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掉史前了

    广袤的森林像大海一样望无边际,浓墨重彩的都是绿,从天际线开始涌起巨浪,翻滚到脚下像是要把所有的渺小都卷入深海。

    罗民旭睁开眼的时候,并没有对这幅壮丽山河图发表任何感慨,因为他的整个脸皮都要被风掀翻了。

    他那健康的大白牙和嫩红的牙龈大咧咧地暴露在空气中,嘴唇时不时跟被子似的抖两下,并着脸颊的肉一起挤到了颧骨的位置。他被迫翻着白眼,咆哮:救——命——哗哗哗……口水纷飞。

    他觉得自己像融化的油画,被看不到的力量吹得散开,快连个正经形状都保不住了。

    他的泪腺不受控地洒水,实在是吹疼了,无法控制。然后下一秒他就真的吓飙了,因为三头诡异的飞禽正以稳定三角形的阵型将他前后包抄。

    罗民旭第一反应是哭丧脸望天怒吼:大爷你们好样儿的!

    怪鸟浑身披覆黯淡冷硬的羽毛,背黑腹蓝,像钢片打磨出来的,三米多宽的翅膀舒展开来乘风滑翔时,寒光一道,从左边滑向右边,翼尖的细钩爪子闪闪发亮。

    罗民旭非常相信,它就是甩几根羽毛出来也足够切掉他几根手指。还三只,全拔了能摆个卖工艺小刀片的地摊吧?

    他狼狈地在半空中扑腾,挂在胸前的背包拉开第一层,呼啦一股风卷来,天女散花似的一堆衣服散了开去,五颜六色跟小彩旗似的漫天飞舞,尤其是那一打骚包的红内裤,啪嗒一下拍到了怪鸟的脸上,罗民旭小心脏一紧,娘娘喂!这鸟没眼睛!

    不怪这孩子一惊一乍,换哪一个正常人到这境地都会吓尿。这不是地球上能出现的生物,那油光水滑的圆脑袋上根本没有眼睛,罗民旭匆匆一瞥以为是眼睛的位置晃悠悠地探出了两根带利刺和黏液的触手,将近两米长,蠕动着从那光滑刚硬的羽毛片片底下耸了出来,只要它再侧身飞近个几米罗民旭的头皮就要遭殃了。

    简直不能更恶心发毛,罗民旭全身寒毛倒竖。手上的动作迫切地加快了几分,好不容易才从第二层捞出大爷给他准备的什么光能小枪,当场就傻眼。都什么时候了还用彩带蕾丝打包装!

    他一边以蛙泳的姿势拼命划拉,一边哭着拆包装。卧槽彩袋、泡泡膜、泡沫、数不清几层的胶带、一层牛肉干麻辣味他最爱——这都哪儿跟哪儿!最后拆出来一个铁箱子,还带密码锁。

    大爷你们是存心要我到地府给你们提前排号占位是吧?罗民旭愤慨地开始了脑力劳动,他发誓,高考过后他再没这么玩命地转过他的脑子了。

    这边厢三只怪鸟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不约而同地朝着这边抻长触手。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罗民旭想都不想就把牛肉干远远地撒了出去。古有天女散花,今有小伙送肉,也算经典了吧?

    怪鸟长啸一声追去,嘶哑的声音印在耳膜上还没消散,它们就成了罗民旭前方看不清的小黑点。

    罗民旭这才觉出一身冷汗,够惊险的。这会儿他的身体都不知道是冷还是别的什么感受,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他勉强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跟内盒子苦斗。

    结果是,直到落了地,他都拿这个铁疙瘩毫无办法,甚至因为没抓稳,半路就让盒子飞进一个泥窝里被巨大的爬行动物一口嚼成了渣……

    说回到降落这一块,照理说,这种高度砸下去是必死无疑的,想留个全尸怕是都没什么可能。

    但罗民旭身上背着个降落伞,老顽童出品,看似有点用处。

    然而!

    这里必须大喘气转个折。

    不会砍柴的人有了砍柴刀也是悬乎,没培训过的人你让他跳伞跟叫他自杀几乎没区别,基本上就自己把刀刃给顶到脖子上去了,就差那手抖一划拉给做碗毛血旺。

    那群老顽童,真的是要玩死他的吧?是吧?

    还好罗民旭这二十出头的人生中,唯一的运气就是轻易死不了,所以这次也是人品大爆发。乱七八糟地在空中扑腾了一路,快失控的时候被突然斜飞出来的硕大螳螂给救了。

    或者说,是疑似螳螂但稍微猎奇一些的昆虫,有一整个罗民旭的那么大。猛地从树冠里蹿出来就是一道虚影,罗民旭眼前晃了两下就发现自己身不由己了。那时候离树冠有一段距离,不远不近,下降的速度也缓了很多,饶是这样罗民旭仍然被这股突然出现的压力勒得差点背过气去。

    闷痛和窒息感过于强烈,他以为自己要么死,要么必须断几根肋骨当过路费了,却没想到最后什么事都没有。

    直觉告诉他哪里不对劲了,现实却根本不给多余的时间让他思考。

    螳螂拖着罗民旭在茂盛的丛林中横冲直撞,火烧屁股似的冒失。罗民旭狼狈地皱着眼睛,护住脑袋,从手臂的空隙之间看到了头顶上的花叶果子和阳光的灿烂碎片。

    好几次罗民旭卡在树杈上都是被螳螂硬生生地拽过去的。

    他从不知道自己那么耐撞耐摔,除了疼痛,骨头内脏都没怎么感觉受伤。

    过分欢脱的巨型螳螂再一次蹦出林荫,潇洒的画面上点缀有无数飞扬的露水,迷彩的降落伞哗啦一声划过空气后四散迸射,变成更细小的水粒继续熠熠生辉充当特效,赫然像是钓鱼最后那一把提杆。

    被钓的地球小哥在几只刚钻出地洞的小鼠眼前飞了过去,慢镜头,可见他每一个定格上那过分浮夸的惊慌表情。

    嘭!

    地球小哥稳稳卡在灌木的叉丫子上,又一次地……像坨翔。

    “哥你看个路会怎样!”怒不可揭的地球小哥挥舞拳头,但螳螂根本没鸟他,偏执地继续朝参天巨树怒奔,从这个距离,清晰可见大树上结满了硕大的绿壳果子。

    罗民旭死死憋着气,隔夜饭都差点勒出来了,螳螂才终于停了下来。

    带着疑惑他艰难地转头,大树上飞快地跳下一只更大的螳螂,一边跑过来一边磨它那两把刀刃一样锋利的前肢,两只螳螂胜利会师,前前后后跳舞似的也不知道要干啥。

    但罗民旭很确认的一点是,他绝对讨不了好。没看见大叔上吊了几具小动物的尸体么,眼前两位是肉食动物啊我去。

    他赶紧解开伞包,爬起来撒丫子就跑。

    他在专业里短跑项目长期保持前三的位置,爆发力是没得说的,动态视力和反应速度都足够好,逃跑之路非常顺利。

    两只螳螂在他头顶上追赶,半路改追一头犀牛样的动物去了。

    罗民旭很少用这种速度长跑,停下来的时候双手撑住膝盖,喘得有点头晕眼花。

    旁边的草丛突然窸窣地剧烈抖动了起来,他四下张望,捡起一根粗木棍对准草丛,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刚抬手揉了一下眼睛,野兽咆哮着扑了出来,他直挺挺摔了下去,腰重重磕在石头上痛得嚎了一声。

    同一时间,他掌心一疼,木棍脱手捅进了泥地里,另一端顶在野兽的胸上,捅进了一寸都不到,但好歹抵住了野兽的体重攻击。他的掌心却破皮出血了。

    鲜血让猛兽疯狂,震耳欲聋的吼叫穿透耳膜,震得他心神颤抖。罗民旭立刻护着头部,呼吸变得急促,全身的神经都在恐慌地突突跳动。等了一小会儿,什么都没发生,他愣了愣。粗重的呼吸和恶心的口臭还盘旋在上方,但预想中的攻击和疼痛没有出现。

    他试探着移开手臂,视野虚晃了一下,他眯眼凝神,罩在上方的是一头类似猩猩的动物,但体型大得多,它的双手被什么抓住了所以没能攻击他,抓住的似乎是……尾巴?

    猩猩眼球血丝密布,突然瞪着罗民旭愤怒地咆哮,罗民旭顿时心惊肉跳,想都来不及想就拼尽全力逃开了去。

    年轻的猩猩刚被头领赶出族群,后腿带伤,在复杂多变的丛林中,离开族群的它很容易死去。一切都是刻印在每一个生物血液里的求生本能,所以它迫切要将面前的猎物撕裂成肉块,填饱辘辘饥肠,只有食物才能增加它生存下去的机会。

    但是,现在,它眼睁睁地看着到口的肉爬走了。

    猎食经验不足的年轻猩猩被怒火遮蔽了理智,它调转方向抬起上半身,魁梧雄壮的肌肉如同一座座耸起的小山,硕大的拳头锤击胸部,山林震颤,连石头都瑟瑟发抖。

    罗民旭又捡了一根木棍护在胸前,屁股旁边的小石头被震得不停弹跳,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这头怪物的可怕力量。猩猩放声嚎吼,像厂房里的大型机器全马力轰鸣瞬间响彻丛林。

    这是来自弱肉强食的世界的威胁,活在文明社会的罗民旭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体验何谓绝对压制。

    他随时会被野兽杀死,可能是拗断脖子,可能是被活生生撕裂分吃,他甚至会清醒着等待生命从自己的身体脱离。那些尖利的牙齿与爪子,恨不得将你嚼烂吮食的嗜血眼神,如同泰山压顶。

    猩猩反身扑向后方,去势汹汹,却听得一声沉闷的断裂声,罗民旭心头一紧,蛰伏在草丛里的猎食者气定神闲地走进了阳光里。它有着鳄鱼似的硕大头部,粗长披甲的尾巴正是凶器,扭断了有他大腿粗的猩猩的手臂。

    巨鳄往前爬了几步血盆大口咬上猩猩的大腿,猩猩另一只手抡起拳头猛砸,巨鳄头上竟然还长有倒刺,血腥气四溢,两兽恶斗,尘土飞扬,咆哮不绝于耳。

    罗民旭是真的被震慑住了,好半晌都没有反应。巨鳄竖线的瞳孔微微转移,落在他的身上,他才猛然惊醒,汗涔涔地湿了一身,狼狈地平地跳起,转身拔腿继续狂奔。

    一边跑他一边往回看,好像那大得恐怖的头就贴着自己的后脑勺喷热气。

    这种紧迫感,用平民日常的情景来类比的话,大概就像是在山路上被几只凶神恶煞的野狗狂吠狂追。拼命跑也拉不开距离,好像下一秒脚后跟就会被啃上一大口,要么就是屁股掉一块肉。

    总之这种快要被追及的压力,尤其来自实打实的猛兽,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扛得住。

    罗民旭真不想承认自己这么废,但现实剩于雄辩,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他终于理解电影里某些作死的炮灰作何感受了,虽然较早前他也很烦这种自乱阵脚到处乱跑的路人甲乙丙,每次看到都会跟着室友一通狂喷,惹祸精瞎捣乱自作孽不可活。但现在他只想说,艺术源于生活,这生活就是最恶毒的后妈逼迫人感同身受泗涕横流啊!

    到这地步,没主角大腿可抱的小市民不跑等死吗。

    起码他是除了当一回撒丫子的阿甘再没别的法子可想了。

    这丛林到哪都是过分茂盛的花草树木,到处都是五六人乃至十几人合抱粗的巨木,分不清方向,没有前人踩下的路径,多的是罗民旭不认识的植物,而且野生动物恐怖的多,随便一闪就能跟蛇虫鼠蚁来个脸贴脸的探戈。

    这一路逃命他几乎就没有喘气的空档,肺部传来沉闷的窒息感。

    终于跑到一个勉强算安全的区域,大型的野兽不见踪影,也没有诡异的巨大昆虫,罗民旭一屁股坐到地上,底下是硬邦邦的岩石。他一边放眼四望,一边掏出驱蚊水。大夏天的去广场陪邻居奶奶跳舞,这些都是给老人家用的,没想到这会儿轮到自己身上了。

    野外的蚊虫很危险,分分钟给你砸个寄生虫或什么病,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他给自己身上一通狂喷,不远处一块枯叶下突然跳出一只色彩斑斓的怪特甲虫,逃也似的跳远了。

    罗民旭愣了半晌,猛地狂喷。

    从猩猩手中脱身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知道穿梭到了哪个时空。

    半空中遇到怪鸟时他脑筋还没转过来,到底怎么回事。遇到危险,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合理与否,因为第一反应就是逃命,本能地将所有精力集中在生存问题上,完全没有闲暇去想自己到了什么世界,这些鸟来自哪儿,为什么这么怪异。

    人的注意力一旦高度集中在某一个事上,往往很难再顾及其它。

    他现在才回过味来,很可能,他被送到了别的世界。

    这一切,需要倒带回忆一下那群老爷爷老太太……

    夕阳红科幻同好会,顾名思义就是一群热爱科幻和科学研究的老年人,他们当中什么行业职业的都有,除了定期有读书会茶话会,还会分小组搞点儿小研究。

    今下午他从学校宿舍回来,陪邻居奶奶去公园散步,几十米开外就望见老人们做的一台轿子模样的时空穿梭机——你问他怎么知道的?机器上大大个毛笔字写着……

    不过不得不承认外面的装饰特别炫酷,怕是哪家孙子孙女儿给拉来当免费设计师了。当场就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拍照合影。

    罗民旭一走近就被拽了过去,绰号小炮仗的小老头儿嚷嚷不停,都让让,给咱们班草腾个空!他可是咱的代言人。

    准确来说,罗民旭是专业两个班的专业草。模样还是挺帅的,天生衣架子身板,肌肉很斯文,符合当下少女们“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审美标准。这个头衔他顶着真不算太心虚。

    罗民旭乐呵呵地就坐了进去。

    然后小炮仗特别兴奋地讲解这套机器如何使用,摁下了看起来特别像是从电脑键盘抠下来的启动键。

    罗民旭真没当回事儿,却真的成了这么回事……

    想到这里,罗民旭发现他不知道啥时候自己躺地上了。

    头晕脑胀,全身乏力,随着意识越来越迷糊,他甚至觉得肋骨底下隐隐传来细微的刺痛。

    天旋地转里,他好像又回到了下午被围观的场景。为什么飞出地球是下午,到这边就早上了?还有,小炮仗是不是说有个真的退休科学家奶奶加入了同好会?

    不管了我不要喂野兽,随便……随便来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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