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的家宅果然如他所说那般宽敞,饶是苏玉早有心理准备,却也因眼前的宅子吃了一惊。这张启平日里看着衣衫普通,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家底。

    张启一直用眼睛偷偷瞟着苏玉,自己将她的表情看在眼中,挠了挠头解释道:“我张家几十年前也算是黎城中有名的富商,只是因为父辈经营不善,如今家财散去,倒也只剩下了这祖宅。”

    秦砚默不作声观察了一下四周,开口问道:“令尊令堂不与张捕快同住?”

    “家父家母在我不记事的时候便不在了。”张启摇了摇头道,“如今家中便只剩下了将我从小带大的老仆,与我一同守着这空旷的大宅过日子罢了。”

    话毕,张启扬起嗓子冲着内院大喝了一声:“吴叔!阿启回来了!”

    内宅的一处屋门被人慢悠悠地推开,走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那人身着最寻常的青灰色布衣,背脊被逝水般的岁月压得微微驼了下去,脚下走得倒是又快又稳,毫无这个年纪应有的蹒跚。

    吴叔疾步走到张启面前立定,先是对着秦砚有理有度地点了点头,这才转向张启问道:“少爷往日里去常先生那边,每次不到申时必定不着家,怎么今日回来的这般早?”

    “先生今日有事要忙,我便先回来了。”张启挥了挥手,“不说这些了,我身边这几位是我的朋友,这几日会暂时住在家中,还请吴叔帮忙招待一下。”

    “还从未见过少爷往家中带朋友呢。”吴叔铺满皱纹的眼角堆满了笑意,这才转向秦砚等人,却在视线触及苏玉的容貌时倏地顿住,“这……这……”

    “这是秦姑娘!”张启匆忙介绍道,“她旁边这位是秦姑娘的兄长,身后牵马的那个是他们的家仆。”

    “秦姑娘?”那吴叔面上一片懵懂之色,口中嘀咕道,“怎么是个秦姑娘……”

    张启无奈一笑:“吴叔您先替我领着这位白青小兄弟将马车停在马厩中去罢,我带着秦姑娘与秦大人先去客房转一圈。”

    吴叔应了一声,正要上前去帮白青牵马,却被苏玉出声阻止了。

    “怎么了?”张启眨了眨眼,疑惑问道。

    “马车上还有一人。”苏玉向着马车的车厢处指了一指,“因为身上有伤不便行动,可否请张捕快先允许我们将马车牵到客房去将他安顿好,再去马厩?”

    “我差点将这事儿给忘了。”张启一拍脑门,随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吴叔您老下去歇着便是,我直接带着他们去客房了。”

    将马车在客房的屋内外挺稳之后,苏玉这才将一直严严实实掩住车厢的帘子掀了起来。张启忍不住伸着脖子向车厢内一望,才发现相比于毫不起眼的外表,这车厢内部可以算得上是别有洞天,而厢内最里侧是一方安逸舒适的软榻,榻上趴卧着一人,从他侧颜坚毅的轮廓与颀长的身形来看,必然是一男子。

    “他……”张启清了清嗓子,有些担忧地看向车厢中那人,“他没事罢?怎么外面这么大的动静还没有醒过来。”

    秦砚与白青一同上了马车,将苏逍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他受伤过重,现在还在昏迷中。”

    张启匆忙上前去帮忙,只是手方触到那人的胳膊,便被苏玉虚虚拦了一把。

    “莫要碰他。”苏玉摇头道,“他确实伤得极重,让他们两人来即可,人多了可能会牵扯到他的伤口。”

    张启将手重新收回到袖中,心中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了起来。身为黎山的捕快,他自然也接触过命案,虽然他与方才那人只有一瞬间的接触,却敏锐的感觉到那人周身冰凉,毫无生气,分明……分明就是个死人。

    张启蹙眉注视着苏玉跟随在秦砚与白青身后一同走进屋内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迟疑了半晌之后,张启用手撸了一把自己的面容,手再放下后,又变回了那个笑容憨厚大大咧咧的张启,小步两步窜进了屋内。

    客房的床榻之上,几人已将那伤者安置完毕,秦砚坐在床榻边沿动作熟练的为那伤者拆着绷带,而苏玉原本还站在床榻前看着,张启芳一进屋,便转过了头来,潋滟的眸光看着张启,神色动了动。

    “秦姑娘。”张启步履沉稳的踏入内厢,一直床榻上的苏逍神色担忧道,“可需要我去为他请个大夫来瞧瞧?”

    秦砚将手中的拆下来的绷带递给白青,摇了摇头道:“下官于医术有些许涉猎,倒不必劳烦张捕快了,只是还请张捕快告知这黎城最好的药铺在何处,我们一路行过来,随身带的药材可能不多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张启将药铺的位置向白青大致形容了一番,见那小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应着却什么话都不问,不禁担忧道,“要不还是我随你一同去罢,你也是初到黎城,若是在外面迷了路可就难办了。”

    白青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来:“你且放心罢,听你口中的形容这药铺应是不远,白青约莫着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能回来。”

    张启依然不放心道:“你若是真的迷了方向找不到回来的路,便拉个路人随意问问张捕快家在何处,大多数都还是识得我的。”

    苏玉闻言,忍不住掩了嘴唇轻笑道:“没想到张捕快在这黎城如此出名。”

    张启忍不住抬起了右手想要揉鼻子,只是手举到半道上却僵了一下,最终缓缓放了下来,偷偷瞥了一眼躺在榻上的苏逍。

    做捕快这一行有个默认的规矩,触过死人的手便不要再触自己,否则容易给自身带来厄运。

    苏玉虽然从张启的表情上看出了一些端倪,却不知这其中的内情,只当他好奇苏逍的身份。顿了一顿,苏玉开口问道:“张捕快在衙门当值,应是对于受伤一事感知敏锐,难道便没有好奇这榻上之人究竟是如何伤得这般严重?”

    张启垂下了眼帘,半晌之后才缓缓抬起头来,露出紧绷的下颌,开口缓缓道:“我确实有过猜测,其实黎山滑山那日我看到秦大人身后的那群士兵,便猜到了他应是宁*中之人。而战事方一结束,你们带着这榻上之人从睢城来到黎城,这人十之八~九也出自宁国大军,将士为国出征,受伤在所难免,你们既然不说,我便不会多问。”

    苏玉的眸光一动,眉眼弯出一抹明媚笑意来:“既然张捕快已经猜得*不离十,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我们确实都是出自宁*营,躺在床榻上的这人其实是我的大哥,我们短暂滞留在黎城便是他的伤势过重,无法随军归朝。说来这本是一件小事,只是现在战事刚刚了解,时刻敏感,还请张捕快莫要将此事对外说起。”

    “那是当然。”张启神色一正,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秦姑娘如此信任我,我自然要当得起这份信任,否则还怎么当得起这黎城的捕快。”

    听到“秦姑娘”二字,苏玉的脸忍不住烧了烧。

    “只是……”张启张了张口,停顿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你大哥看起来……情况确实不好,真的不用我请个大夫瞧一瞧么?”

    “不必了不必了。”苏玉慌忙摆手,“大哥只是重伤昏迷,过几日就会醒来的。”

    张启点了点头:“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应该也累了,我便不妨碍你们休息了,若是有事,直接唤我便是,我若是出门了不在,便去前厅找吴叔,总之莫要见外。”

    苏玉笑着应了,站起来将张启送出了屋外。

    张启出了房门,却并未按照方才所说的那般回自己的房间,反而回过头来面带疑虑地看了一眼那对“秦氏兄妹”所暂居的客房之后,步履匆忙地向外院跑去。

    在大门处,张启遇见了在外打扫院落的吴叔,见他如此神色匆忙,愕然地停了手上的动作,开口问道:“少爷您怎生急成了这幅模样,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张启脚步一顿,转身从到了吴叔的面前,盯着他的神色小声道:“今日来家中的那几位客人,你千万不要与他们多说闲话,可记住了我的吩咐?”

    吴叔面露迷茫之色,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我倒是记住了,只是……”

    “没有只是!”张启打断了吴叔的话,神色严肃道,“出了日常的膳食招待,其余的闲话不要多聊,问题莫要多问。”

    吴叔被张启说得亦有些紧张:“我少年您莫要这幅表情,老奴照做便是。”

    听到吴叔答应,张启的面色这才缓了缓,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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