐得笔直,后来身子却越来越往后靠了,虽然每天移动的距离肉眼几乎观察不到,但到她去天山之前,已经近乎是靠在我的怀里了。当她说着那些刻意疏远的话时,没有一次直视过我的眼睛,语气生硬得像是在背着折子戏上的台词。

    当然,大多数时候,连.城还在床上睡觉,她睡相差得离谱,每次都能将被子扭曲成新高度,我不禁怀疑上次在客栈她病倒是诓我的了,否则怎么能一晚上一动不动。她睡着的时候,我便会坐在她身边静静看着,遇上她发梦,就凑上去不遗余力的占尽便宜。

    一天又一天,到后来,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躺在床上的呼吸被刻意放轻,每次亲吻都热情得恨不得将对方含进身体里,好像身后便是万丈悬崖,彼此心知肚明的在梦境这层伪装下心照不宣。

    我越亲近她,便越欢喜她。越欢喜她,便越想亲近她。直到多年以后,我仍觉得这段日子简直是不可思议了。

    再后来,连.城去天山采无涯乌首,主人的病情恶化,夫人失踪,主人重伤昏迷不醒,连.城像是连轴转的陀螺,从早转到晚。主人房里不需要太多人守着,守在那也帮不上什么忙,夫人和连.城在就够了,我开始很少见到她,而她也不曾主动来找过我。她夜里会回房休息,我便在她房门口坐着,以祈求能够看到她出于礼貌的一点笑容,她的笑容难掩疲倦,我不想再惹她烦心。

    这样,也就够了。

    有人说爱情让人变得盲目,变得谦卑,变得……不像自己,而身处其中就会发现,那一切都是自己甘之如饴的。

    我在她房门口坐到第二个月零三天,她站在我面前,静静的看着我,眼神充满怜惜,那一瞬间我以为是遐想久了产生的错觉。

    连.城弯腰揉揉我的头发,又拉起我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

    “进来吧,坐着这里像小狗一样,我可没有欺负你。”她声音很轻,我从里面听出了显而易见的温柔。

    我愣愣的跟着她进房,舌尖忽然涌起的血腥味直冲眉心,我“嘶”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不是幻觉!

    她转过头,手仍牵得紧紧的,“怎么了?”

    我连连摇头,死死抿着唇不让心里的狂喜表露出来,然而她看着我皱眉:“你的脸怎么扭曲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

    连.城勾过我的脖.子,结结实实的给了我好一个缠绵悱恻的吻,而后喘着气笑道:“想笑便笑吧。”

    我垂下眼,光明正大的偷笑起来。

    连.城双手环着我的腰,起先一脸无奈,后来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她睫毛浓密,尾端带着一点翘,笑的时候轻轻颤着,像是枝风微摆,翠荷亭亭。

    默认了关系之后,我就再也没顾忌了,自己的媳妇该亲的时候就得亲,该抱的时候就得抱。当连.城也上火之后,我默默的自觉把“衣冠禽兽”这四个字从脑子里剔除了。

    夜里我与她同榻而眠。

    她并没有把之前疏远我的理由告诉我,我也没有去问,她不想说,我不会勉强。我想着人的一生那样长,我与她还有长长久久的时间在一起,总有一天,她会告诉我,所有的事情。

    总有一天——当一切尘埃落定,我再想起这时的想法,觉得“总有一天”实在是再渺茫不过也再凄凉不过的四个字了。

    虽然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连.城也对我百般温柔体贴,我心里隐隐的不安感却越来越强烈。与她歇在一处,我才明白她那般诡异和花样百出的睡姿从何而来,她几乎没有一夜是睡得安稳的,即便是我陪在她身边。我夜里无数次被她的梦语惊醒,以至于后来都不敢睡,生怕她会出什么事。她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然而语调太过含糊,根本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更加奇怪的是,她醒不过来,便自发的安静下来。白天醒了,我不提这件事,她也好似全无所知的模样。我心里的疑惑堆积成山,万千均的重量悬在了一根头发上。

    主人醒后,除了偶尔去检查一下她的身体,连.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我,我的惴惴不安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她隐而不说的那件事成为我与她之间深深的芥蒂,与其说嫌隙,不如说害怕。我害怕她终有一天会离开我,再也不回来。于是我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灯烛尽灭,我们并排而卧,锦被下的手指安静的扣在一起,或许是由于我起了不一样的心思,总觉得她的身体比往日温度要高一些,呼吸也比平时重。

    拇指来回按着其他四根手指的指节,放下,悄悄揪紧了身下的床单,我的手在不停地发着抖。

    我心里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微微侧起身子,手在被子里做着乌龟爬行的匀速运动,憋出了满身的汗,右手还是安安稳稳的只移动到了自己腰腹上。

    正当我纠结是不是要放弃直接睡觉的时候,她翻了个身,整个人一下子靠了过来。

    帐子内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面对着面,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彼此的脸上,我看见她眼神清亮,瞬也不瞬的瞧着我,哪有丝毫睡意。

    心跳如雷,每一下都像是重鼓敲在心上,周身的空气仿佛瞬间燃烧起来,自然而然的环上对方的颈,自然而然的双唇贴在了一处,相互拥抱、厮磨和缠绵。

    许久,我松开她的唇,牵过她手按在自己胸口。

    “求你,”我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黑暗里的女子,“要了我吧。”

    “我想成为你的人。”

    连.城的身子剧烈的颤了一下,手掌像是受了惊吓似的一缩,我身子裹在温暖的被衾里,枕边是比被衾更温暖的心上人的身体,舌尖还残存着她甜美甘冽的味道,却觉得如坠冰窖。

    是了,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承认过她喜欢我,一切都是我的自以为是,她也许是瞧着我可怜,施舍一点感情,如果换作是别人,她会不会也这样做?给别人同样的缠绵悱恻。毕竟,她是那样善良的人。

    我缓缓抽出手,别过头,语气冷漠:“是我自己犯.贱,不需要你的怜悯。”

    她没回应,我坐在床沿,举止如常的弯腰穿鞋,然后套好衣衫,背对着她平静道:“连姑娘,叨扰了。”

    “等等。”

    “连姑娘还有事?”我不敢回头,怕让她看到我的眼泪,仅剩的一点自尊不允许我在她面前落泪。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具温热的身子自后抱住我,她下巴搁在我肩膀上,说道:“都是我的人了,我允许你走了么?”

    我想挣开她,身子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谁是你的人了?”

    “可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笑,唇贴在我脖子上,呼吸滚烫,“迟早的事。”

    接下来的事情仿佛顺理成章,只是当她的手探进我的衣衫里面时,手指意外的有些冰凉,然而此时,我已经无暇再去考虑这件事。这天晚上,最后是我要了她,而非她要了我。

    “为什么?”我问她。

    “我想等到正式成亲的时候。”她睡眼朦胧,窝在我怀里,有气无力的调笑道:“以后的日子那么长,你何必如此急色。”

    我手指轻弹她的脑门,“睡你的觉去。”

    “好的。”她仰起下巴轻啄了一下我的唇,陷入了梦乡。

    贞洁是一个女子最为宝贵的东西,她既然肯将自己给我,那便意味着是真的喜欢我,这个认知让我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满心的狂喜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被蒙蔽了双眼,连.城所有不对劲的细节被我抛诸脑后,纵使注意到了,也被她高明的借口堵住疑惑,满足于一场短暂得像是烟火的梦境。

    我忘了,这世间除了生离,还有死别。

    连.城,你这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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