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官?”

    一声女子问话在周正身后想起,打断了他思绪,回身正见爰夫就立在自己身后,连忙作揖躬身问道: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啊,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一会儿早膳后方不方便陪我去个地方?”

    “皇后娘娘想去何处?下官这就去准备。”

    “不,不用兴师动众地准备什么,就你陪我走着去就成。我要去地牢探视被关押的妖族嫡女宓洛。”

    周正一愣,随即应声答应。

    “对了,我还想见一个人。不过这个人在宫外,周武官可知道该如何通传?”

    “皇后娘娘的吩咐,下官定当尽忠职守。不知皇后娘娘欲见何人?想要何时见?”

    “宋丞相千金,宋子静。如果你一会儿就帮我通传,今日未时她是否就能入宫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若宋子静在京城中,今日未时必能进宫见您。”

    “那就麻烦周武官了,只是这通传之事还是悄悄地办才好,且不可声张。”

    “下官明白,这就吩咐下人去办。”说罢,周正便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周武官既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同我讲话大可不必如此客气。在宫中怕是不便以名字称呼,周武官便将那皇后二字去了,只唤我声娘娘吧?”

    “是,娘娘。”

    周正一愣,木讷地回道。他不懂,她明明是尊贵的巫族嫡女,从小被巫族族人供奉长大的才对,怎地却一点儿高傲的架子也没有?带他随意自然亲切到让他感觉她只是最普通不过的邻家少女。同她相比,那妖族嫡女宓洛可是将架子端得十足,她在素鸾殿中住的两日,殿中的宫娥稍有差错就被赶了出去,有个宫娥私下议论她和祈?,被她听到后连扇了十几个耳光,真是半点情面也是不讲的。从那以后,妖族冷血美人宓洛便在皇宫中出了名儿,宫娥们无不躲着她走。

    他突然想到了七年前他在杏林堂见到她的光景。等等,也就是说七年前她就来了京城?那时世人纷纷流传的传闻病重在榻的巫族嫡女,难道不是她吗?她难道不是真正的巫族嫡女?还是说她离开巫族?可是她为何要离开巫族……

    “周武官?”

    见周正低着头半天也没反应,爰夫伸手戳了戳他头上的檀木簪,见他慌张后退连喊失礼告退的模样很是有趣。看他仓惶离去的背影,她有点能明白何土豆信任这个人了。真是物以类聚,他同土豆从前木讷内敛又容易害羞的性情简直一模一样。

    她洗漱完毕每过多久,几位宫娥端着早膳陆续进了凤仪殿。一碗清粥,一盘小菜,几个素包,还有一个茶叶蛋,爰夫望着桌子上的这些吃食心中甚是欢愉,都是她平日最喜欢的。她虽爱吃肉,但唯独早上不愿吃。自从她住进了凤仪殿,早膳虽清单朴素,可从未有一天重样的。她提起筷子,想伸手夹些青菜,看见那茶叶蛋又想到了土豆,以前只要有茶叶蛋都是她吃蛋清,他吃蛋黄。早上他走得匆忙,不知用过了早膳没。

    “你知道土,啊不,是皇上用过了早膳了吗?”她转头向身边的宫娥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一直在早朝,应是没用过。”

    宫娥低着头诺诺回答道,她听说这位皇后娘娘可是堂堂的巫族嫡女,自从领教了那妖族嫡女的厉害,她们都生怕说错了话得罪了这巫族嫡女,落得被扇耳光的下场。

    “是嘛,那你知道他早朝过后都去哪里?”爰夫眼神暗淡下来,拨开茶叶蛋继续问。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早朝过后,一般都在书房。”

    “哝,一会儿你帮我把这端去给他吧。嗯,再去御膳间拿两个热包子一起端过去。”她将茶蛋的蛋黄放在盘中,递给了身边的宫娥。

    “是。”

    “辛苦你了。”爰夫吃得心情愉悦,笑着答谢到。

    “奴婢不敢!”不知道她是否笑里藏刀,小宫娥惊得查点跪在地上。

    小宫娥们收拾了餐盘诺诺地走出了凤仪殿。刚刚同爰夫对话的宫娥身后出了一身汗,她旁边的另一个宫娥当时站在远处没听见她们说话,八卦地凑近询问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哎,没什么。皇后娘娘只是询问皇上是否用过了早膳,我说皇上在早朝怕是没用过,皇后娘娘让我端这蛋黄和包子到书房而已。”

    “啊呀?你不知道皇上用过了早膳了吗?嘛,这也难怪,你昨日才被分配过来伺候皇后娘娘没几日自然不知道。每次我们端给皇后娘娘的早膳皇上都先试吃过的!”

    “什么?!不是有专门的试吃的食官试吃的吗?惨了惨了,我刚刚说错话了,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我可要受罚的,这可怎么办……”端着餐盘的小宫娥手颤抖着,餐盘中的餐碟也抖得稀里哗啦的。她旁边的宫娥连忙按住她颤抖的小手,怕她一不留神松了手。

    “你莫担心了,皇后娘娘虽说是巫族嫡女,可是和那妖族嫡女性子差了十万八千里,断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责罚你。前两日冬梅用不小心用漂染指甲的夹竹桃花把她最常穿的白衣染了,她也不过笑笑让冬梅干脆把那衣衫染成粉色。你这点小事,她怎么会放在心上?”

    “啊,那我就放心了。不过皇上对皇后娘娘还真是一往情深呢!这也难怪啊,皇后娘娘那么美,我看着都心动了。今早她穿的那件炎色裙裾真是太美了……”小宫娥心生神往地感叹道。

    “嘿嘿,之前皇上还是青麟殿下的时候便不近女色,大家都私下传言说他有断袖之癖呢。想来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我听说昨夜皇上留在凤仪殿了呢!”

    “啊呀,真是……”小宫娥脸红了一片。

    “不过我还真是开心啊,终于看不到宗姝那仗势欺人的讨厌嘴脸了,之前她仗着自己是皇上的贴身宫女总是对我们颐指气使的,现在连皇后都对我们客客气气的,那还有她说话的份!”

    旁边的宫娥愤慨地申诉,想必之前受了宗姝好些闷气。

    “宗姝?啊,是不是那个长得很像狐狸的宫娥?那她现在在哪里?”

    “额,好像还是在青麟殿吧,这两日都没怎么见过她了。嘿嘿,她怕是正伤心呢,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以为皇上喜欢她,真是自作多情……”

    “这也难怪,皇上的确是一表人才,还有才学,武功也厉害……”

    “啊呀,莫非你也喜欢皇上?”

    “讨厌啦,人家哪有……”小宫娥羞红了脸。

    小女儿斗嘴中……

    凤仪殿中。

    爰夫发髻梳成了巫族嫡女最常扮的十字髻,一身的大红朝服背立在大殿之内,等待着今日和宓洛的相见。没想到两人自儿时偶遇之后今日初次相见竟然是在地牢之中。

    大红朝服身后的金色羽凤展翅翱翔,这朝服是历代巫女祭天起舞的时候才穿的装束。她今日要正大光明地以巫族嫡女的身份同她相遇,激动的心情不亚于那日武试。

    “皇后娘娘。”

    周正恭顺地在凤仪殿外唤了一声,示意爰夫他已经准备就绪。声音刚落没一会儿,爰夫走出了凤仪殿来到他面前。他低着头,摇曳的红光闪烁,一抬头看到爰夫,完全震惊了。这几日她都身着素服,要么披散着青丝,要么随意挽歌发髻,一副慵懒随意相,没想到她突然梳起发髻,穿上华服会如此明艳绝美,惊为天人。

    “周武官,我们走吧。”

    “啊,哦。”

    他连忙垂下眼帘,他竟然看呆了,太失礼了,一边心中感叹,传说中妖族巫族嫡女世代都是绝色,没想到竟然美成这样……

    “周武官,去天牢之前,你先随我去个其他地方吧。”

    “不知娘娘要去何处?”

    “御膳间。”

    周正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地尾随,想着这半个月来那司膳掌事神天没有一天断过来看她,看着两人称兄道弟的情形,猜想她女扮男装由来已久了。他真是越来越搞不懂,她明明应该是大门不出被供奉的神女,无亲无故,如何来的结拜兄弟,又如何同祈?相识的,一堆疑问憋在心中想问,又知道不该多问。

    “周武官,你是不是有事想要问我?”

    “是啊……”

    被她突然一问,周正便顺嘴回答道,回答完了才反应过来,又惊慌地不知该说什么。抬头看她,却见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他有些怀疑刚刚是她说话,还是自己的幻听。

    “土豆,啊不,虽说是皇上说让你跟着我,可一个领兵打仗的将领来做我的看护,这些日子的确是委屈你了。我见这几日你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来是有事情要问我的。既然皇上说信任你,那我也信你。以后我们也怕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好。你想问什么就问好了,也不必在乎什么身份地位不方便问的。我虽然生为巫族嫡女,可在巫族的时间也不过六七年。世人看到我这样怕是都要疑惑的,也难怪你起疑。”

    周正跟在她身后默默听着,突然感觉她看透了自己的心一般,心中有些久违的感动。既然她如此说,他便要问个清楚:“娘娘,请问你七年前在京城杏林堂呆过?”

    听到他问话,爰夫顿了顿,回答道:

    “对。”

    “同皇上相识也是在杏林堂中?”

    爰夫秀眉一皱,心想这个周正知道的还不少,不过这些事也没必要瞒他,便如实作答:“对。可是周武官是如何知道的?这皇宫中知道我们儿时的事情的人怕是只有皇上和我二人而已了,是皇上告诉你的?”

    “不,是因为下官七年前曾被当时还是医师的皇上搭救,在杏林堂小住了些时日,曾经见过您几面。”

    “对不起,我记不起你了。”

    爰夫脑海中使劲儿回忆儿时的情景,奈何杏林堂日日都有病患,还都灰不溜秋黑了吧唧的,实在是回想不起来土豆曾经救过他,而自己也同他见过面的事情。不过这就应该是土豆口中所说的他欠的人情吧。

    周正心中感叹,她果然就是但年的那个小女孩啊,真是岁月如梭,她都长这么大了,感叹感叹着,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来到了御膳间中。御膳间中的宫人都在忙着准备午膳的食材,忙得不可开交中,他本想通传一声皇后驾到,却被爰夫一手制止住了。

    爰夫虽然被册封为后,可被幽禁了半个月,所以宫中见过她的人屈指可数。宫人都不认识她,可周正好歹也是品阶不低的武官,所以宫娥见到他还是要让路行礼的,就在一路畅通无阻中,两人穿过侧目行礼的人群来到了司膳掌事的房间。

    “你在门外等我一下,我说两句话就出来。”爰夫寻思着兔爷还和神人在一出,若是不小心被他瞧见怕是不好,便想让他在门外等候。

    “娘娘,这怕是不可,皇上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我若是要去茅厕你也要跟着?”

    “……这,下官可以派人跟着。”

    爰夫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真是对他彻底无语,才说他和土豆像,没想到连顽固的模样也一模一样。实在讲不过他,便索性让他通传吧,听了个声,好让神人和兔爷也有个准备。

    “皇后娘娘驾到~”

    她还没听他通传完就后悔了,被他这么一声大吼,原本嘈杂的御膳间刹那间惊得诡异,随即身后就各种扑通扑通的跪地声,齐呼:“皇后娘娘吉祥~”

    她尴尬地转过头,示意周正赶紧让他们起身。

    神人原本和兔爷一样各自捧着胡萝卜磨牙,突然听见门外传来通传声,连忙抱着兔爷屁颠屁颠地冲出门外,却见爰夫苦着一张脸,还有满院子跪着的宫人齐呼叩首。

    “贤弟,你可来了。怎么样,怎么样?昨夜同皇上谈得如何啊?我还和兔爷打赌呢,我赌你和皇上肯定已经恩爱万分水**融,兔爷赌你们啥进展也没有,呐呐,谁赢了?”

    爰夫嘴角抽了又抽,反问:“你们赌什么的?”

    “我输了就一个礼拜只能吃胡萝卜,兔爷输了一个礼拜都不能吃胡萝卜。”

    “你就吃一个礼拜的胡萝卜吧!若是被我发现你偷吃其他的,休怪我揭你老底!”

    他们俩竟然拿她打赌?!她气得一把夺过了仍然无比淡定的津津有味地啃胡萝卜的兔爷,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冷着眼对神人说:“今日你不要来找我,否则我跟你的兄弟情份到此为止了。”

    望着她的背影神人仰天长叹,贤弟,不要不理我啊,我做错了什么啊!

    周正赶紧跟在她身后,正奇怪她说了什么使那平日端庄稳重的司膳掌事如此跪地哭诉,谁知她又拐进了御膳间中挑拣了些食物放在食盒中。左手抱着一直兔子,右手提着一个大食盒从御膳间走了出来。

    “周武官,我不认得去地牢的路,麻烦你在前面带路了。”

    “是,娘娘,这食盒还是我帮你提吧。”

    “啊,谢谢你。”

    “这是下官分内的事。”

    兔爷仰头看她这副装扮心中就有了大概,她定是去找那妖族嫡女的。趴在她怀中,无比欣慰,神人那厮就是傻嘛,等着吃一个礼拜的胡萝卜吧!他可是看着那土豆长大的,那小子从小就别扭顽固,那夫妻之事肯定是要等到大婚的啦!不过亲耳听到她和那小子啥进展都没有的回答,他悬着的心还暂时放了下来。

    “娘娘,地牢到了。里面阴寒,披上这件斗篷吧?”

    爰夫接过周正递过来的玄色斗篷搭载了身上。传闻地牢阴湿晦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顺着狭窄昏暗的台阶一步一步地小心走下去,若不是前面有周正用竹灯帮她照着亮,说不定她自己就不小心踏空了滚下去了。这越往下面走越发地感到寒气逼人,一丝丝阴风从耳边刮过,前方不远处似乎还有滴答滴答的水声传来,使寂静阴森的地牢显得愈发诡异。

    不过最令爰夫胆颤的不是这地方的阴森冷寒,而是这里死去了太多的冤鬼徘徊才四周不肯离开。鬼鸣的悲鸣声,声声入耳,哀泣惨惨,她不得不连念超生咒驱散一次又一次向她扑来的冤魂。从地牢口走到关押妖族嫡女所在之处,她就耗费了好大的力气,周身虽是阴寒,额上却渗出了好些汗珠。

    透过木头围城的栏杆缝隙,宓洛背对着他们端坐着,身上穿的还是那日比武场上所穿的冰蓝色纱衣,头发梳成的凤冠长时间未打理稍显杂乱,却仍然保持着完整的形状。

    “打开牢门。”

    一路走到这里,爰夫已经没有力气同守卫说客套话了。

    “是,皇后娘娘。”

    宓洛听到身后的响动也不起身,背对着爰夫冷笑着问道:“妖族嫡女宓洛不便出门,不知皇后娘娘是否喜欢我派去迎您的鬼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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