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隐

    卓风行站在柳长青院中的角落里,看着常泽和秋寒珊离开,又等了一会儿,这才走了进去。

    “我没事。”察觉到卓风行的气息,背对着门坐着的柳长青突兀的开口。“别跟常泽和珊儿一样以为我不中用了,这么点事情就需要有人安慰。”

    摸了摸鼻子,卓风行心说就你这样还叫没事?不过既然柳长青不肯承认,卓风行也不会傻的咬住不放。“我可不是那两个傻孩子,不会以为你这么不经事的。”

    “那你来干什么,看笑话?”瞪着施施然在自己对面坐下了的卓风行,柳长青忍不住抱怨自己修为不够,不能直接把这人一脚踹出去。“你不是一直都遗憾小离没让你先遇上吗,现在你可以去给他当师父了。”

    呵,气急了就会说这样孩子气的话,这么多年了倒是一定都没变。卓风行暗笑,面上却半点不敢显露出来,不然若是这人恼羞成怒了保不齐要怎么折腾他。“他还是认你这个师父的,不然也不会选择自逐于师门了不是吗。还说跟顾子方的恩怨留到仙界再算,也到底还是念着烟霞观的。”

    不表态,柳长青当然知道君即离是顾念着自己和烟霞观的,不然结果就不会是自己远走,而是立时杀了顾子方。尽管已经有七十年不见,可柳长青很清楚真要生死相搏的话顾子方绝不是君即离的对手。顾子方对自己太好,而君即离独独对自己最狠。“烟涛师叔说,子方有心上人。”见卓风行果然满眼好奇,柳长青冷笑。“小离。”

    惊讶得打翻了茶杯,卓风行简直要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烟涛老头该不会是老毛病烦了逗你玩儿吧?那小子要真是爱慕小离,怎么就能……逼得人自逐门墙?闹成这样,要说他恨小离我还觉得有点可能,怎么可能是喜欢?”

    看着卓风行一脸不相信的摇头,柳长青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事实不会因为你觉得它荒诞就不是事实。

    发觉柳长青脸上的无奈,卓风行这才意识到对方并非玩笑。“……好吧,就算他是真爱慕小离,只当他是不懂得该怎么做好了。……那小离知道不知道?”

    点点头,柳长青真的不觉得君即离毫无所觉,否则不会在顾子方失控的时候干净利落的抽身远走。虽说他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情况,可就弟子们传信中所复述的那些话,他敢断言君即离绝对是知道的,而且很早就知道了。这样一来,从五派大会回来之后,君即离有意无意的疏远顾子方就能够解释了。

    “小离的性子,我不说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就像是一把剑,你可以慢慢打动他,却绝不可能让他违背自己的心意屈从于谁。而子方呢?”摇摇头,柳长青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烟涛师叔说,子方很害怕小离会离开,害怕会追不上找不到,所以总想把小离拴在他眼皮子底下。”

    “蠢货!”即使是被柳长青评价为不解风情的木头,卓风行也知道顾子方这么做只能招致君即离的反感。“小离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什么物件,还能他想怎样就怎样?”顿了顿,卓风行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瞪得老大。“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死活不让小离去东海,直闹得失控,逼得小离索性不管不顾的远走高飞吧?”

    柳长青在卓风行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点头,脸上浮现出苦笑。“我觉得,小离根本不想让子方有机会把某些话说出来,也不想再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抹了抹脸,卓风行很有些哭笑不得。“我可从没看出小离对子方有什么好感,打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俩的时候,他对那小子就不耐烦得很。要是我成天被个没什么好感的人盯着,这不许那不许的,我也得走。再说了,就那小子做的那些事情,还好感呢,没有立马拔剑宰了他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小离自逐门墙的事情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我记得当时还有无忧宫的人在场吧,尤其是那个爱慕小离的云梦,真不知道这事会被传成什么样子。”想到可能会有的麻烦,卓风行恨不得冲到顾子方面前把那蠢货狠狠揍一顿。“长青,你可想好对策了?”

    “对策?能有什么对策?”脸上的苦涩更浓,柳长青叹了一口气。“以小离合体境修士的实力,哪个宗门会不想要?尤其,他还是修成了大圆满实体剑意的剑修,哪个宗主会不宝贝?偏偏……虽说小离做得绝了些,可的确不能算是他的错,不过是忍不下去了。难道我还能派人去把他抓回来?”

    “那也得能抓得回来才行。”嘀咕了一句,卓风行觉得除非是隐峰长老出动,否则别想把君即离活着带回来。那孩子,当真是一把为杀伐而生的剑,恐怕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屈服。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这么欣赏那孩子。要是连剑都可以弯,也就配不上剑修之名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柳长青又如何能听不到对方的嘀咕?心里越发难过。君即离是不会回来的,就算是隐峰长老也不可能将他带回来,除非他想看到的是君即离的尸体。不,很可能连尸体都看不到。他的小弟子,是个决绝到了不惜一切的人呐。

    子方,这一次你错得太过了。纵然你有天命在身,为烟霞观的长远计我不能惩罚你什么,可这一次我真的很想把你扔到隐峰禁地里去啊。本来这七十年来柳长青对顾子方的成长还算满意,可现在……,他却有些怨了。为什么天命之人偏偏是子方,而不是小离呢?若是小离,恐怕这近百年来的波折会少却大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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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虞,你真的决定了?”惴惴不安的看着雁虞收拾东西,明月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本以为自家少爷这些年已经不用他操心了,可谁知道……。少爷,你怎么能把君道长逼得自逐门墙呢?

    神色平静的整理自己的东西,雁虞心里还盘算着要把老爷子他们的东西也收拾了。“我是道长的随侍,既然他自逐门墙了,我怎么还能留在这里。”

    明月很清楚雁虞对君即离的感情,也知道君即离对雁虞有多大的恩惠。因为君即离一直的照顾,雁虞是同一批侍童中修为最高的一个,已经够得上记名弟子的标准了,却仍然留在无我居做一个随侍。所以他真的不奇怪雁虞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只担心雁虞只身下山会遇到危险。“可是……君道长现在在哪儿你都不知道,你要上哪儿去找他?现在到处都乱糟糟的,你虽然有结丹修为了,可结丹境放在现在这种时候又能算什么呢?”

    “道长不爱乱走,说了要去哪儿就一定会去。尽管他自逐门墙不算是烟霞观的人了,可天海宫仍旧是他的敌人。所以,他一定会按照之前的计划去东海。”知道明月担心自己的安危,雁虞略略笑了笑。“放心,这些年九溪炼制了不少好东西,还有青崖炼制的丹药,都在我这儿保管着呢。我也不是傻瓜,总能想办法平安找到道长的。”

    看来雁虞是真的铁了心要走了。明月难过的想着,眼眶不由自主的湿润了。他和雁虞在外门相识,一起被选进碧峰做侍童,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没有血缘的兄弟。可是雁虞这一走,说不好就不会再回来了,他真的不舍得……。

    “你这是收拾东西准备去找君师弟?”

    岳悠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吓得雁虞和明月差点没跳起来,也生生把明月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吓了回去。

    “见过岳真君。”

    “见过岳真君。”

    摆摆手,岳悠的表情不太好看。不过,发生了这种事情,他的表情要是好看才叫奇怪呢。拿出两个乾坤袋放到雁虞手上,岳悠叹了口气。“这是我和小师叔给君师弟的,你收着,见到他了替我交给他。跟他说,即便他不是烟霞观的人了,岳悠还是认他这个师弟。”忍着涌上来的情绪,岳悠偏头看向别处。

    “还有……小师叔说,虽然一直都觉得师叔怕师侄挺丢脸的,可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凶得很的师侄。若是在外面遇到什么难处,别忘了回来找小师叔,小师叔再不顶事也会想法子护着他的。”

    岳悠这些话说出来,明月被吓回去的眼泪再度夺眶,哽咽道。“我也很喜欢君道长……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可实际上心软得很,偶尔骂几句也都是为着我们好。雁虞,你替我跟他说,明月知道都是少爷不好,但是千万别因为少爷就讨厌明月……。”

    “哎,快别哭了。”雁虞虽然也很伤感,却还是强忍着。“让道长看见了非得笑话你不可,你也知道他在我们跟前促狭得很。放心吧,道长一直都把你和璟曦道君分开看的,他还说笑傲居里就只有你顺眼。”

    “明日正好有个师弟要下山,我跟他说了让他送你一程,明早他会来接你。”拍拍雁虞的肩膀,岳悠不想待下去了,怕自己也会控制不住情绪。“到时候我就不送了,保重,……你们都是。”

    等到岳悠走了,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人,都有东西捎给君即离。雁虞知道,因为有了咫尺的缘故,观中的人都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因此没有人把君即离视为叛徒。他觉得很庆幸,替自家道长高兴。只是……,由不得他不恨顾子方啊。若不是他,道长何至于受那么多苦,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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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踩着夜色,听着海浪声,重无走到一个人喝酒的君即离身边,拿出两坛酒。“本来是特意带过来想帮你庆祝一下的。”将其中一坛递过去,顺势瞥了一眼君即离。“可你好像并不怎么高兴。”

    接过酒坛子象征性的扯了扯嘴角,君即离望向海面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只是夜色太迷蒙,海浪所带来的水汽也太梦幻,叫人看不清君即离那眼底闪烁的究竟是什么。“种、马跟腐女算得上是天生的敌人,如今也不过是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又回到了正轨罢了,也值得庆祝么。”

    听到这话,重无笑了笑,眼里却多了几分玩味。“只可惜,顾子方并不知道你是腐女,也从不认为你和他之间就该是敌人。”话说到这里,重无却并不继续深入。君即离也许算不上什么聪明绝顶,但始终都保留着一分清醒一分自知,所以他并不担心君即离会忘记仍旧警惕顾子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并不问重无没有说出来的内容,顾子方的占有欲君即离已经看得足够清楚。“在我原本的世界,东海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地方。东海中有传说中的三座仙山,也有传说中的世界尽头归墟。虽说两个世界必然是不同的,可我一直都很好奇,这茫茫东海之外是否还有另一片陆地,生活着另一群人。以修士的能力,说不定沧海大陆修真界恐怕早就探明了结果,但我仍然想要亲眼去看个究竟。”

    没去管重无脸上有些奇怪的表情,君即离冷冷一笑。“至于路上顺手给天海宫添点儿麻烦什么的,权当打发时间好了。”

    砸吧了几口酒,重无探究的看了君即离几眼。“就知道你这妖孽从来都不走寻路,不过这个想法倒是挺有趣的。知道你自逐门墙,也不知会有多少个宗门发疯一样找寻你的踪迹,想要把你拉拢过去。到时候,不管柳长青如何想,你跟烟霞观之间都会很尴尬。既然你已经想到了置身事外的法子,那我也就不多说了。”

    “对了,雁虞收拾了包袱要下山来找你,好些人都让他捎东西捎话给你。你在烟霞观的人缘竟还不错,倒是顾子方这回明里暗里背了不少埋怨。”

    得知雁虞的选择,君即离心下稍暖,脸上却没表露什么,只暗自决定叫龙牙去接应。将喝空了的酒坛子扔进海里,君即离脸上飞快的闪过了一些什么。“等我重新踏上这片陆地的时候,天道所安排的这场战乱也该到结束了。无数人的性命,只为了成就一个天命之人,我虽觉得不值,却也只能看着。若是安史之乱那样的战乱,我还能博一搏。可这种因修士而起的纷争……,即便我救下了他们,也不过是多痛苦几日罢了。”

    不是没有想过暗中插手保护那些无辜的百姓,可君即离深知,一人之力在整个修真界的动乱面前一文不值。力量越大,造成的伤害也越大,能够挽回的也就越少。昔日他敢以魂飞魄散为代价生生扭转安史之乱的轨道,如今面对修真界的动乱,却只能叹一句有心无力。一个术法过去就能毁掉一个村庄甚至一做城镇,他又能阻止几次?

    当然,若是拼了命搏一把,到底还是能有些作为的。可这里不是剑三大唐,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早就死了的孤魂野鬼。决定出海并在路上对天海宫下黑手,已经是他所能做的全部。终究,他还是自私而冷酷的人,他不能把命留在沧海大陆,他要活着回到夜寒他们身边,他要等着野山醒来。

    君即离重新打开一坛酒,倾倒在沙滩上。“对一个种、马世界来说,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如今也该退场了。但愿,作为主角的顾子方别辜负了天道的一番锤炼,还世人一个乾坤朗朗、海清何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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