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南家大门前,南风、南明宣和南青箫三人带着几个家丁候在那里,南风惴惴不安地左顾右盼,南明宣一直在打量南青箫,真正安静站着的就只有南青箫一人。

    今日的南青箫总算是脱了一身粗布衣裳,身上穿着的是天枢大清早送来的青白色提花锦缎外衫,往里两层衣服也是天枢一起送来的。长发高束,眉梢眼角天生就是带着温润的笑意的。

    父子三人等了不到一刻钟,就听见了马车行驶的辘辘声。南风心里一喜,迅速整理好自己的站姿和表情,想尽量展现出长辈的稳重,南明宣也收敛了心神,目视前方,唯有南青箫,只转了转眼珠子看了看南风和南明宣,嘲讽地勾起嘴角,再无动作。

    马车在南府门前停稳,驾车的天枢和天璇率先下车,两人都是先意味深长地看了南青箫一眼,才转身打开车门,迎骆叔时下车。

    骆叔时一钻出马车就先抬头看了南青箫一眼,然后麻利地下车,毫不犹豫地走到南青箫面前,郑重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一见到纸角南青箫就暗呼不妙,等见着了纸张的全貌,南青箫就无奈地笑了。

    “给你。”骆叔时执起南青箫的手,将那张薄纸放在了南青箫的手掌上。

    “骆三爷,这个青箫是万不能收下的。”南青箫抽了抽手,却没能抽回来,骆叔时看似没有用力,却是紧紧扣住了南青箫的手。

    什么东西?南风和南明宣对视一眼,都好奇地看过来。

    “这不是你要的吗?”怎么还是拒绝?骆叔时皱眉,是不解,也是不满。他还从没真心想要送谁什么东西,难得起了这份心思,但南青箫似乎并不高兴啊。为什么?

    “我……”话确实是他说的没错,但那只是玩笑,不代表他真心想要啊。南青箫突然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这里不方便说话,先收着。”将南青箫的手一握,确保那张纸不会被风吹走,骆叔时就收了手,转身走向南风。

    先收着?要收到什么时候?还能退还吗?南青箫突然有些头疼。

    “晚辈拜见南老爷。”

    “骆三爷客气了,快请进。”在门口等了这么长时间,就为了迎个晚辈进门,若不是为了争取骆家的帮助,南风断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只是发出去的求助信也只有骆家派了人来,这是南家东山再起唯一的希望了。

    骆叔时点了点头,却转身看向南青箫。

    这又是什么意思?南青箫不解。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骆三爷进去!”南明宣蹿到南青箫身边,伸手戳了南青箫一下。

    南青箫抿嘴,盯着骆叔时看了半晌,才抬脚走到骆叔时身边:“骆三爷,请。”他到底跟这个骆三爷是什么关系?若是交情不错的话,他不应该会忘记啊。

    “嗯。”骆叔时满意了,点点头,跟南青箫并肩踏进南家大门。

    “不知道南老爷考虑得怎么样了?”刚在主厅落座,骆叔时就开门见山地提出了问题。行就行,不行就不行,骆叔时不认为这样的事情还有第三种答案,自然也不认为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来商讨这一类问题。现在已经进入五月,他们需要尽快购进原料开始酿酒,以赶在八月十五之前出第一批货。

    “这个……南某希望骆三爷能给南家留下至少六成利润,这技术和作坊、工人都是我南家出,我南家还有那么一个作坊要养,骆三爷的要求实在是……”

    “高邑清酒的配方被盗,高邑清酒不再是只有南家能酿出来的独一无二的酒,南老爷认为,南家还有技术可言?我留给南家的两成利润是完全属于南家的,至于作坊里工人们的饷银由我骆家出。”作坊里的工人应该跟他的船员们差不多,谁给钱就认谁,由骆家派发饷银,用不了多久,工人们就会认可骆家,到那时这作坊也就差不多要易主了。

    这一番话说得南风哑口无言。

    “骆三爷这是打算吞掉我南家的作坊?”好歹是跟在南风身边长大的,南明宣仔细一琢磨,就琢磨透了这中间的门道。

    “是又如何?”骆叔时倒是坦然,一句话四个字说得霸气凛然。

    “盗商果然就是盗商,真是会落井下石啊!”南明宣冷哼一声。没了酿酒的作坊,南家还剩下什么?

    “骆家不是开善堂的,在商言商,还会有人放过到手边的肥肉吗?”骆叔时不屑地看了南明宣一眼。今天若是骆家与南家换位,他相信南明宣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让出两成利润养着南家,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说这话的时候,骆叔时瞄了南青箫一眼,他这仁义可都是送给南青箫的。

    南青箫装作没注意到骆叔时的眼神,默默喝着茶。

    南明宣也哑然了,跟南风对视一眼,父子俩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南老爷若是觉得我骆家的条件开的不合理,自然是可以拒绝的,只是换了别家会是什么情况就难说了。”真是个优柔寡断的男人,自己轻信他人导致南家逢难,如今还想着东山再起的美事儿吗?南家的那些个“旧友”可都是豺狼虎豹,尤其是那些个酒商同行,对人才济济的南家作坊可都虎视眈眈的,若不是他来之前放了消息,估计南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骆叔时就再不出声,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着南青箫。嗯,他亲手选的衣服就是不一样,这青白的颜色正适合南青箫,衬着南青箫温润如玉的气质,人也显得更加精神了,怎么看都招人稀罕。

    南青箫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疑惑地看向骆叔时,可一对上骆叔时那似乎暗藏笑意的深邃眼神,南青箫莫名地心跳加速,有些慌张地移开了视线,僵硬地看着主厅门外的景色,却也不知道入眼的究竟是什么。

    “爷,您这样很失礼。”天枢见南青箫窘迫得不行,便俯身在骆叔时的耳边提醒一句。

    “嗯。”骆叔时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听这声音,天枢甚至怀疑骆叔时根本就没有听见他说的是什么。

    “天枢,你就别管爷了,我还是头一遭看见爷对什么人感兴趣。”天璇用胳膊肘拐了天枢一下。爷高兴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

    天枢翻了个白眼。他也希望爷高兴,但是按照目前这个情况来推断,那位南公子要是不高兴了,爷肯定也高兴不了,现在爷这么没个轻重,南公子能高兴?

    待南风思考结束准备将自己的决定告之骆叔时的时候,却发现骆叔时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大儿子瞅,那表情虽然不明显,但怎么看都感觉是在笑,南风再转头看向他的大儿子,就见他的大儿子眼神发虚地看着门外,脸色微微泛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窘的。若说昨天南夫人说的时候南风还有些不信,那现在南风已经确信无疑,骆三爷确实是看上南青箫了,至于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南风就不太确定了,因为骆叔时跟南青箫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截然不同。

    南明宣也感受到了主厅中暧昧又有些尴尬的气氛,左看看,右看看,清了清嗓子。

    南明宣这一出声,气氛立刻被破坏,骆叔时以为南风做好了决定,自然而然地将视线转移,看向南风。直接而灼热的视线移开,南青箫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喝一口茶压下心中的慌乱。

    “骆三爷,希望您能善待作坊里的工人们,尤其是那些酒将,他们追随南家多年,都是技艺高超娴熟之人。”南风从座位上起身,向骆叔时深鞠一躬,等到再直起身体的时候,脸上挂着属于长辈的慈祥笑容,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肩上的重担也该放下了,人老了啊,很多事情都做不来了,也到了放手让年轻人去做的时候,“我这一身本事都已经传给了明宣,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做吧。”

    “南老爷放心。”骆叔时也站起来,向南风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这一礼毕,南家作坊的重担就转移到了他的肩上。

    南风点点头,他相信南家的酿酒业在这位骆三爷的手上会有新的变化。

    “爹?”南明宣疑惑地看着南风,不明白南风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无异于是将南家拱手送给了骆三爷,换言之,高邑城中再无南家,睢宁国的酿酒制造业中也再无南字一号。

    “明宣、青箫,爹守着高邑清酒守了一辈子,守住了自己的名号,却没能为你们做点什么,如今没有了高邑清酒,南家也就不再是闻名睢宁国的酒商南家,南字一号能否再起、南家之名是否还能长留,就看你们两兄弟了。”说他脆弱也好逃避也好,受累了大半辈子,他也该歇歇了,反正南家早晚都要交到明宣手上,只是现在的时机不太妙而已。

    “可是爹……”南明宣还想说什么,却被肩膀上的重量止住了。

    南风拍了拍南明宣的肩膀,再看一眼南青箫,转身离开了主厅。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就跟夫人搬出南府吧,接下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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