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绵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件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补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思拔出剑来指向了姜华,他说:“你这魔物受死吧。”

    “秦思!”她急忙去拦他,“秦思,你先下去。”

    秦思道:“绵绵,你先吃了沉沅果。”

    “我……”

    阮绵紧紧拽住了手里的果子,脑袋里乱成了一团——吃还是不吃?在这之前,吃不吃仅仅是要不要成魔的问题,而事到如今却成了师父还是秦思的问题。她不想成魔,可是也不想背叛师父……

    相较于秦思剑拔弩张,姜华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一样,他的目光没有在他的身上,他的思绪似乎也没有在他身上,就好比秦思的眼神如同火焰,可是他却依旧在白雪皑皑的境地里,眼里心里都没有一丝杂物。

    两人相对,最大的侮辱并不是嘲讽或者是暗算,而是你的认真气愤剑拔弩张,可对方却根本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比轻视更加让人心寒的是无视。

    秦思的眉头紧锁,他说:“绵绵,难不成你真想成魔?”

    阮绵摇摇头。

    秦思轻道:“那就把它吃下去。秦思虽然术法不济,却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入魔。”

    成魔之后会如何?阮绵不止一次想过这个未知的问题,可是却始终无解。也许凡人总喜欢把未知的事物谣传得很可怕,也许入了魔只是如同师父一样安静而透彻,并不一定是老人们讲的那样血腥暴戾……

    “绵绵!”

    阮绵捏着那颗果子抬头看了一眼姜华,他静静站在那儿,脸上没波澜,眼里也没有波澜,安静得好想雪里的雕像。而且秦思,他的眼里已经渐渐凝结成杀气。这两个人如果乍一看,谁是魔谁是仙……其实,并不如事实那样。

    “扔了吧。”

    终于,姜华开了口。

    阮绵犹豫片刻,缓缓张开了手。在她的手心里,那颗果子已经碎裂开来,红色的果肉粘糊糊地烂成了一团,像血一样的汁液一点一点顺着指缝往下流淌。

    “脏了。”姜华轻道。

    “啊?”

    “手。”

    “哦……”阮绵慌忙捏了一把雪在手里揉开了,把手心的红色汁液擦得一干二净后才忽然惊觉,沉沅果——就这么没了。只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她就分寸大乱,乖乖照做了,连脑袋都不会转了。也许,这才是魔的力量。

    姜华显然是满意她的举动,微微颔首。秦思的神色却俨然已经带了绝望。他和他僵持,却也不敢轻易动手,直到姜华第一次正眼瞧上了他。

    他说:“我不杀瑶山子弟。”

    一句话,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阮绵还在盯着自己的手发呆,秦思还没来得及应对,忽而天宫上狂风大作,冰雪漫天。

    阮绵捂住了眼睛,很痛,和之前通过神树到瑶山超过了身体负担的时候一样的痛法。她睁不开眼,只能在冰雪里重重地喘着粗气,最后,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扣住了。她想挣扎,却在听见手的主人的声音的那一刻停止了所有动作。

    那是姜华的声音。他说:“回房去。”

    那一瞬间,阮绵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明明是严厉的口气,她却有说不出的暖和。

    师父。她在心里悄悄念,抓紧了那只冰凉的手。

    *

    如果说,沉沅果是一次变故,那这一次回天宫就是一个转机。那一夜,阮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眠。不仅仅因为白天的变故,更因为……琉球跪在门外。她没有告诉姜华有关琉球的事,可是琉球她却似乎是很悔恨,一直跪着。

    阮绵纠结了个把个时辰,终于下了床打开门,冲着琉球道:“我不告诉师父,你别跪了!”

    琉球低声道:“是我心不坚……”

    “不管坚不坚,我不告诉师父就什么事也没有啊,你回去休息,我就当什么事都没见到过。”

    “绵绵,你不懂……”

    阮绵忍不住叹息,她的确不懂,她不说姜华就不知道,姜华不知道就不会有惩罚,简简单单一件事情弄成这样,麻烦死了!

    一夜辗转。第二天天没亮的时候阮绵才沉沉睡过去,等她醒来琉球已经不在门口,而是在她的床边。见她醒来,琉球道:“绵绵,尊主找你。”

    “什么事?”

    琉球一脸为难,沉默许久才开口,“尊主说……说你心存二心,要……要罚你……”

    “……”

    结果,琉球没有受罚,受罚的是她阮绵。后殿有多大?一棵神树就遮天盖日,更何况神树只是后殿园子里的一棵树!

    阮绵想死,一头撞死在神树上,或者淹死在瀑布里。可是这两者无论哪一者都不切实际,她只好默默地趴在地上捡那一片片的叶子——神树有多少片叶子?每天落下多少?恐怕整个天上的星星加起来都比不上这棵天天掉那么多叶子还死不了烂树一天掉的!

    半个时辰前,她战战兢兢到了前殿等待姜华的发落,姜华却只是轻描淡写了一句话,他说:“后殿神树的叶子无人清扫。”

    她当时兴致勃勃地答应了,扫叶子嘛,这处罚简直轻得不能再轻——可是,半个时辰后她悟了,这真的是处罚,惨绝人寰的处罚。纵然她动作再利索,捡树叶的速度也永远赶不上树叶掉的速度,那就是一棵迟早秃了的树!

    第一个时辰,她用走的;第二个时辰,她用爬的;第三个时辰,她已经一动都不想动了……天空蔚蓝如洗,后殿宁静怡人,如果没有不断飘落的叶子她会好好睡上一觉。可是,师父说,不捡完,不休息。

    那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姜华并不是个大度的人。往后的许多岁月里,许多事证明了这一点,他姜华就是个睚眦必报,小气无比的魔。

    夜幕降临,六个时辰过去了。神树掉落在地上的叶子只会多不会少。阮绵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胡思乱想,假如有一把火,直接烧了这个后殿这棵树又如何。

    “绵儿。”

    阮绵已经昏昏欲睡,乍然听到姜华的声音浑身一震,死撑着爬起身来,“师、师父!”

    “扫完了么?”

    “完了!曾经完了的,现在……”她苍然四顾:一地金啊一地金。

    “真的?”

    “……”

    姜华开口鲜少变语调,可是这一声真的却带了微微上扬的趋势,怎么听怎么的……玩味?阮绵听了毛骨悚然,警觉地往后缩了缩,挺着脖子点头。打死她也不能承认刚刚是睡着了啊,煮熟的鸭子嘴巴还是硬的呢。

    凉风过,阮绵忍不住抖了抖。

    姜华淡得出奇的声音在风里飘散开来,“绵儿,为师平常对你要求不严,你是不是当为师是个摆设?”

    “呃……”哪里敢!

    很危险,相当危险。阮绵悄悄往后退,一步,一步半,两步,大概退到五步距离才站住了。这距离是最合适的君子之交的距离,小时候父皇曾经教导过,师长不得太过亲昵,否则便是逾规。

    可是,姜华似乎颇为不满。两个人眼对眼,一个没神情一个忐忑。

    “过来。”姜华淡道。

    “……”阮绵默默凑近了,谄媚地笑。的确是她理亏在先,偷偷胳膊肘往外拐还带了死对头瑶山掌门上天宫,他生气也是应该的应该的应该的……

    “你怕为师?”

    “不怕。”怎么不可能?

    姜华沉默了片刻道:“因为为师不是仙么?”

    当然不是!阮绵瞠目结舌,可是否定的话却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姜华站在神树之下红衣如血,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他不爱笑,可是她却有种错觉,他应该是在笑的,笑着问她,是不是因为他不是仙。

    “仙和魔并没有区别。”姜华的声音淡而清,他说,“瑶山子弟修仙,千年而无所得,绵儿你想和他们一样么?”

    阮绵摇摇头。秦思他们对神虔诚成那副样子,可是一代一代千百年下来了,却没有一个人登仙。反而是百年一个的神侍上到天宫成了姜华的奴仆,享了长生不死的福泽。她若要修仙,也不喜欢抱着个虚空的幻想在山上清茶淡饭一辈子最后到了阎王殿还忙忙无所得。要么大成,那么不修,这才是最实际的不是么?

    “那,你的答案呢?”

    答案呢?

    阮绵沉闷地站在原地,听见姜华最后一个语音消散在神树叶子的沙沙声里。

    这是个抉择,放弃所有,或者放弃师父。

    阮绵在神树下扯着衣角纠结良久,终于还是走到了姜华面前,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岁月,只是阮绵的每日日常再也不是练剑,而是各式各样的奇怪训练。这其中就包括天天去那个白色的山洞里闭眼凝神,让那奇怪的水流彻彻底底地冲刷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姜华偶尔会陪着她下水。也许是天宫的日子太过孤寂无聊,又或许是她成了他一个新鲜的玩物,看得出来,这个魔是把教徒弟当成了一件消遣娱乐的事。她下水,他也下水,她在池子里闭着眼睛,他在池边装雕像。久了,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姜华说,这水能洗净*凡胎的重,是脱胎换骨的捷径。可是她和他同在一个池子里,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怎么想怎么适得其反……

    阮绵没拦住自个儿的小心思,悄悄凑近了他。如果真的如秦思所说的那样瑶山上那个一模一样的山洞里面那个躺在水里的姜华的一魂一魄,那么现在这个木头脸冷冰冰其实也呆兮兮的师父,并非是他真正的性子?

    如果是这样,他是不是不会放着瑶山的灾难不救?

    “师父。”她轻声叫他,“你能不能帮绵儿个忙?”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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