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昭阳宫,只见卫太妃,梁姐姐,雪冉和洛儿都齐齐儿坐在了殿中,安宜一见着我,立刻迎上来挽住我的手撒娇道:“好太后,您可回来了,安宜想死你了。”

    “安宜,又没个样子了。”卫太妃笑着假嗔。

    我抬手点了点安宜的额角笑道:“瞧瞧,都已经嫁为人妇了,还这么闹腾,跟小孩儿一样的,昨儿咱们才见得面,就把你夸张成这样,你一进宫就把太妃们都闹得不轻。”

    说着我看向坐在一旁的皇后傅氏笑道:“如今新秀采选,皇后正忙,你倒也把人搅得不安宁。”

    皇后笑着微微颔首道:“就算安宜不来臣妾这里寻太后,臣妾也准备来给太后请安的,太后就莫怪安宜了。”

    我笑着微微颔首,睨眼看向皇后,皇后傅氏是傅太后的侄女,却是难得的大方端重,没有傅太后那般沉的心思,入住中宫也算是好的,或许六宫能安宁许多。

    安宜笑着扶了我上座,腻声道:“安宜在太后,母后,还有太妃们身边,永远都是小孩子,安宜不跟太后你们撒娇,倒是能与谁撒去?”

    这一番话逗得梁姐姐她们都捂着绢子笑了起来,我直点了安宜道:“你呀……”

    一阵温情后,便听得外面高声宣道:“陛下驾到。”

    话刚毕,便见一抹身影拂袍而进,皇后傅氏恭敬起身行礼,安宜却是俏皮的一行礼便笑着道:“皇兄一来,太后这越发凑得热闹了。”

    “安宜,陛下面前不得无礼。”卫太妃急忙嗔道。

    安宜却是毫不在意。一旁的欣儿朗声笑道:“太妃莫责怪安宜了,安宜是朕的皇妹,小时候朕住在太后宫里,便常与安宜玩,自朕养在太后宫中。就更熟络了,亲兄妹哪里还需要那么多规矩。”

    卫太妃还不放心欲说话,我笑着道:“陛下说的是,到底是连着血脉的,皇家也是情分最重。”

    欣儿自然的坐于我身边,看着欣儿在旁。又有梁姐姐和雪冉,洛儿一同闲聊欢笑,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汉宫,旧人暖熏,温情缱绻。

    聊罢。梁姐姐们都回了宫,独欣儿我留了下来同我后园散心。仍然是从前的景,从前的我,只是身边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在朕儿时记忆里,姨母的昭阳宫是最美的地方了,姨母这的花开的比哪都好。”欣儿扶着我笑道。

    “那都是宫人打理的好。”我嘴角微漾:“记得以前你还那么小的时候,可喜欢这些花啊朵啊的,总爱择在手中。哀家还拿那花逗你呢,那时你父亲也笑……”我倏然顿了话,心却已飞了老远。神情不由怅然,物是人非事事休。

    “别处也是宫人打理的,可就没姨母这儿的好,可见是姨母温雅高贵的气质催开了这些花儿。”欣儿知道我想到了往事,因此一旁不动声色的逗笑。

    我笑睨了他一眼道:“你倒跟安宜越发像了。”

    欣儿笑着扶了我继续信步散着心,待到了鹤园。看着温池中仙鹤翩翩,袅绕云雾间。我手扶着白玉栏杆,仿佛置身仙境。

    “今日哀家恰巧看着了采选的新秀。都是玻璃水晶人儿,可见哀家是老了。”我微微启唇。

    身旁欣儿正欲说话,我继续道:“中宫皇后端重有度,在哀家和两宫太后面前也是谦恭孝顺,中宫正,六宫和,天下就稳,哀家很欣慰。”

    “皇后稳妥有佳,料理六宫极好,朕也很信赖。”

    我微微颔首,然后阖了眼悠远道:“遥想这么多年,哀家经历了太多,从少不更事到如今的漫漫沧桑,如今陛下的皇子,哀家的皇孙也有五岁了,真快啊。”说着我慢慢睁开眼睛,缓缓转身看向欣儿道:“如今有皇后辅佐,新秀进宫,陛下身边的解语人也会越来越多,哀家相信陛下必会让我大汉走向繁荣昌盛,哀家也到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欣儿眼中一惊,我徐徐道:“哀家的请求,陛下如今可能给予答复了?”

    欣儿眸中瞬时黯然,有些颓然道:“一年过去,姨母仍旧没有忘怀此事。”

    我悠远的一笑,看着远方道:“这个心愿,哀家永生都不会忘。”

    说完我喃喃道:“陛下看那池中的仙鹤,就算这宫殿再华美,又如何比得上竹林仙山?可惜它们凭长了翅膀,却飞不出这永巷去……”

    我微微阖眼,语中叹然道:“哀家累了,在这深宫斗了十几年,已经没有力气了,先帝,你父亲,合德,你母亲,还有陪我度过无数漫漫长夜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哀家从初入宫一个小小的美人,到婕妤,昭仪,皇后,直至今日的皇太后,哀家把多少人一生经历不到的荣誉都经历了……可也把她们一生都想不到的痛苦,也经历了。哀家如今没有什么别的盼头了,遥看这一生,我如今最羡慕的是你的母亲,还有班婕妤。”

    我嘴角微漾:“你母亲终究能与你父亲同穴,班婕妤如今能守在先帝陵寝边儿,远比这冰冷孤独的永巷好,哀家被这永巷拘了一辈子,不想余生也在这里枯坐天明,耗尽最后的生命。”

    “姨母……”欣儿语中哽咽,我微微仰头,微微一笑,逼回了泪水,然后转而看向欣儿,几乎恳求道:“欣儿,姨母求你,圆了姨母的最后一桩心愿吧,哀家这一辈子最想陪着先帝……”

    说完我缓缓转头,一滴泪无声滑落:“因为哀家这一生最爱的……是先帝啊。”

    默然良久,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仙鹤仰鸣,过了许久,欣儿颓然无力道:“欣儿……答应姨母。”

    我身子微微一震,唇边扬起了一抹温然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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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婢愿意代替主子。留在永巷。”眼前的侍书,从未有过的坚定,让我心中一颤。

    我微微阖眼,摇了摇头道:“哀家曾说,要为子衿。抱琴,司棋,入画,还有你,寻了好人家,过完平安的一生。可是最后,子衿跟了我一辈子,如今还要去先帝陵寝陪我守陵,抱琴去了,司棋也去了。独有入画好不容易劝服她,如今才嫁了好人家,过上了和美的日子,哀家已经欠了你们太多,不想让你也搭进去……侍书,你还年轻,哀家走后,你出宫吧。寻个喜欢的人,嫁了吧。”

    侍书哭着不住地摇头,倏然越发坚定的抬头看向我道:“侍书已经决定了。主子不用再说服奴婢了,奴婢如此,既是为了侍书自己,主子对奴婢的好,奴婢无以为报,再者……奴婢也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

    我微微一愣。不明所以的看向侍书,却见侍书微微红晕。越发压下头道:“奴婢知道,温大人想要主子一世安好。奴婢既是为自己,也是为……温大人,温大人想保护的人,就是奴婢想保护的人。”

    我身子微微一颤,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多年前的雪天里,侍书脚下一滑,温玉相扶,司棋她们的逗笑,侍书的娇羞,原来……我竟没有从中看出。

    “你与温玉,很配。哀家做主……”我正说话,却见侍书突然抬头道:“主子……”

    侍书摇着头道:“求主子不要赐婚,主子的心意,奴婢心领了,但是求主子答应,让奴婢代替主子留在永巷,帮主子守着这昭阳宫吧。”

    “你又是何苦呢?”我蹙眉心疼道。

    侍书释然一笑,摇了摇头道:“奴婢不苦,奴婢只要能留在这儿,每日能见到他……就足够了,奴婢知道,他心中是没有奴婢的,与其强扭一起,不如就这般,每日能相见,能说话,便满足了。”

    看着侍书向往的神情,我心中一颤,过了许久,我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无力道:“有他,哀家也能放心。”

    看着侍书眸中的闪亮,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因为情意,没有人能拿对错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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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去的前一日,我搭了子衿和侍书的手,最后一次站在城楼俯瞰长安。待回宫时,与花影回廊中,一抹身影翩然眼前,姣若花,温如月,就那么皎皎然的站在那回廊尽头,清风拂过,我微微蹙眉打量。

    那人无意看到了我,踏步过来,温然行礼道:“微臣董贤,见过皇太后,愿太后长乐无极。”

    待他抬首一瞬间,我也微微惊异,如玉温颜,翩然独立,眼角一颗泪痣摇摇欲坠,眸中水光盈盈,就是世间的女子,也少有比他美。

    我淡淡颔首,便扶了子衿端然而过,转过回廊,我蹙眉思索道:“此人甚是眼熟。”

    子衿笑着道:“那是大司马卫将军,如今陛下身边最倚重信赖之人,是光禄大夫董恭之子,其妹妹便是刚入宫便封了昭仪的董氏,主子是见过的。”

    脑海中倏然出现了那一抹清荷,我淡淡一笑道:“原来是她。”

    一句笑语,却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人会引起多大的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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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寿元年,我静静躺在榻上,身边依旧是子衿,温玉,却多了班姐姐,如今的我已久不是身在昭阳宫的皇太后,而是身在延陵,陪着心爱之人的赵飞燕。

    短短的三年,却是我一生最安静,最祥和的时光。每日看书读诗,同班姐姐一起散步庭中,听经讲佛,放下了防范,就这样彼此相慰。终究我来陪他了,有时候恍然会感觉到他就在我身边,看着我,与我温然轻语。

    “温大人,妹妹怎么样了?”班姐姐在一旁急切的看着温玉。

    温玉舒展了紧蹙的眉头沉声道:“无事。只是一时虚乏,待慢慢调理就会好的。”

    我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罢了,温玉,莫要再骗我了。自个儿的身子,我如何会不清楚?我……只怕是过不了这个春日了,可惜了,好一片春色,我却等不住了。”

    “宜主。”温玉正欲说话,我却笑着道:“温玉。侍书是个好姑娘,为了我……我欠她的太多,欠你的……也太多,替我……好好保护她。”

    温玉哽咽道:“好。”说完黯然的垂首,我笑着道:“你也要保重。”

    温玉垂头。我却看到了晶莹滑落,抬头看向在一旁啜泣的班姐姐,我笑着伸手,班姐姐忙握住我的手,我笑着道:“姐姐,若没有姐姐,我或许也活不到今日,从入宫至今。姐姐帮了我太多,太多的恩情,妹妹无以为报……”

    “傻妹妹。既是姊妹,又如何生分了?好妹妹,养好身子,姐姐等着看你好起来。”班姐姐紧紧握住我的手,含着泪道。

    我微微阖眼,泪水却是滑落了下来。

    待到第二日。看着暖阳春色,我却觉得倦乏的身子精神了许多。我心中了然,启唇笑道:“子衿。陪我去庭中逛逛吧。”

    看着庭中满树的海棠,芙蓉,姣妍美丽。我抬手轻轻抚过花瓣,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是我亲手栽下,就像是一个一个美好的回忆,都种在了这儿,就让她们承载着我与刘骜的爱,在这里永生,陪伴着我们,度过一世又一世,希望来生……我与他,能在这满树海棠,芙蓉下,再一次的相遇。

    “子衿,我有些倦了。”我微微启唇,子衿忙上前扶了我道:“主子回去歇息会儿吧。

    我微微颔首,一边走一边道:“子衿,我走后,你出宫吧,去过自己的日子……”

    “主子。”子衿正欲说话,我打断了她继续道:“这是我的旨意,待我去后,将‘凤凰宝琴’,‘玉编钟’留在我身边吧……”

    子衿含着泪,抑制不住的哽咽道:“是。”

    我舒然的笑了,过了层层的纱幔珠帘,欣儿终究是有孝心的,这里的住处与昭阳宫陈设几乎无异,虽出了宫,却远没有守陵嫔妃的清苦,有时候恍若间,我只当自己还身在昭阳宫般。

    待子衿扶我躺在榻上,为我掖好了被角道:“奴婢守在外面,主子随时可以唤奴婢。”

    我笑着微微颔首,子衿笑着放下了床幔,又退下去放下层层纱幔。

    我慢慢阖上眼。恍然间,我做了无数的梦,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温玉吹笛,我月下轻舞,烛影下割袍断情。

    后来似乎看到了刘康,长身玉立,依然那般恍若仙人,温然浅笑,他徐徐吹笛,抱琴抚琴,我翩然起舞。

    直至最后……烟波上的袅袅轻舞,就在我探寻时,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我寻寻觅觅,眼前倏然一道光芒,渐渐的,光影下一抹熟悉而温然的身影,眼前渐渐清晰,如玉的容颜,温然的浅笑,映在光影下,缓缓伸出手道:“飞燕,……”

    眼前的一切,仿佛从前的茫茫雪夜,也是这双暖玉般的手,这一对温柔如水的眸子,耳边仿佛回荡着他初见的温语:“你怎么哭了?”

    我欣然而笑,却又抑制不住的捂嘴哭泣道:“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我缓缓伸出手去……

    尾声

    待我死后,欣儿终究将我秘密与先帝刘骜合葬,关上了地宫,再无人打扰。

    元寿二年,我死后一年,皇帝驾崩于未央宫,谥为哀帝。后王莽秉政,举奏丁,傅罪恶,皆免官爵,丁氏徙归故郡。贬已逝傅太后为定陶共王母,已逝丁太后号为丁姬,七月,迎中山王。贬皇后傅氏退居桂宫,几月后,傅氏自尽。

    后哀帝g臣董贤,王莽以太后名义将董贤赶出皇宫,以董贤年轻为由,罢其大司马官职,当天董贤与妻自尽。

    王莽最终以中宫皇太后谋害皇嗣罪名,贬赵太后为孝成皇后,退居北宫,然而当王莽发现侍书替代一事,逼迫侍书与北宫自尽,温玉心灰意冷,带着侍书的骨灰,同李朝恩离开了长安,孑然一生。

    最终,王莽篡政,于未央宫前称帝,定国号“新”,纪元称“始建国”,王莽派王舜与长乐宫逼太后交出传国玉玺,王太后悔恨之下,狠掷玉玺,悲戚怒骂。

    始建国五年,长乐宫太后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哀怨离开人世,没有人知道,那时的太后,回首往事,回想曾经自己对王氏无尽的放纵与袒护,是怎样的心绪。

    而这一切,我都不得而知。

    ??——全文完

    注:董贤,汉哀帝刘欣的男g,“断袖之癖”源自于二人。

    ps:飞燕的故事,就这样写完了,辗转将近一年,姒姒松了一口气,没有太监。勤奋的姒姒已经在准备新文了,重生宅斗,权谋朝争,看侯门嫡女如何正宫。喜欢的书友们请支持新文~~~~~~~~~~~~~~~~奔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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