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就要除夕,别苑里的仆人们纷纷忙碌着过年的事宜。乔子暖上街裁了几匹花色不同的布,准备给凤宇雪和钱灿做两身新衣服。

    别苑前厅里,她将布匹放在两个孩子面前,让他们选。那简兮月道,“让小皇子先挑吧。灿儿什么都不懂。”

    凤宇雪坐在乔子暖身边喝他不喜欢的豆汁,皱巴着小脸道,“让弟弟先挑。”

    乔子暖疼爱地亲了儿子一口。凤宇雪可怜兮兮眨巴着眼睛,“娘亲,真的喝不下了。”

    乔子暖看了眼他手里的豆汁,“那晚饭有四喜丸子,你也吃不下了吧?”

    “……”凤宇雪憋闷地低下头,继续苦逼地喝难喝的豆汁。

    那简兮月笑看凤宇雪一眼,指着绛紫色的那块锦缎道,“那颜色适合小皇子,我们灿儿就选浅蓝色的吧。”

    “好。”乔子暖便派人去城中请人来给两个孩子量尺寸。钱一彦今日去了西楚军营,凤墨予吃过午饭有心要陪乔子暖母子,但有那简兮月在,多少会有些膈应。

    那简兮月很快也察觉到了别苑气氛的不妥,于是便对乔子暖道,“我想带灿儿去城里转转,给他买些玩的吃的。”

    凤墨予于是道,“朕命人驾车送你们去。”

    那简兮月浅笑着谢了恩,跟儿子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

    她们走后,乔子暖没好气瞪凤墨予一眼,“都怪你,都将人家赶出去了。”

    凤墨予正想说什么,凤宇雪突然走到他跟前蹭啊蹭,手里的豆汁还在喝着,“美人爹爹,宇儿也想上街玩,我也想买好吃的好玩的。”

    乔子暖好笑地戳了戳他的小脑袋,“豆汁喝不完,哪里也不去。”

    凤宇雪瞬间皱着小脸,转而求助凤墨予,“美人爹爹,豆汁太难喝了……”

    凤墨予笑着抱起他,“喝完豆汁,爹爹就带你去玩。”

    凤宇雪终于认命了,闭着眼睛,像是喝毒药似的,一口把手里的一小半豆汁咽了下去。

    乔子暖好笑着看着他挤眉弄眼就差没哭出来的样子,拿起一个蜜饯放进他嘴里,“就知道跟你爹爹撒娇告状。”

    一家三口出了门,看天气不错,便去城中的茶楼一边喝茶一边听故事一边晒太阳。

    小人儿听话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乔子暖将核桃一颗颗剥好,放到他面前。小人儿心满意足地叹口气,将两只小脚搁在自家娘亲的腿上,舒服地像个大爷。

    乔子暖摸着他肉肉的双腿,爱不释手的把玩。

    “嘶……”小人儿突然倒吸口气,将腿收了回去。乔子暖一怔,随即道,“你的腿怎么了?”

    凤宇雪睁着大眼,一眨不眨,“娘亲,你方才弄得我很痒。”

    “是吗?”乔子暖怀疑地看着他,这小子从小到大,一说谎话就会故意将眼睛瞪得极大。

    茶楼人多,她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脱儿子的裤袜,于是便暂且将此事放下。凤墨予这时突然道,“那是那简兮月吗?”

    乔子暖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那简兮月抱着钱灿走进了一间药铺。

    她奇怪道,“兮月为何去药铺啊?难道是钱灿身子不好?”

    凤墨予温和道,“想知道也不难。”他说着,朝着身后的侍卫示意,让他跟进去看看。

    凤宇雪中途看了眼那药铺,无心地道,“咦,娘亲,这药铺不是舅婆的吗?”

    乔子暖沉默颔首,可不是。

    一炷香之后,侍卫回来,对凤墨予和乔子暖小声道,“钱夫人似乎在跟里头一个青衣女子说娘娘的事。”

    乔子暖闻言眉头轻蹙,那简兮月怎么会与纪若有交集?她为何要将自己的事告诉别人?

    凤墨予见状,伸手揉开她皱着的眉,“这事我会处理。”

    “不,”乔子暖将剥好的花生放到凤宇雪面前,“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与她好好聊聊。”

    药铺中,微服而来的纪若也没想到她前脚刚到,那简兮月就来了。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那简兮月和她怀里的孩子,“你怎么来了?”

    那简兮月垂下头,轻拍着熟睡中的钱灿,“我也是碰碰运气,没想过没遇到你。”

    “你是跟着钱一彦来边城的?”

    那简兮月轻轻颔首,“贺丞相不知道皇上已经与乔子暖相见了吗?”

    纪若轻哼,“他们做得滴水不漏,直到这几天乔子暖和凤宇雪一直没回去,我们才知道。”

    那简兮月面色如常,“你们太大意了。”

    纪若表情不善地看她一眼,“你懂什么。”

    如今丞相府已经是四面楚歌,前几日蒋蚡还公然在朝堂上弹劾贺楼之,说他滥用职权,将自己的同乡蔡藏安排入军营,那蔡藏性子暴戾,才入军营没几日就打杀了好几个将领。

    贺楼之有苦难言,又不能说是九王爷命他引荐的,这岂不是间接承认了他与西城枫私下有来往吗?贺楼之那边失了太子的信任,这厢又被西城枫猜忌,夹在中间,处境艰难。

    再加上姓贺的一群人因为贺兰的事对贺楼之多次相逼,简直令他们夫妻俩寝食难安。

    那简兮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纪若的表情,心知贺楼之此刻的处境多半不佳,于是道,“难道今日西楚派来与钱一彦谈判的是贺丞相?”

    纪若睨她一眼,讽刺道,“如今这样不讨好的差事,除了我家丞相还会有谁?”

    那简兮月抚开钱灿眼前的几缕头发,状似不经意道,“这些事,像是被人安排好了似的……”

    纪若闻言,倏尔皱眉,心中细细思量,是啊。这一件件事,看似偶尔,却件件到最后都会集中在贺楼之的身上,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这时,那简兮月又道,“贺丞相这般处境,他最疼爱的侄女却与他的仇人双宿双栖。”

    纪若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简兮月悠然起身,取过为钱灿配制的药丸,“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她说完,抱着儿子离开了药铺。

    那简兮月回去的时候,乔子暖和凤宇雪正在净房里沐浴。乔子暖心疼地望着儿子膝盖上的淤青,声音有些清冷,问凤宇雪,“你的腿怎么弄的?”

    凤宇雪下意识地将膝盖收回来,小声道,“我不小心磕到的。”

    乔子暖看着儿子,“在哪里磕的?怎么磕的?磕的时候谁在身旁伺候,需不需要娘亲找来问问?”

    凤宇雪知道自己说谎不对,低下头,小声道,“是昨日午时陪小弟弟玩的时候,他踢的。”

    乔子暖一听,“钱灿为什么要踢你?”

    凤宇雪摇摇头,有些不开心道,“大约他不喜欢宇儿吧。”

    乔子暖心疼地将儿子抱在怀里,“宇儿,我们不能希望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喜欢自己,那太贪心了。但是爹爹和娘亲一定是最爱你的。”

    凤宇雪乖巧地倚在凤宇雪怀里,“娘亲,我觉得那简姨母不喜欢我。”

    乔子暖安静地替凤宇雪擦身穿衣服,然后将小人儿一把抱在怀里,“那你以后就离那简姨母远一点。她要照顾钱灿,可能很累。”

    凤宇雪点点头,“宇儿知道了。”

    乔子暖宠溺地看着他,在凤宇雪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今晚允许你跟美人爹爹一起睡。”

    凤宇雪脸上顿时大喜,欢呼着直奔凤墨予的书房而去。

    乔子暖笑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慢慢转冷。那简兮月,你究竟想做什么……

    晚膳前,钱一彦回到别苑就直接去了凤墨予的书房。两方交涉的结果,是彼此各出一半抚恤金来补偿那些受伤和丧命的将士和百姓。

    这个结果早在凤墨予预料之中,所以他并未说什么。

    夜里,凤墨予将小人儿哄睡着之后,才转身拥着乔子暖,“西楚帝是出了名的惜财,如今要他一下子拿出一大笔银两,他一定很不悦。”

    乔子暖靠在他怀里,“太子西城瑜此次办事不力,只怕越发让西楚帝厌烦了。”

    凤墨予亲吻着她的发丝,“等西城瑜彻底失了势,咱们便回京。”

    乔子暖转身将小脸贴在他的胸口,“凤墨予,我觉得冷。”

    凤墨予奇怪地低头看她一眼,床榻上铺了厚厚的两床被子,炭炉里火也很旺,他伸手摸上她的额头,“是不是下午出去吹了风,得了风寒?”

    乔子暖摇摇头,“我突然发现,这世上除了你和宇儿,再没有人可以信任了。”

    凤墨予知道她说的是那简兮月,他无声地安慰着怀里的人儿,有些话,对于他们俩人来说,已经不需要说透。两个人经历数次分离和重逢,彼此心中最在意的,不过是可以和小人儿凤宇雪一起平平静静的生活。

    无论谁想要打破这种平静,凤墨予不会放任,乔子暖也不会善了。只是真的到了那一日,她又难免会伤心……

    凤墨予拥着她,怜惜而疼爱。身为一国之君,凤墨予的愿望却很简单,他只想看着乔子暖和凤宇雪每日在他身边,开怀的笑。

    第二日一早,凤墨予便将钱一彦唤进了书房,将那简兮月暗中见过纪若的事情告诉他。

    凤墨予只是将事实告诉他,钱一彦是聪明人,只需要稍稍点一点,他就能懂。

    钱一彦走出书房的时候,正好看到凤宇雪在门外与靳泠说话。

    “靳泠伯伯,你为什么都不笑?我娘亲说你的笑神经被爹爹割了,真的吗?”

    靳泠,“……”皇后娘娘为毛非要在小皇子面前黑他呢?

    凤宇雪仰起小脸,格外好奇地盯着靳泠,“靳泠伯伯,你整天这么不说话,嘴巴痒不痒?”

    靳泠,“……”

    “你肯定晚上回到房里拼了命地说话吧,”小人儿似乎觉得那样的场景很有趣,咯咯笑不停,“靳泠伯伯,自己跟自己说话太惨了吧,要不,我陪你说话呗?”

    靳泠看了他一阵,道,“属下不敢。”

    凤宇雪似乎很了解地点点头,“我也不敢在美人爹爹面前放屁。”

    靳泠一头黑线,心想,说话跟放屁能一样么?

    钱一彦就算心情再不佳,见到那样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这孩子,有时候沉静懂事像极了皇上的性子,但有时候又活泼好动,毒嘴毒舌,与他初识的乔子暖简直一模一样。

    尤其是他那张几乎跟乔子暖如出一辙的小脸。钱一彦每次看到他,都会觉得心中柔软一片。

    他转身走回房,看到那简兮月正在帮钱灿穿衣服。他走过去帮忙,抱着儿子,轻声道,“明日就除夕了,咱们三个人一会儿去庙中烧个香祈个福吧,保佑灿儿的病早一些好。”

    那简兮月弯腰替钱灿穿鞋子,钱灿似乎不喜欢她手中的颜色,不乐意地挣扎,就是不让她穿。

    那简兮月突然将鞋子往地下一扔,对着钱灿道,“不喜欢要用嘴巴说!哭有什么用?!”

    钱灿被她吓了一跳,哇哇哭得完全停不下来。

    钱一彦轻蹙着眉头将儿子抱在怀里耐心安慰,“一双鞋子罢了,何必吓唬孩子?”

    那简兮月倏尔抬起头,看着他,“她的孩子特别漂亮可爱,是不是?”

    钱一彦最怕她这偶尔的神经质,冷静地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简兮月沉默一阵,走过来抱过钱灿,“我一会儿陪府里的下人一起去买些新鲜食材,灿儿嘴刁,我还是亲自去吧。”

    钱一彦望着她的背影,沉默地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像一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每日每夜都难以喘息。

    他朝着窗外的空气扬了扬手,就看到一个影卫走进来,“大人。”

    钱一彦点点头,“跟着夫人,这几日,看看她去过何处,见过什么人。”

    影卫点头随即退了出去。

    这一年的除夕除了凤墨予和乔子暖久别重逢之外,对于其他的每个人来说,都显得有些烦乱。

    西楚皇宫里,西城枫如往年那般陪着容妃在宫中与西楚帝,皇后,太子以及其他众位皇子妃嫔们一起守岁。

    众人们彼此说完客套的祝贺词,便开始用膳赏歌阅舞。舞姬们将艳丽的梅花瓣洒向殿宇四周,西城枫借着几分醉意,眨着微带朦胧的眸抬头望向空中。

    花瓣似尘,飘扬缓落。他静静看着,眼前竟浮现乔子暖唇间含笑却眉眼清冷的绝美容颜。

    他垂下头,沉默饮酒。下人从丞相府回来告诉他,乔子暖母子已经离开丞相府好几日了。

    西城枫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她是与她的丈夫团聚了吧?薄唇微抿,西城瑜突然轻轻皱起眉,望着手中的酒。本该是琼浆玉液,为何此刻品起来却觉得有些涩呢?

    他有些心烦地放下酒杯。

    坐在西楚帝身旁的容妃将他的表情看在眼中,微微眯起眸,倏尔开口笑着对西楚帝道,“皇上,您看这满殿的皇子们,除了枫了,大概都婚配了吧?惟有他,因连年征战,反而耽误了自己的终生大事。”

    西楚帝闻言,点点头,“甚是,甚是。咱们该为老九寻一门好亲事了。”

    容妃笑得爽朗中带着一丝妩媚,“皇上可不能敷衍臣妾。”

    西楚帝笑着抚上她的手,看向西城枫,“九皇子心中可有心仪的女子啊?说出来,父皇听听。”

    西城枫看了一眼容妃,然后起身朝着西楚帝拱手道,“父皇,儿臣心挂西楚平安,无意于儿女情长。”

    一旁的太子妃这时突然阴阳怪气地开口道,“不能吧。儿媳怎么听说最近九王爷总是往丞相府跑啊,莫不是中意了丞相府里的某位女子吧?”

    “竟有此事?”西楚帝看着西城枫,“是谁?”

    西城枫冷冷扫了一眼太子妃,答道,“回父皇,太子妃只怕是误会了,儿臣去丞相府都是为了公务。”

    晚宴后,西城枫跟着容妃回到她的宫中。容妃走进去对西城枫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谁都可以,只乔子暖不行。她是云南帝的皇后!”

    西城枫沉默,他怎么会不知道乔子暖就是凤墨予宠冠后宫的皇后。可是他不想承认,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完全不可能的女人。

    容妃见他如此,轻叹口气,“枫儿,那个女人绝对不能碰。”

    “儿臣知道。”

    容妃闻言,松了口气,“你明白就好。你这些年九死一生,为西楚打了那么多胜仗,太子如今已经不足为患,不出意外,你这皇位是十拿九稳的。切不可以为了一个女人毁了你这么多年的筹谋。”

    西城枫颔首,“儿臣知道了。天快亮了,儿臣要回府换朝服准备上朝。”

    他离开皇宫,望着天边的朝阳缓缓代替星辰,心忽然觉得空空荡荡。西城枫是久战沙场的男儿,他每日心中装得是朝政,国事,边防安危,权势。

    如今,他眼看着一切都将拥有,心却突然空了。

    乔子暖……

    西城枫的脑海中反复浮现她倾城绝美的容颜,上苍让他西城枫在这样的时机中遇到她,究竟是何用意?

    他轻叹口气,想不通的事,还是任由时间去解决罢。

    丞相府中,纪若将乔子暖已经与凤墨予重逢的事告诉了贺楼之。贺楼之这辈子最大的心结,就是凤墨予。就算明知自己此刻处境艰难,但一听凤墨予又与乔子暖一起,他的心就像被无数虫蚁啃咬,坐立难安。非要拆开他们才能安乐。

    纪若劝他,“丞相,如今要拆散他们不是没有办法的。”

    贺楼之转眸看向她,“你有什么方法?”

    “您不觉得,九王爷对子暖格外上心吗?九王爷如今正是得势的时候,咱们为何不借助他的势力?一来可以缓解丞相府的处境,二则也可以不用咱们出面就能令凤墨予离子暖母子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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