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顾淮初初适应了琼云的生活。他和苏蓉一样,虽拜在淳和名下,但亦是琼云登记在册的正式弟子。而他人是老成,到底年纪偏小,便顺理成章地被淳和留在身边“贴身照顾”。

    对此紫真抱有很大意见,试图把疑似他师父的顾淮争取到主峰来,他说得委婉:“师娘,师……顾淮他年纪尚小,教给师妹们照顾较好。”

    淳和一把搂紧顾淮,生怕他抢了过去似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奏凯!当初苏蓉不也是窝拉扯大的么!”顾云回来了,她那点修行了两百年的根性仿佛又灰飞烟灭,重新回到了最初胡搅蛮缠的小孩模样。

    “……”拉扯大个屁啦!要不是他派了灵芝过来,又特意嘱咐了几名女弟子多加帮衬,苏蓉这丫头早被他这不靠谱的师娘给饿死在山野里了。

    淳和固执己见,紫真劝了几句不得法,灰溜溜地放弃回了主峰。

    “我……要被你勒死了。”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淳和怀中飘了出来。

    “咦?”淳和低头一看,对上顾淮憋得通红,满是忿忿的小脸:“呀!”

    淳和一松手,顾淮赶紧从她的魔爪里脱身而出大口吸气。不靠谱!他拜的这个师傅太不靠谱了!他已经从担心学不学得到东西到开始担心他能在这个师傅手下活多久了。

    他缓过呼吸,纠结的心情也略略平复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干巴巴地开口:“师,师傅……我和师姐不一样,我……”屋子里静悄悄的,顾淮疑惑地扭头看去,吓了一大跳。

    淳和怔怔地望着他,一张极具欺骗性的小脸蛋哭成花猫样,她哇地一下紧紧抱住了顾淮:“顾云!顾云!”

    呼吸才顺畅的顾淮被她陡然抱得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五脏六腑间的空气都要被挤了出来。他怒了,可随后他却没有动作,因为他的耳边、衣襟都浸湿了泪水。他的唇边也沾了一点,鬼使神差地舔了舔,咸得发涩,涩得发苦,苦到了心里。

    他懵懵懂懂地任淳和抱着,他不知她的泪水从何而来,他亦不知她的泪水为何这样多,于他,淳和是师父,但认真计较起来,也不过是个认识了月余,稍微有些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可是她现在抱着他在哭,唤着一个陌生人名字,他亦不知这个人是谁,可是他能听出,她很伤心。

    他更不知,这份伤心,淳和揣着它度过了漫漫两百年的蹉跎时光。淳和一直知道自己是喜欢顾云的,但她也一直觉得顾云喜欢她喜欢得多一点,直到他留下她一人离开,她那长长的反射弧才回转过来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喜欢顾云,喜欢到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度。

    正月没出的琼云山大雪纷扬,阴霾的云山里裂开了一个角,一缕薄得近乎透明的阳光偷偷溜下,冰雪下的一点绿意悄然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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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随淳和居住在少恒峰,顾淮并不需要同其他师兄弟们一起上早课晚课。他的修仙生涯开始得很简单,每日早上喊师父起床,陪师父用早膳,和灵芝一起采药学着辨别草药,中午陪师父用午膳,用完午膳陪师父午睡……

    淳和有丢三落四的毛病,顾小少年自觉跟在她身后她一路丢他一路捡。往往淳和自己找不到首饰朱钗时,顾淮默默地从抽屉里取出来递给她。琼云每到十五循例召集门下弟子齐聚一堂,在少恒峰伺候的灵芝没有例外也要前去。每到这个时候,顾淮还要肩负起料理他和淳和两个人伙食的。可怜他小小的身板,站在板凳上才刚刚勾着灶台。

    在第一个月的十五,灵芝不在,他一人草草地啃着馒头果腹。结果一不小心被摸出来找零嘴的淳和瞧见了,淳和立刻嗷嗷嗷叫:“乖徒儿!你师父也没得吃呀!”

    顾淮默默地看看自己手里啃了一半的干馒头,再看看已经成仙的淳和,默默地把剩下的馒头递了过去。淳和望着那两馒头,再往往顾淮,摇摇头。顾淮叹了口气,进厨房翻开糖罐子洒了把芝麻糖在馒头上,重新给淳和送过去,淳和还是摇摇头。顾淮啪嗒盖上罐头,板着小脸:“只有馒头。”

    “我想喝粥……”淳和委屈地扁着嘴角:“热乎乎的甜玉米粥……”

    顾淮不搭理她,他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小不说娇生惯养,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做饭这种事他是从来没碰过。

    淳和一看顾淮不理她,她立刻坐在小板凳上捂住脸开始呜呜呜呜哭:“我要喝粥!我要喝粥!我要喝粥!”

    到底你是徒弟,还是我是徒弟啊!顾小少年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话,但看着淳和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最终沉默地搬过张小凳子,回忆着灵芝做饭时的步骤,斟酌着一步步,竟还真给他熬了一锅粥出来。味道是意想中的普普通通,淳和砸吧砸吧嘴喝了一碗,舔舔嘴角米粒:“没灵芝做得好……”

    “那你以后自己做。”顾淮面无表情地放下粥碗。

    “……”淳和鼓着她水汪汪的黑眸子瞪他,碗敲得啪啪响:“师父这是在激励你!激励你!”

    顾淮不理她,抱着空粥碗跳下椅子去厨房刷碗。

    到了第二个月的十五,顾淮站在板凳上对着灶台,左手拿着灵芝留下的小纸条,右手拿着锅铲,默默地揭锅煮饭。

    这么平凡无奇的生活,与修仙两个字完全搭不上边。淳和不提,顾淮也不问,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做着名为徒弟实为老妈子的活计。一年年过去,光阴荏苒,树头蝉鸣又是一夏,顾淮的身量已远远高出了灶台。

    天色微亮,他已挑了两担水,灶膛里柴火烧得不旺不愠,锅里的小米枣粥咕噜咕噜冒着泡微微沸腾,浓浓香气溢满小小厨房。顾淮一手握着卷道经倚在灶台旁,一手偶尔搅动着米粥,窗外枝头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叫得厉害。他翻过一页书,少年渐露棱角的脸庞朝着窗外稍稍偏过两分角度:“去。”

    吵闹的鸟啼声霎时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在晨光中伸了个懒腰,舀了勺粥看看,便将灶门封了大半,仅留一点微火暖着粥。另一个锅里的水也在此时烧开了,他放下书端起盛好清水的铜盆,兑了些滚开水,试试水,温度正好,便端着盆出门朝左侧的厢房走去。

    “师父,该起了。”

    房门岿然不动,里头没任何动静。

    习以为常的顾淮没再出声,径直用胳膊肘抵开门,屋内四面拉着厚厚的垂帘,昏暗如同夜色。顾淮将水放下,屈指一弹,刷的,垂帘刹那卷起,屋内大片敞亮。木床内一声惨叫,里头人仿佛横挨了一刀似的。

    顾淮无动于衷地走过去将床帘刷刷地勾到两边,熟练地扯过被子一角使劲一拉,蜷成一团的雪白身影骨碌碌滚了出来:“起床了,师父。”他很淡定地低头看着那坨微微蠕动着雪白团子。

    “让窝再睡会,再睡会……”淳和蠕动着往床里拱,没拱进去两寸,腰间一紧,人已经被顾淮连托带拉给拽了起来。

    顾淮还是那副淡定无波的表情,一字一顿道:“今日紫真师兄继任掌教,师父你必须要去的。”这几年他个子长了不少,俨然要和淳和齐平的模样,但毕竟是少年,力气还不足以把他这不成器的师父直接拎起来按着她去洗漱。

    “哦……”淳和抱着被子眼睛都没睁开地坐在床上。

    顾淮摇摇头,自觉地绕到屏风处将他昨晚准备好的衣裙拿了过来。

    淳和坐在床上仍是搭着脑袋迷迷糊糊,随时都能睡过去一样。

    顾淮的手举了一盏茶的时间,她就在床上迷糊了一盏茶,最后顾淮忍无可忍:“师父,起床了!”

    “啊!哦……”淳和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坐了回去,爬起来,又坐了回去。

    “……”顾淮实在没辙了,叹着气:“举手……”

    “哦……”淳和梦游般将手张开。

    伺候淳和穿好了衣裳,顾少年又押着她洗漱完毕,把人按在了桌旁,等他端着早膳过来时淳和已清醒了不少,揉着眼看了看早餐,掩饰不住失望之色:“又是枣子粥啊……”她唧唧哝哝:“我想吃皮蛋瘦肉粥。”

    顾淮在桌旁坐下,给她盛粥,单调着嗓音道:“夏节令吃得清淡点好,”他看了眼淳和,自己咕哝一句:“已经长了不少膘了,山上兔子都要被你吃地濒临灭绝了。”

    淳和耳朵尖动动:“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顾淮明智地低头喝粥。

    “说谎!”淳和立刻嘤嘤嘤给他看:“你说人家胖了是不是!嘤嘤嘤,徒儿长大了,就嫌弃师父父了!”

    顾淮一脸木然死相:“师父,您再哭一会紫真师兄的继任大典就真得完了。”

    “……”淳和鼓着腮气哼哼地喝完粥,风一般飘走:“你不准跟老子去!”

    “哦……”对凑热闹这种事顾淮一向没兴趣,他倒是更乐意留下来看看书。

    淳和愤愤地咬小手帕看着顾淮的淡定模样:“一点都不可爱!一点都不可爱!老子一定是捡错人了,顾云明明辣么温柔……”

    “师父,顾云是谁?”顾淮突然停止了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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