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了解真实的自己,那么她甚至连什么才是自己也不曾了解。

    当然,最基本的一些事实还是知道的。比如——

    年龄大概在十四岁左右,性别则是女性,身高在这个年龄段的女性中勉强算是高挑。因为患有遗传类虹膜异色症,眼睛的颜色并不相同。嗯,不算自夸地说,还有相貌秀丽,举止文雅这样的特点——这或许有些太过谦虚了。客观地说,自己是个出众的美少女。

    但这些,只要见过自己的人自然会知道。同样的,自己只要照照镜子也同样会知道。

    也就是说,其实自己所了解的自己,和他人看到的自己,某种程度上并没有任何可以作为分别的界限存在。

    想不起最初的事。这可不是长大后没有自己孩童时记忆那种程度,而是从最初的最初,就不存在那部分的过去。

    当然,对于现在,倒是有所了解。

    “嗯……”

    镜子前的穹乃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习惯性地歪了歪头。很自然的,镜中的她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很可爱。就算以最苛刻的眼光去评价,也很可爱。

    家境富裕,容姿出众,学习能力惊人,足够勤奋也懂得体谅他人,这是她的现在。

    感觉很不错,不是吗?

    但穹乃本身的性格,其实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因为不怎么积极,所以才一直很安静。习惯于自顾自地埋头于自己的世界里,很难真正接受其他人,所以朋友很少。

    在她的心中,始终有着那样一道墙的存在。无论怎么样注视着窗外那名为过去的街景,看到的都只是一无所有的空白。

    虽然也许,那只是平淡无奇的,不值得烦恼的,就算失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东西。虽然也不打算强求什么,也愿意达观地就这样接受下来。

    只是无法否认,心中的那道墙自始自终都存在着。

    合上眼帘,将视线稍稍封闭,然后再度睁开。

    事实上,就连帮着自己系上腰带的那位缭乱的学生,自己都不熟悉。虽然其中最大的原因是来家中打工的缭乱学生始终在更换,而这位仅仅是今天才作为交换学生的缘故,但无可否认自己做不到和任何人都能够熟络起来。

    从帮助自己穿上浴衣手法上来看,这位同学似乎显得颇为生疏,这和她记忆中的缭乱学生那种万能的印象有着不小的差别。不过,帮助他人穿浴衣倒是本来也不属于家事的范畴就是了。

    但是总觉得,这位自己叫不上名字的同学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些怪异。

    明明是一位有着好似雨后碧空中架起的彩虹般明媚笑容的少女……

    “好了。”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嗯,非常感谢你。”

    “用不着哦。非常漂亮呢,小姐。”

    “……”

    穹乃动了动嘴唇却说不上话。感觉那句“小姐”的称呼,好像被特地加重了语气。

    最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袖,从镜子前离开,试着走了几步。

    仔细想来,这好像还是自己第一次穿和服吧?比起之前的十二单来,确实行动方便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些不习惯……

    突然她好像发现自己忘记了什么,连忙快步折了回来,在的梳妆台前翻找着。

    缭乱的同学走过来,在镜子前稳稳地站定着。

    “是忘记了什么了吗?”

    她说,脸上依旧挂着明媚异常的笑容,就像是不会有第二种表情似的。。

    “我的发卡,记得应该是在这里……”

    “是这个吧?”

    她展开右手,晶莹的紫色在融入了蜂蜜的牛奶般的柔滑掌心中闪烁着。

    这是为什么?穹乃看了看她,她似乎没有注意到穹乃的视线,从唇齿间流淌出的话语显得很柔和,甚至称得上温柔。

    “小姐,我要提醒你,饰品的搭配要符合着装。这个发卡并不适合浴衣。”

    虽然语气看似很有礼貌,却明显不像缭乱的其他学生那样习惯于使用敬语。

    “我知道的。”

    穹乃点了点头,却显然不打算改变决定。

    “就当做是我的一些坏毛病吧。小姐你这是有什么原因吗?”

    “算是有一些私人的原因。”穹乃伸手接过发卡,小心地将它带在头发上。“这是哥哥送我的礼物。”

    确如她所言,这个发卡与这身淡紫色的浴衣显得并不是那么协调。不过,这种不协调似的扎眼感倒是让本就相当出众的穹乃更加引人注目了。

    “……嚯~”

    不知为何,这位缭乱的学生小声发出**般的声音。可是,她的脸上却依然挂着灿烂的笑容,甚至让穹乃本人都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张开双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浴衣上飘洒着淡淡的花香,就像是其上的每一支花枝都活了起来。

    “嗯,果然还是这样更适合一些。”

    海原光贵欣赏了片刻,点头评价到。

    虽然比起十二单来,确实是好了许多。但是不是真的适合,却还是两说的事。

    从浴衣设计的角度来说,明显是有着太多不合格的地方。它就不是以任何真实存在的花作为蓝本,纯白的底色上,完全虚构地创造了一种不存在的以彼此缠绕的螺旋状生长的树与花。原则上这是设计上的一大忌讳,却因为海原夫人的功底而显得协调了。

    当然了,本人的可爱大概才是最重要的因素。

    “别忘了东西哦。”

    海原夫人走过来,手里提着水色的巾着袋在女儿眼前轻轻晃动。

    穹乃伸手接过巾着袋,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其中有着液体流动的声音。拉开袋口,里面放着的是自己平日里常用的小酒壶。拧开瓶盖嗅嗅,液体散发着一种从未闻过的清香。

    看起来应该是一种饮料,但就算是在各种奇怪饮料盛行的学园都市,这种味道也闻所未闻。

    “这是‘どりこの’,算是一种运动功能饮料。很流行的。”

    “这类东西我都快喝过一个遍了,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海原光贵忍不住吐槽。

    “真的曾经很流行哦,只不过现在它的配方失传了而已。”

    “失传?请问您说的‘流行’是什么时候的事?”

    “唔,大概是在20世纪30年代左右。”

    “我是不是应该先吐槽一下这个时间点?”

    海原夫人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刚好此时,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

    用眼神做了一个简单的示意,海原光贵拉开房门。在门口,意料之外地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西方人。

    “失礼了,夫人让我们来接小姐。”

    其中的一位先生让开身体,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介绍一下,这位是唐纳德·瑞珀先生。”海原夫人走上前来,指了指铁门外停着的车,“那边那位是鲍勃·诺夫特先生。”

    “给两位添麻烦了。”

    穹乃歉意地一鞠躬。

    “小姐您太客气了。”

    海原光贵扬了扬眉毛。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留意这个被母亲叫来的中年人。虽说在学园都市,西方人并不算少见,但这位却给人一种与学园都市格格不入似的感觉。

    “我送你到门口吧。”

    海原光贵说。无论如何,他都想见见那另一位。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你确定没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吗?”

    兄妹二人都离开的房间里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海原夫人目视着并未关闭的大门,却向着另一边说着话。

    “您太为难我了,伯母。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请您不要让我再一次动摇。”那位缭乱的女学生的话,听起来甚至接近与一种哀求。“更何况,您也应该不希望儿子卷进危险里去吧?”

    那一成不变的笑容,此时多少显得有些僵硬。

    “是呢。我在本质上,甚至更希望能够像母鸟保护稚鸟那样将子女栓在自己的身边,不想放手。毕竟,那才是我真正代表的东西。不过在另一方面,我却也希望能够将子女都赶出去,因为那也同样是我从一开始就背负的职责。”

    有一种哀愁仿佛一层灰云,让她看不清这位母亲。不过,这也许是一个女人作为母亲的终极秘密,毫无疑问是她目前无法理解的东西。

    “不过无论怎么说,知子莫若母。我既然是他的母亲,自然也就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你自然差得很远。对了,不要试图反驳我。”

    突然间海原夫人的话听起来似乎带着某种接近与敌意的东西,让她一时间语塞。

    “老实说我不怎么喜欢你。不过还是有几句话,算是我给你的建议。”

    “……请您直言,伯母。”

    “首先,不要太小瞧他了。其次……”海原夫人突然顿住了话头,“你其实可以试着去倚靠他。只要你愿意相信他,他就不会让你失望。”

    海原夫人最后的声音轻柔如烟,既是一种骄傲,也仿佛是一声叹息。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伯母。”

    少女原本一成不变的微笑的表情,连同那身作为缭乱校服的女仆装一起扭曲剥落了下来。甚至就连披散的长发,也一同改变了颜色。

    “能够在这里再见他一面,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无论如何,我也不敢再有任何奢求。”

    对于这位母亲的话中隐藏的东西,她并不能理解。

    不,或许只要她愿意的话,也是能够理解的,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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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どりこの,二战前到二战时日本流行的一种机能饮料。据说当时特地优先供给日本联合舰队作为营养补充品。战后配方拥有者的失踪,其后人则由于发生矛盾不肯公布配方,从而就此失传。在日本堪称是一种传说中的饮料。

    ps:总的来说,老父亲的手术结果不好。不过按照医生的说法,能够手术也总算是一件好事。现在算是出院了,但接下来还要安排化疗和放疗的时间,希望一切都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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