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幽洗了一个下午的菜。

    望望外头,发现天都快黑了,而中午离开的那个人仍旧不见回来。她皱了皱眉,终于丢开手里快被洗烂的菜叶,走出了厨房。

    路过院子的时候,却是停了下来,有些踟蹰。

    她这样子去找孟晚烟……好像不大好吧,万一对方真的只是想散散心而已呢?自己这般过去,会不会显得太关心了?

    阎幽闷闷地叹了口气。看来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才一个下午看不见那人……居然会感到心慌。可是……这散心也散得太久了吧,都这么晚了……

    不,孟晚烟可不是凡人,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可是……这里终究不同于冥界,虽在凡间却地处偏僻。深山野岭中鬼魅妖物众多,险恶得很。她刚来这里不熟悉环境……后山那几只妖又不识得她,会不会……

    天色阴沉下来,冷风乍起,吹得院中树叶簌簌地落下。其中有一片不偏不倚,啪地砸在了树下人的脑门上,将她的意识拉回。

    她抬眼望向远方乌云,心头有些阴郁。空气里涌来潮湿的凉意,夹带着一股泥土味儿。似乎要下雨了。明明中午时还是万里晴空,这会儿说变就变,真是气候无常呢。

    无常……

    阎幽忽然眉头一紧,纠结片刻,终究还是出了门。一出去,便沿着草丛小路走,直到一片树林子前停下。暮色四合,周遭林荫阴暗,她有些茫然了,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寻找。

    这种迷茫无措逐渐衍生出焦躁不安。

    “孟晚烟?”她开口喊了一声,而后又加大了些音量:“孟晚烟!你在吗?”

    喊了几下,林子里只回荡出自己的声音,还有不知名的大鸟扑棱翅膀的响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寂静得诡异。此时天边乌云更加浓密了,将夕阳全全遮住,阴暗中,凉意更甚,浓密的雾气也从林子深处慢慢弥漫出来。

    阎幽神色变得冷肃。这片山域气息是极为复杂的,入夜后瘴气很重,就算是有些修为的人身处其中也容易迷失方向。孟晚烟虽冥界中人,但法力修为尚浅,更没有见识过凡间邪恶妖鬼,怎会懂得如何去应付?

    站在林子前的人露出了几分紧张神色,脑海中一下子闪过很久以前孟晚烟在因南山被山魅袭击的场景,心头猛地一跳。

    “对了,仙踪绳!”她低呼一声,情急之中想到了曾在天庭老君那里讨来的法器,急忙挽手捻诀。还好自己一直没有把它从孟晚烟身上取下来,即便现在灵台被封,也可以感知到对方的大概去向了。

    果然,片刻后,脑海中便有微弱感应,她仔细辨别,随即抬步往林子里去。就这样跟随着自己的意识走了许久,从小路上偏离,绕进了树丛,最后又走进另一片梧桐林里,离住处越来越远了。

    “奇怪,她是想去哪里?”这诡异的路线使得阎幽心头疑虑渐深,隐隐觉得孟晚烟是发生什么意外了。而这般迂回地走了大概半炷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没有星月之辉,只能靠着自己还保留的夜视能力继续前行。

    然而走到一片陌生野外时,意识感应却渐渐变得薄弱,到最后竟断开了。

    “遭了……”看来今日自己的灵力已经耗用过多。阎幽停下步子,正棘手之时,却看见不远处草地里躺着一个人影,看上去……还挺眼熟的。

    “豪猪?”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立即坐起身,回头看过来,但随后就露出了惊吓的表情,还被自己刚喝进嘴里的酒呛得脸色红紫:“咳,咳咳咳咳!!冥,冥王大人?”

    阎幽见果真是那豪猪精,于是走过去。可还没靠近,那头的男人就连忙扔开酒壶跪了下来,哭叫道:“啊大王呀,小的已经搬到这边来了,怎么还被你给逮到了呀,小的愚钝,是不是哪里又做错了?”

    他几年前犯浑被这位微服出游的冥王殿下狠狠教训过一次,可真是终身难忘啊……前不久意外地见她来山北住下了,他可是吓得连夜搬到这边来避难的,想着安全了就出来喝杯小酒,怎地就这么倒霉……

    就在他苦着脸的时候,面前女子问道:“有没有见到一位白衣女子?”

    豪猪一个激灵,连忙摆手:“不不不!小的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猪了,再没有强抢过良家妇女啊,您就放过小的一马吧!”

    “我在找人。”阎幽皱眉,犹豫了一下,放轻语调:“可否相助?”

    “……诶?”豪猪简直要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反应过来心头一喜,立马激动万分。想不到冷酷威严的冥王大人也有让他帮忙的一天啊!他用力拍拍自个胸脯,顿生豪情:“诶,王上有命,老猪我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我这就去找兄弟们一起……”

    “慢着。”阎幽喊住他:“我想问一下,你方才一直在此饮酒,就没有见到过一位长相貌美的白衣女子经过?”

    “白衣……”豪猪停下来想了想,突然脸色一变:“哦哦,是她啊!我看见过的!!”他急声道:“下午时候我都喝得有些醉了,那个神仙姐姐经过时还被我吓着了呢。”

    阎幽眼睛一眯。

    “不不不,不是您想的那样。”豪猪精被那凶恶的目光吓得差点咬了自个舌头,“大概是因为我喝酒后的样子太傻了的缘故。”他挠挠脑袋,咧开嘴讨好地笑笑,露出两根长长的獠牙。

    “我可什么都没做啊。那神仙姐姐想跟我问路来着,问竹林什么的,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呢,那西山谷里的鲶鱼老大不知怎的走到了这里,看见人家就眼睛发亮惊喜得不行,把我赶到一边去了。”他撇撇嘴:“后来我见他们说了些什么就一起朝着那方向走了。”

    豪猪指着另一个路口:“那就是鲶鱼老大的地盘——涟水泊的方向了,那时候我以为他们是认识的,就没在意,却没想她是您的人呐,不然的话,老猪我,我早就将她送回您那儿了……”

    鲶鱼老大?那个道行颇深的鲶鱼精?

    阎幽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冷声:“带我去。”

    豪猪精身子一颤,立即感觉到一股慑人的气息逼迫过来。天边云雷翻涌,忽然一道电光劈下,映得他脸色煞白:“好好,这就走。”

    于是两人疾步往那山谷水泊方向行去。一路上寒风迎面,吹起发丝,宽袍衣袖猎猎作响。出来游荡的山魅鬼灵统统避散开,闪到一旁,惊惧万分地看着那个行色匆匆的墨衣女子,不敢靠近。

    豪猪精暗自叫苦,想来能让这冥王大人如此费心,那白衣女子定不是一般人了,望她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啊……他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忍住腿脚发软的感觉拼命运功飞步,很快两人就到了那涟水泊。

    停下来时,远远地可以看见前方无边无际的莲叶间有一个木亭子,亭中有人似在闲聊对饮,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汉子就是那鲤鱼老大没错了,那另一个白衣翩翩的美人……

    “快看,神仙姐姐不就在那儿吗!”豪猪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也没留意到身旁女子愠怒的神情,激动地冲她喊道:“大王这下不用担心了吧,神仙姐姐也没什么事嘛,他们只是在喝酒赏花,气氛很好呀……”

    话未说完,对方已经带着一阵凌厉的风声朝那头飞身掠去,踏着几片出水莲叶旋身落在亭前木桥阶上,喝道:“孟晚烟!!”

    白衣人回头,欣然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这句带着些惊喜的话却惹得来人不悦了。阎幽抿唇不语,突然大步走进亭子,将她紧紧抱住。

    孟晚烟这才发现对方的怒气和周身隐隐的颤抖。她从懵懂中回过神来,而后意识到什么,慢慢睁大了眸子,心头一阵起伏不定。这人是一直在找她?这样说来,难道……

    她眼眶一酸,抬手反抱住阎幽:“阎幽你……”

    “你谁啊?!”一边的鲶鱼精突然插嘴,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来气冲冲地喊道:“竟敢轻薄娘娘!!”

    阎幽侧目,沉沉看了他一眼,紫眸里泛出冷光:“是你将她带来了这里?”

    哇原来也是位美人啊!不过……好可怕!!鲶鱼精被那寒意冻得一个哆嗦,暗道这人不简单,气势如此凌厉逼人,却看不透道行深浅,眉目间更是带着一股威慑,隐隐有王者之气。怎么之前都没听说过这一带有此等人物啊……

    他咽了咽口水,讷讷道:“不用这么看着我吧?弄得我好似什么坏人一样。我,我可什么坏事都没做啊,今日只是邀娘娘来此处做客而已,刚才见天色已晚正准备着和小子们护送娘娘回去的……”

    “莫要再喊我娘娘了。”孟晚烟在阎幽怀里微微一笑。

    鲶鱼精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个的老骨头都要酥掉了。方才一直都没见这位白衣娘娘有过笑容,怎的这会儿倒是眼角含春起来了。他稳了稳心跳,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您对我有再造之恩,就是观音娘娘在世……”

    “所以便要骗回来供着?”阎幽冷声。对面男人脸色一僵。

    正在某人怀里偷着乐的孟晚烟出声解围:“阎幽,他确实无意害我的。”

    “是啊是啊!”鲶鱼精见状连忙说:“当年我负伤落难误困溪河,多亏娘娘放我入兰水江里,我才有命活到今日,如今终于有幸得以再见面,报恩还来不及,怎会害娘娘!”

    说着又一脸的感慨和怀念:“想当年我们在那条河边初相遇……”

    阎幽美目眯起,周遭空气顿时停滞。

    鲶鱼精立即朝孟晚烟作揖道:“既,既然娘娘的朋友来了,在下便先行告退,改日再报答娘娘恩情。”说完一步三回头,满含哀怨地走远了。

    阎幽这才将怀里人放开,语气冷冷的:“你怎么随便跟人来这里。”

    被迫从温暖怀抱里出来的人幽怨地睨了她一眼,“我本来只是想出门走走的,结果一不小心就走远迷了路。然后遇见了鲶鱼精,却没想到那么巧,他竟是我以前在凡间放生的那条鱼。”

    当年本是想捞一条鳜鱼回去作为帝都厨赛的食材的,结果一不小心就捞到了一条长相极为吓人又满身是伤的大鲶鱼,可真是令她印象深刻啊……孟晚烟想起以前的事情,忍不住轻笑出声,结果回过神来就发现身旁的阎幽脸色青黑,气息生冷。

    有些危险。

    她连忙拉起阎幽的手,颇带着些讨好意味:“因为盛情难却,我又想来看看莲花,所以才同意的。刚好这里可以采摘到上好的莲子,鲶鱼精还送了我两袋,回去我便给你熬粥好不好?”

    面前人依旧冷着脸。

    孟晚烟不说了,定定看着对方。半晌,忽而欺身过来:“你在生气。是为何生气?”顿了顿,勾起嘴角:“因为你担心我。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阎幽脸色一变,转过身去,抿紧了嘴角。孟晚烟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是我一次次地把你推远了。可是,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了么,幽。”

    “给你机会,然后你哪天又因着什么原因再次欺瞒我,把我推开,或者是一声不响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么。”阎幽闷闷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接受不了……”

    “对不起……”

    “你以为这是为我好,可你想过我的感受么,你把我当什么了……”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孟晚烟也跟着湿了眼角,“别说了,对不起对不起……”

    阎幽没好气地撇开脸。孟晚烟又扯扯她的衣袖,“原谅我嘛……”

    她不理会。沉默了许久,却突然听到身后人似是痛苦地低呼了一声,回头时,就见孟晚烟的身形摇摇欲坠了。

    “喂!”她连忙伸手将人扶住,错愕道:“你,你怎么了?”

    孟晚烟顺势倚进她怀里,脸色苍白,良久才说道:“其实我命不久矣。”

    “什么?!”

    “得以离开冥界出来寻你,岂能不付出代价。”孟晚烟苦笑着摇摇头,嘴角却已经发紫,额际也渗出了一层薄汗,显得虚弱不堪:“能伴你几日,我已足矣。”

    阎幽脑海里轰然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怀里人。想到了某种可能,她神色一慌,立即向孟晚烟的腕间探去,却被对方挡住。

    “快先给我看看!”她气极喝道,声音却隐隐颤抖。

    孟晚烟咬了咬唇,倔强道:“原谅我好么。”

    “你!”阎幽瞪大了眸子,又是着急又是恼怒,眼眶都逼红了,最后才咬牙切齿的吐出了一个字:“好。”

    却不料这声过后,原本虚弱地躺在自己怀里的人忽然蹦了起来,笑靥如花:“呐,不许反悔啊。”

    “你……你骗我?!”阎幽呆怔良久。见对方脸色如常,再没半分异样,才知自己上当了,气道:“孟晚烟,你倒是长进了!”

    “难道你真要等我死了才肯原谅我么?”孟晚烟委屈看她。

    听到这句话,她的神色软了下来,皱起眉头:“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当初费尽心力给你弄的不死之身,哪有这么容易……”

    “阎幽……”孟晚烟扬起嘴角,眼睛里却慢慢浮出水汽,最后终于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面前人怀里:“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肩头的湿意让阎幽愣了下。最后却是释然一笑,摇头叹了声:“也罢。”她用下巴蹭了蹭伊人发髻,“呐,别哭了,快回去给我做饭。”

    “你是想吃饭了才来找我的么!”怀里人抬头瞪她,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阎幽笑着捏了一下孟晚烟鼻尖,“当然是饿了才来找你的。”说完又认真道:“没有下一次了知道吗?”

    “嗯。”孟晚烟用力点了点头,微微哽咽。

    “以后,不许再欺瞒我。”

    “嗯。”

    “心里只许有我一人。”

    “嗯!”

    “给我亲一下。”

    “嗯……嗯?”来不及了。唇上已经被人狠狠吻住。

    阎幽轻轻捏住怀里人的下巴,抵开牙关,掠夺一般,吻得温柔又霸道。直到对方已经开始呜呜地求饶,一个劲地掐着她腰间的嫩肉时,她才心满意足地将人放开。复而牵起那柔荑,掌心相贴,十指紧紧交握,笑得分外邪魅:“呐,我们回家。”

    被欺负得脸颊绯红的人细细喘着气,眼神羞恼。好一会儿才垂下水眸,低低应了一声:“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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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晚烟:来,这是赏赐你们的。

    豪猪精:多谢娘娘!

    鲶鱼精:娘娘以后若还需要演戏的,尽管来找我们兄弟俩啊。

    孟晚烟:嗯,你们的演技都是极好的,本宫今日很满意。若日后还有机会,定当再劳烦二位。

    阎幽:什么!!(怒指)原来你……

    孟晚烟:我虽用心良苦,你也不必太感动,回去以身相许就好了。

    阎幽:哼……我要出家!

    孟晚烟:(微笑)出家?呵……出嫁倒是可以。来人,将她抬进本宫房里吧。

    豪猪精/鲶鱼精/鸡精:(兴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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