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请留步!请留步!”青年道士急急呼喊,赶在顾云抽身而去前横手拦住店门,顾云停住了步伐他立马收回手,噗咚跪下:“师父!果真是您!”

    跟在他身后的小道士从没见过顾云,但听他小师叔口中称呼亦不敢抬头随着跪了下来。他心中好奇得很,因为顾云的衣着并非道家装束,更好奇的是他身边还跟了个云髻峨峨的粉衣少女,而那股浓郁的香气正是从她身上散出……

    实在心痒难耐掀了个眼角望去,正与淳和幽幽如水的眼眸对上,淳和朝他做了个鬼脸。小道士又羞又慌地慌忙低下头,心噗咚噗咚直跳,又有些懊恼,枉他修了近十年的道竟这般心浮气躁。

    淳和扑哧笑出了声,小道士窘迫地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顾云面上波澜不动,借着广袖遮掩,在她手背上不轻不重地一敲算是告诫。淳和弯如新月的眼角垮了下来,笑也有错啊,察觉到她的不高兴,敲她的手指稍一踯躅,改敲为抚在她手背上轻轻划过,算是安抚。淳和哼了一声,宽厚的手掌悬空一瞬,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马上又放了开。淳和仍是那副瘪着嘴的模样,却在顾云松手时出其不意勾住了他的五指。

    被扣住的手一僵,不露痕迹地想挣开她,孰料淳和吃定他在徒子徒孙前不敢有大动作,不依不饶地缠着他的手。顾云欲施法摆脱他,又恐底下的两人发觉,只能纵容她扣着自己不放了。

    两人十指交扣,分分寸寸贴合在一起,紧贴着的那只小手凉滑如玉,与自己结茧粗粝的掌心截然不同……

    他两这番斗法,跪着两个道士自然不知,青年道士只当顾云不愿认他,急得额头满是细汗,朝着顾云磕了个头:“师父!您可是怪弟子这么多年未去探望过您。您不知这些年……”

    飘散开的神思一刹收回,顾云望着青年平声缓缓道:“我早非琼云中人,你不必再喊我一声师父,同辈相称便是。”

    “不论师父在不在琼云,师父始终是我的师父!”青年昂首看着顾云十年如初的面庞一字一句郑重道。

    见他执意如此,且门里门外聚集来的目光渐渐变多,顾云便也不做强求:“随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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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集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碰巧那唤作紫真的青年道士也往天水山而去,遂几人同行出了城。

    “顾云,你有些本事啊,年纪不大居然还收了徒弟。”淳和从顾云那讨了巧正在得意时,瞅着紫真和他的小师侄金华煞是顺眼:“小道士,你们是哪门哪派的呀?”

    淳和外表瞅着比紫真还小些,却一口一个小道士,自然惹得他不满。他早年得顾云亲传道术,本事高出金华不止一两个段位,一眼识出满身异香的淳和乃九尾原身,狐狸的名声一向轻薄招人轻视,他修的是正统道术更是瞧不惯淳和娇娇媚媚的模样。碍着顾云他不敢多言,硬邦邦地回道:“贫道乃琼云门下弟子。”

    淳和苦思冥想了下,不确定地看向顾云:“琼云……是那座号称仙外仙山的琼云山么?”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道宗十洲三岛、五镇海渎、十八水府,琼云当属第一位。琼云门下弟子在道宗中并非最多,但其御剑、道法两宗若论第二,道宗中无门无派敢攀第一。琼云自立派之日起所斩妖魔不计其数,琼云剑出,妖魔鬼怪无不闻风丧胆。

    “背后靠山还挺硬啊。”淳和嘀嘀咕咕。

    顾云不欲在过往之事上多做纠缠,天水山近在眼前,他稍作沉吟,问紫真道:“你们可也是为了那本仙箓而来?”从入绛州起,他留心暗作观察,前前后后遇见了道宗中不下四五个门派弟子,想来不是为了天水山中的无名宝物而来,便是为了那本所谓的天界遗失的仙箓而来。

    紫真瞬间涨红了脸,连忙辩解道:“仙箓之说宫中是有所闻,但我入师门起师父您便教导我修行一事最忌急功近利,须一步步修筑根基,故而徒儿对那仙箓并无所求。徒儿来绛州一是为了追踪那凶兽梼杌,二来主要是为了寻找师父您。”

    “找我作甚?”顾云眉头微挑。

    “请师父您回宫中。”紫真说到这底气有些不足,不敢看顾云脸色眼观鼻鼻观心,不等顾云拒绝一口气道尽来意。原来梼杌从重阳观的炼妖阵逃出后不久潜行到了琼云山下,趁琼云掌教下山作幽醮,化作村民偷袭掌教,掌教受伤,琼云无人主持大局。此番紫真来便是奉掌教之命请顾云回去暂代掌教之职。

    紫真字字句句说得恳切而慎重,显是已在腹中打了好几遍草稿,言末:“师父,琼云乃道宗第一大派,若是掌教受伤的消息传扬出去,此时此刻定然会引起人心动荡,恰恰如了那梼杌的意。掌教命我务必请您回去坐镇宫中,以防那梼杌和居心叵测之人再度有机可趁。”

    “论资历,玉睿与我同辈;论剑术,丰容不在我之下;有他二人在,琼云不会乱。”顾云一一回道,他容色平静不见分毫动摇:“我现在仅是一区区商贾,不便也没有资格插手贵派内务。”

    他回绝地不留一丝余地,紫真拜他为师时间虽不长,但对顾云秉性却是了解得清楚。他做得决定无人可改变,哪怕是琼云掌教。倒是金华这个小道士初生牛犊不怕虎,愤而出头:“师公您到底也曾是琼云宫中人,琼云有难怎见死不救,岂不有违道义!”

    “金华!”紫真厉声呵斥道:“不得对师父无礼!”

    金华动动嘴皮子,咽下去满肚子不满,低下了头。

    至此一路无言,心不在焉跟着顾云的淳和突然以他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顾云你是不是想回琼云?”

    “你想我回去么?”顾云轻声回问。

    “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又何必来问我。”

    顾云看了眼淳和,她却是拈着裙角,踮着脚尖去勾头顶的花枝。天水山气候宜人,花枝上含羞带怯地开了半枝芳菲,粉瓣白蕊,和她的衣裙很相衬。淳和勾了半天没勾到,顾云叹息一声给了她折了下来,递过去她瞟了一眼却没拿,背着手小步蹦到十五那边吹牛去了。

    顾云知道她是真的不高兴了,知道她不愿意跟着自己回琼云,不愿面对那些和紫真同样厌恶和轻蔑的眼神。

    初战失败,紫真没有轻易放弃,自告奋勇要跟着顾云上山帮他寻求宝物。

    师徒一场,顾云终没有狠下心赶他走。

    午时过后,浓厚的云层挡出初春尚不炙热的日轮,天水山中雾岚如纱,浅一片深一片地飘在山中,把整座山体笼罩的朦胧而神秘。山脚有条猎户踩出的上山小径,隐藏在横枝乱蹿的灌木丛中,桀桀鸟鸣从不见尽头的幽林钻出,尖得像刀尖刮过铁板。

    十五抽出短刀将杂木稍作修剪,劈出个可供人通行的空间,堆满腐烂木叶的小径蜿蜒伸向未名深处:“楼主,我怎么感觉不大对劲啊?”

    不仅十五感觉到了,连入道没几年的金华都感觉到了。

    光天化日,传说埋有宝物天水山死气沉沉,像个偌大的活死人墓。

    此趟上山之行必不简单,其他人尚有自保之力,但那只狐狸……顾云欲叮嘱淳和跟牢他,结果回头……

    哪还有她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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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虚真人,这个气象看起来不似有宝物,倒似有邪物哪。”夏少臣手中罗盘嗡嗡响个不停,磁针疯狂乱转。他周围立了四五个道士,可见得到消息寻来天水山的并非只有顾云一行人。

    “若是邪物,我等就替天行道将它斩去便是。”洞虚抚须,他派中《坐忘经》被那只九尾狐施以诡计吞下腹。《坐忘经》这种真派法宝级别的天书对昆仑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暂时取不回它的洞虚便将目光放在了天水山藏着的这件稀世珍宝中。

    夏少臣的宫观在绛州,洞虚虽不愿有人分一杯羹,但夏少臣毕竟是此地之主,为免落人口舌,他还是忍痛先率弟子拜访了夏少臣。果不其然,夏少臣一听也有了兴趣,不过来之前他言明自己只是想看一看稀世珍宝的风采而已,如果寻到了就给洞虚。当着整个宫观弟子和他昆仑派弟子的面,洞虚料想他个一观之主也不会食言,加之夏少臣熟识山中地理,稍作斟酌,颔首同意了。

    也因如此,他们一行的进度已远超过了顾云他们,已行至山半腰。

    转动不停的指针突然缓了下来,晃动两下最终定格在了辰戌之位,夏少臣狭长的眸子眯起,喃喃念道:“颠颠倒,二十四山有珠宝;倒倒颠,二十四山有火坑。”

    夏少臣念得这几句洞虚听过,但他精修剑术,对风水一术知之不多,不想露短故没吭声。倒是他派中一个弟子接过话:“辰戌主水,是龙水阴阳交/媾的水口……莫非此地有龙?!”

    此言一出四座惊,洞虚面上喜怒不定。龙这种神物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但若此地有龙,那么珍宝一说或许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夏少臣往指针所指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定住的指针又漫无目标的转了起来,再没停下。

    刺啦,背后的林木里一阵乱动。

    “谁!”言未出,昆仑弟子的剑已指向那里。

    “卧槽啊!你想戳死老子啊!”

    噔得一声清鸣,道士手腕一痛,长剑已被震荡在地。

    “又是你这只妖狐!!!”狭路相逢,洞虚岂一个怒字了得!

    夏少臣眼皮搭下,视线落在草丛里无人注意的长剑上。剑是精打细炼的宝剑,此刻片片碎裂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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