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豆大的雨滴砸在檀雅的脸上,她全身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淋湿,贴在皮肤上,丝丝寒意钻入毛孔,她冷的发抖。但身体的冷,比不上心里的冷。

    檀雅站在漆黑的铁栏外,冲着铁栏内大喊,“王恒之,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

    黑色的云朵翻涌,狂风嘶吼,庭院里的灼灼桃花,皎皎梨花纷纷如雨打寒霜般急速的衰败。

    吱呀一声,沉重的大门打开,檀雅顿时瞪大眼睛,视线穿过缭绕水色,王恒之和他的管家缓缓出现。

    往日和蔼的管家肃着脸,含笑的目光变得冷厉,王恒之被雨伞遮住脸,只露出削瘦的下巴。

    “为……”檀雅憋了良久的眼泪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不可控制地涌出,她的嘴一张一阖,无声的发出,“为什么?”

    不见时,她急着想见面,见了面,她却胆怯了,她害怕问出的答案让她绝望。

    王恒之的脸藏在阴影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冷冷的声音穿过冷雨扎进她的心里,“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他的冷漠让她身心一颤。

    “为什么?”她无力的开口。

    “没有什么,只是我厌了”他顿了顿,“厌倦了替你收拾麻烦,厌倦了你的那一群贪婪的亲人,厌倦了你。”他一贯温和缱绻的嗓音变得比寒冰还冷硬。

    这个人,曾经对她说,“有我护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傻瓜,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这个人,是同一个人。

    他转身,她扑身捏住他的衣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听见他叹了一口气,还来不及欢喜,衣袖从她的手指滑下,滑落了她最后的希望。

    在黑夜中,他微微咳嗽了一声,道,“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她的眼珠刹那间失去了光彩。

    大门重重关上,落锁,那清脆的锁门,昭告了他将她永远丢弃。

    雨已经停了,墨黑的雾霭一寸寸散开,浮出圆月,月光的影子照在地上,被摇曳的树枝撕扯得斑驳。

    她站在那里。

    生命在慢慢流失,全身的热度褪散,世界归于寒冷,无处暗影流光刺穿她的身体,化为万千细针缠进血肉。

    往日的温柔还历历在目。

    第一次见面,他的嘴角的笑容似笑非笑,“你这笑容连自己都骗不过,还想去骗别人,真是一个笨蛋。”

    他抚摸着她的头,笑容宠溺,“你啊!”

    他将她抱入怀中,对刚刚失去了父母瑟瑟发抖的她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你还有我。”

    他贴在她的耳边,言语缱绻,“听话。”一步步教她如何铲除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兄弟叔伯。

    曾经有多么温柔,现在就有多么残忍,曾经有多么幸福,现在就有多么痛苦。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我厌了。”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

    银白的圆月被浓重的雾霭一点点遮掩,乌云层层压下,残落的桃花在地上如血一般的鲜红,梨花沁出幽幽凉意,如忘川河边的白影。

    “不……都过去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洁白修长的手指死死拽住床单,床上的女孩面色苍白,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嘴里含着听不清的糊话,似是正在遭受一场梦魇。

    “不……”她的眼睛蓦地睁开。

    走进房门的护士手里的端盘落在地上,跨步到门外,惊喜地喊道,“医生,檀小姐醒了,檀小姐醒了……”

    一个月后,艳阳高照,光晕下,她很久不见太阳的皮肤白得发亮。檀雅站在病房门口,脸上一副毫无表情的空白。一个月前,因车祸昏迷半个月的檀雅苏醒,以雷霆手段惩处了胸怀异心的人,其果断震慑了所有人,一个月后,她久久伫立在门外,却胆怯到不敢踏进一步。

    她的助理走过来,“檀总,王先生就在里面,你不进去吗?”

    檀雅在光晕中怔愣半响,才问道,“你说,他是因为什么在里面?”

    “是家族遗传病,无药可医。王先生为了保命,令人用药物将他全身的细胞都沉睡。”助理毕恭毕敬道,不敢有一丝隐瞒。她的上司在醒来的第二天,突然改变了对王家避而远之的态度主动让她去打探消息,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一个消息。如此看来,当年王少爷对檀总如此狠心,竟是有苦衷的。

    檀雅笑了笑,眉梢的光晕跳落,“也就是说,他现在是个没有知觉的植物人了。”

    助理心头一跳,“是的。”

    阳光这么温暖,可为什么她觉得这么冷呢?

    檀雅,第一次见王恒之时,也是在医院。

    她永远记得那天。

    细雨绵绵,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草丛在雨滴的润泽下越发苍翠欲滴,白色的梨花一朵朵缀满枝头,在五彩的阳光下,宛如透明的琉璃……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盎然,连本来因知晓了家族丑恶用心而搞得精神不好的檀雅,见到这样的美景,心里的愤懑也退去了大半。

    见到王恒之时,他正办坐在病床上看书,面无表情,但五官精致,皮肤比最细致的白瓷还要白,透着盈光,像是一尊完美的瓷娃娃。宽大的病服将他衬托得更加瘦小和病弱。当时她对他的印象只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娇少爷,因为寂寞要找一个玩伴,所以她的父母便将年龄最适宜长得最好看的她带来了。他们盘算着一定要抱上王家这只大腿,便是将女儿当做仆人也没关系,也不管这在上流社会眼巴巴送上女儿伺候人是有多难看,当然也不会理会她的意愿。一看见他,她心里的那股愤懑又涌上来,他的存在,像是刻意提醒她在父母心中的地位,眉间闪过不喜,但转瞬又换上了一个笑脸,在听了大人的介绍后,她甜甜地唤到,王哥哥!

    这一声王哥哥,终于让王恒之看向她,那目光,如静夜的流水潺潺穿透她闪躲的眼珠,鸦黑的睫毛是投射在湖面的一片剪影,也投进了她的心里。湛黑的瞳仁看向她,他是一面明亮纯净的镜子,让她所有的虚伪矫饰都无所遁形。

    大人们都悄悄退走,留给他们一个单独的空间。

    他的笑意自眼角眉梢扩散,染上了几分温柔,嘴角的笑容似笑非笑,“你这笑容连自己都骗不过,还想去骗别人?”

    檀雅的面上露出恐慌。

    他笑意更浓,“真是一个笨蛋,檀家这次倒送来一个有趣的东西。”

    檀雅的脸涨得通红,“我不是东西。”

    他被她的话惊怔,旋即反应过来,笑道,“对,你不是东西。”

    檀雅哭了。

    然后她被留了下来。

    做了王恒之的玩伴和“童养媳”。

    ……

    玻璃反射的阳光刺痛了檀雅的眼,也让她从那连绵的回忆抽回,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终究是要去的,长呼一口气,毅然推开病房门,大片的阳光刺进她的眼睛,王恒之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了胶管,胶管里面不断流淌着液体。

    助理靠近她,轻声道,“王先生就是靠这个维持着生机。”

    檀雅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吩咐道,“你先出去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助理轻手轻脚离开,带上房门。

    她慢慢走到他的床前,缓缓坐下,偏头看着他,“没想到,我们再见面竟然是这种局面。”她的手覆上他手,往日修长如玉的手失去了全部的血色,宛如美玉失却了光彩,她挤出一个笑容,“那段日子里,我很恨你,也不愿意听到你的任何消息,不再相信任何人。”她俯身细细打量他,手抚上他的额头,从额头到如墨染的眉,到挺直的鼻……直到发白的不再红润的薄唇,“我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没有一个亲人好友,却交了很多男朋友,我幻想着,有一天,你会来阻止我。”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王恒之的苍白的嘴唇上,她轻轻的,郑重的吻上去,睫毛一眨,眼泪又落下来了。半响,她缓缓离开,拿出那个曾经他送给她的心形吊坠,“这东西,我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它让我经历了那样一场梦魇。”她黑色的眸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染上了一丝光彩,“你还说我笨,你不是也笨到相信虚拟空间,竟然异想天开想要造出另一个世界。”说到另一个世界时,她鼻腔发堵,声音哽咽。她怎么会想不出,他当时是有多么绝望,才会寄托于虚假的光脑,希望造出一个属于他和她的虚拟世界,健健康康地在一起。她清楚的记得他送她吊坠时的每一个表情,疯狂、犹豫、迷茫、还带着一分绝望,他顿了一下,又飞快地收回去,是她缠着他非要,他最后才给。他抱着她说,檀雅,对不起。我差一点就错了。

    那时她不明白,现在明白了,他是放弃了他的那个计划,他不忍她和他一起冒险,他要她好好活着。

    她无声的抽噎。

    她怎么会忘了呢?

    无论她做错了什么,只要她扑在他的怀里撒娇,他就只能无奈地摇头,帮她收拾一大堆烂摊子。

    就像她偏要在学校穿短裤,他就顶着压力为她修改潍中的百年校规一样。

    “我伤了你,三次,最后一次,还害死了你。”檀雅说着说着,身体开始不住的抽搐,“王恒之,你说,这是报应吗?报应你骗了我,把我骗的那么惨!。”她将头依偎在他的颈前,“可我,一点都不想伤你。”她又开始笑,笑得全身乱颤,“你说你聪明一世,可你最后安排的事偏偏不如你的意,你没有料到自己会突然病发,没有料到自己制造出来的光脑竟然出现了变异,更加没有料到,我会撕破你的骗局,王恒之,你看你多笨!”

    她期待的看向他的脸。

    以往她说他笨,他就会皱眉反驳道,“只有笨蛋才会说别人是笨蛋。”

    看着眼前毫无反应的苍白面孔,檀雅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痛彻心扉,她被她的全世界抛弃了。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他对她那么好。

    病床上,苍白的指尖微微颤动,一根、两根……

    终有一天,他会醒来,没有他,她该怎么办呢?

    永远保护她,这是他对她的承诺。

    王恒之是绝不会食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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