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慢慢暗下来,宫里宫奴与寺人四下惊慌大呼时,我正在念书给嬴政听,嬴政习惯躺着闭眼听书,听到外边嘈杂的时候,他忽地睁开眼,猛地发现屋子暗了下来。又听到宫奴们大喊:“大日被食了!”他也有些惊慌,起身就要往屋外去看到底怎么回事。

    宫奴们已经开始敲锣打鼓了,我从周书与诗经中见过记载日食的记录,当时记载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周民恐,皆以鼓声震之,遂逐天狗,日复明。对于记载中,日食是绝对的不祥之兆,现在宫奴们所表现出来的也是如此,用鼓声锣声,希望将食日的天狗驱赶,驱赶他们自己心中的恐慌。

    我本对日食并没有太过震惊,这只是一个自然现象。然而我猛地想到一点,日食发生的时机真的是太不巧了,嬴政才被立为王储不久,立储大典明日就要举行,现在居然发生了日食。作为不详的天象,可能会影响立储之事。

    我想着又见嬴政要出屋去,赶忙放下竹简将嬴政拉住,““公子,不能出去!日食不可用眼直视,否则会有失明的危险!”

    “阿房,何为日食?”嬴政被我拉着,他回过头来看我。

    我握着他的手,察觉到他的手心微凉,知道他对未知的,天地突然无光的景象感到震惊和惶恐,只是他在克制这种心里的害怕,我微用力地握着他的手,对他说道:“公子,日食只是一种天象,常发生在朔日。它并没有任何可怕,大日只是被月亮挡住了,所以看起来像是被食了,天地无光。而有记载都将食日的视为天狗,外边的宫奴敲鼓是想赶走天狗,但其实并没有天狗。日食这种景象一般不过半刻钟便会消失,天地便会恢复正常了。”

    “是月挡住了大日?”嬴政听了我的话稍安定了些,却又问,“此刻是白日,并未见到月亮,它何以出现挡住大日。”

    要给始皇帝解释日食出现的原理,我觉得好似有些困难,毕竟现在的人普遍相信天方夜谭,并不认为他们生活的天下其实是在一个球体上。我四下张望,看到一旁矮桌上有一套陶杯,过去从中取了三个过来。

    “公子,您看,这三个陶杯分别代替日,月,地。”我将三个陶杯摆在嬴政面前,一一做好标记,然后对公子说道,“公子,日月都是圆的,对吧?”

    “是。”嬴政点头,“不过月亮时圆时缺。”

    “公子,阿房告诉您,不管是日,月,还是我们现在生活的大地,其实都是圆的球体。球形,您知晓的,就如圆滚滚的果子一样。”我说道。

    就和我想象中的反应一样,嬴政看着我有些不信,“阿房,若我们住的地方是圆的,那么住在球底下的人不就会掉下去了么?”

    我闻言,拿起茶壶往陶杯里倒流水,又找来细匙搅拌,对公子道:“公子,不管是日,月,还是地,它们都会自行转动,日出日落,月升月降,皆是因为大地自转造成的,而自转会产生吸引力,就如陶杯里搅拌转动的水,它们会对最中心有个聚力。我们生活在大地上,因为有这个聚力并不会飘到空中或者掉到哪里去。”

    “公子,您看明白了吗?”我看若有所思的嬴政,问道。

    屋里又慢慢开始亮起来,我想日食应该是已经消失了,便对嬴政说道,“公子,我们还是先说日食吧,不管是日,月,地,它们都会自己转动,从不停歇,而除了自转,大地同时还会绕着大日转动,”我说着,将表示大地的陶杯绕着大日陶杯转了一圈,又道:“同时月亮也会绕着大地转动。日食就是月亮它绕着大地转动时刚好挡在大地和大日中间。有记载的日食,通常这种天象发生都是在朔日。”

    朔日,即是农历初一。

    “阿房,你知道的这些都是从何处而来的?”嬴政在听过我的解释后,忍不住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到他身边,然后望着我问,“阿房,你说的我从未听过,却觉得你说的比天方夜谭更让我相信。你真的不是天女吗?”

    生而知之,知道许多常人无法得知的事情。

    我在嬴政专注的目光下忍不住低头,这个在第一世最普遍的常识,却让未来的始皇帝把我当成了天女,我实在是有些惭愧。但我确实无法解释说这是从竹简得来,若说了,嬴政要我翻出那份竹简给他念,我该怎么办?我只能答道,“公子,这是阿房梦中所知。”

    嬴政听了非常高兴,“阿房,你果然非常人!独得上天所爱。”

    而他却拥有上天厚爱的宠儿!

    显然嬴政已经在我的讲说解释下,已经忘记了对日食的恐慌,很快将注意力放在追问我梦中学了多少常人不知道的事。

    但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日食给大秦宫带来了深刻的影响。

    日食刚发生时,子楚正与夏太后一起,夏太后惊慌地扑到子楚身上,子楚亦是对此天象感到恐慌,只是比夏太后要镇定多了。等天又亮后,夏太后厉声说道:“王上,您不该立赵姬为后,嬴政为储!大日被食,这是上天给的警示!”

    子楚心中也对此不平静,他对夏太后道:“母亲,此事容后再议。”

    在这之前,他要回朝平息这次大日被食带来的影响,还要问玉楼监天令天象所出到底有何警示。

    但出乎子楚所料,日食之后秦宫流言四起,秦国贵族也开始传着不可封后立储,否则为何王上旨意一出,大日就被食了呢。秦宫流言被华姬太后一力压了下来,可是嬴秦宗祠这次却也插了一手,认为天象所示,王上不该立嬴政为储。就这样,流言慢慢地从贵族扩大到平民。

    原本已选定的举行立储大典的日子也被延后了,而玉楼监天令在各方的压力下居然也认为大日被食昭示着立储不详。

    赵姬为不能举行立后大典,嬴政立储被阻之事特意到王上耳边哭诉一番,但得到了子楚的敷衍,让她暂回元铭宫。

    这些事都一一传到了嬴政耳里,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沉稳的小大人,若不是细心发现他夜里辗转不眠,前去询问,看见他微红的眼眶,可能我还以为他是不在乎的。但嬴政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有再多的心思,他也如今只是个盼望成长的孩子。

    “阿房,要是我不能被立为太子,你还会伺候我吗?”

    嬴政睡不着,我就陪他一起坐在床头,听到他这么问,我应道,“公子,太后让阿房过来的时候,王上还没册封您为太子呢。所以公子不管是公子,还是太子,阿房都跟着您。”

    “阿房,我真的是不详之人吗?”嬴政又问道,这两天他一直想起还在赵国时的事,母亲曾在父王逃回国那些日子,常说他是不详的,若没有他,母亲早就与父王一起回到秦国了。长大到现在,颠沛流离没过上几日安稳日子,好不容易回到秦宫,当回了王子,可是依旧祸事相伴,他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详。

    “公子,您为什么要相信那些无知的人说的那些话呢?”我又说道,我不知道嬴政因何消沉,但我不想他因为监天令的那些胡话而不开心,“如果一定要将日食这一天象附上一层含义,那阿房相信并不是不祥之兆。”

    “孟子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您是成就大事的人,所以您不比别的王子过得安稳舒适,会遇到上天给您的一些磨练。您经过这些困苦磨练,必定会更出色。您在赵国经历过了什么,阿房不知道,但您最终活着回来了大秦,就意味着王者不死。上天认定的王,即使给您再危险的磨练,您也会活着,直到您真正成为王。”我望着嬴政很认真地说道,“而阿房相信,这次日食天象说明,公子以后会是伟大的王,是会让天地失色的王!”

    你以后会是横扫六国一统中原的皇帝啊!

    “是,我会是注定的王,以后会让天地失色的王!”嬴政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拉着我的手,得意道,“我相信阿房,阿房是天女,什么监天令都不如你!”

    说着他又道,“明日我要去找父王,不过是一个天象,便有人想左右立储之事,哼,当我还是三岁稚儿么?”

    “公子英明,”我赞同道,“夜已深,公子今日不该再熬夜了,该就寝了。”

    “好阿房,谢谢你。”嬴政答应了入寝之事,临睡前又对我说道。

    我听后,低头看着他笑,“这是阿房该做的。”

    “阿房,你长得真好看。”嬴政眼睛闭上之后又说了一句。

    我愣了一下,又笑了,心里对他的夸赞说了一句谢谢,才轻手轻脚出了外间,也躺回去了。

    第二日天明,嬴政就去前殿找了王上子楚,因为我并不能去前殿,所以没有跟去。

    前殿中,宗室大臣,秦国贵族和丞相吕不韦一派正为立储之事吵得不可开交,宗室大臣,贵族之人皆以日食天象警示嬴政不得为储,而吕不韦则是坚定地站在赵姬和嬴政母子这一边。

    王上子楚则是沉默,嬴政出现在前殿的时候,争吵声都安静了下来。

    子楚看到嬴政,微诧异,复又问,“政儿何事过来?”

    “为立储之事。”嬴政言简意赅,他扫过反对他为储的那些人,说道,“诸卿皆为天象之事欲父王废储,日食天象何解,可有明言政不可为储君?”

    “宗令,你说,天象可有明言是为政之事方降下天象?”嬴政指着叫唤得最欢的宗令,大声问道。

    子楚就坐在上头看着嬴政质问大臣,嘴角微挂着笑,并没有阻止。

    “公子,此乃监天令得出的天象示言!”宗令被嬴政一个六岁稚儿质问,虽嬴政是王子,他亦觉得脸上无光,何况是一个被天象视为不祥的王子。

    “监天令亦是人,天象示警乃是其一家所言!若监天令真有能可预示天象,为何会出现大日被食,监天令却丝毫不知?可见监天令之无能!”嬴政义正言辞地说道,“而诸卿只为流言便欲要挟父王废储,若尔等认为此次天象与父王有关,是否也要父王自罪于大秦?”

    “小儿妄言!”嬴政这一不尊犯上的帽子狠狠一扣,宗令被激得口不择言,往子楚面前一跪便道,“王上,臣绝无这等大逆不道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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