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夜是高贵的。

    追寻历史,在一元论的时代,日夜不分彼此;在二元均衡论的时代,夜是神秘而强大的,一如希腊神话中的夜神尼克斯。

    在二元善恶论之前的那个时代,在夜晚的神明被人类渐渐遗忘之前的那个时代,夜晚决非魔物的乐园。

    夜是恐惧,因为它是未知,而无关善恶。夜是孤高而美丽的。直到人类忘却了它,开始从纯粹的负面去畏惧它,才有了那些活跃于夜晚的魔物的存在。

    如今,夜就在这里,安静而又不失优雅地陪伴在男人身边。

    自然,黑暗是夜永远的基调。纵使玻璃的墙体之外,人造的繁星点缀着夜的幽暗,黑暗仍然以绝大的部分充盈着夜的本身。

    除了怀里的女子以外。

    晶莹如雪花般的**紧紧地依偎在他怀里。很奇特,如果说她是女人,未免显得太过成熟。而如果说她是少女,又未免显得太过年轻。说句有些夸张的话,她就处在提前一天就可被称为少女,过了一天就可被称为女人的时间点上。

    既非少女,也非女人。而是恰到好处地身处于两者之间,将作为不同层面的两种魅力表现于一身。

    夜色般的长发如同绢丝铺散下来,温柔地覆盖着两人的身体。她令人迷醉地轻轻喘息着,将脸贴在男人的胸口,婀娜白皙的手指亲昵地在男人的胸膛上划着小小的圆。

    “来了吗?”

    她依偎着的男人,有时会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哎呀呀,难得的重温旧梦的时刻,孩子们也都很知趣,结果居然有人打扰。这样,也太扫兴了。”

    女子故意鼓起脸颊,以一种抱怨似的口气说。

    无疑,她并不属于“旁人”的范畴。相反,也许她是这个世上,唯一真正理解男人的人。

    他们是一对夫妻,不过如今并不在自己家中。

    此时他们身处的地点,是学园都市著名宾馆最高层的一间房间内。

    从壁纸到摆设用的小物件,全都在美学上布置得非常考究。虽然房间称得上是总统套房之上的富丽堂皇,却并非一间客房。倒不如说,这是宾馆一年365天始终专门为他们两人预留的房间。

    这倒不是什么奢侈的行为,因为这间宾馆本身就是在女子的经营下,由他们夫妻共同拥有的财产。

    在这间房间内,可以俯视整个学园都市的夜景。要说浪漫,那确实也是。不过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的一目了然。

    “坦白说,这不是似曾相识吗?”

    “哪点似曾相识了?穹乃可要懂事得多,也可爱得多了。”

    女子不满地撅起嘴反驳。

    与刚成为家中的一员时,因为偶然撞到与现在类似的场景结果红着脸落荒而逃的女儿相比(从那次“事故”以后,除非得到父亲同意,否则就算事先敲过门女儿也不敢再随便进他们的卧室了),今天这事可实在称不上多有趣。哪怕仅仅只是当事人,都是天差地别。

    当然这点男人也心知肚明,他不过是想缓和一下妻子的不满而已。

    “如果你嫌麻烦,那么我去跑一趟也可以。”

    男人伸出手去,翻开床头的笔记本电脑。不过,一只纤细的手臂搭在了他的手背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要!”

    女子撒娇似地拖着长长的尾音。她用双手紧紧地抱着男人的手臂,吃吃地笑着。

    “我们说好了的。你要做的就是白天享用我的智慧,晚上享用我的身体。”

    “真是的,说这些话你也不嫌害臊。”

    男人用另一只手揽住她的纤腰,稍稍用力。那有着优美线条的柔软身躯阵阵颤抖着,好像随时都会折断一般。

    “好疼啊!”

    女子轻哼着支起身体,却没有试图挣脱。她安静地等待着丈夫松开手臂,然后起身侧坐在床缘。

    “你好粗鲁呢。”

    她埋怨着。没有开灯的房间中,有什么幽暗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而被折叠,切开,剪裁。夜色化作光与影的薄纱,轻柔地覆盖住她那美得足以令万物羞愧的身体。

    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纵使已经拥抱过这具美丽绝伦的身体不知多少次,他也无法说清自己对于这具身体的主人究竟抱有怎么样感情。

    那是他曾经的青梅竹马,也是他如今的妻子。从这点上来说,意义应该非常明确。但问题却是,这两个身份之间,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偏差。

    他无疑深爱着曾经的青梅竹马,现在的妻子。然而恐怕,他对现在的妻子也包含着同等程度的恨意。

    无论如何,那是使得自己的青梅竹马这一存在从这个世上消失,也间接使得倾心于自己的少女死去的罪魁祸首。

    深深吐出一口沉重的气,如今男人早已知道,不同身份的区分对于妻子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无论她曾经是什么身份,如今都只有现在存留下来。

    “一路顺风。还有,快去快回。”

    “嗯,我知道。夜还很漫长,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如此说着的妻子站在玻璃墙边,回过头飘来一个妩媚的眼神。

    她弯曲膝盖,神奇地穿过钢化玻璃的墙体,向着学园都市的夜色中那片人造的星空纵身跃下。

    披着夜的纱衣,女子的身体逐渐失去轮廓,融化在神秘而深邃的夜色之中。

    _

    那是在夜色中,蠢动着的一抹暗影。

    踏着夜晚的黑暗,在巷道中飞驰着。就算是从路人身边掠过,也无法察觉这抹暗影的存在。在学园都市这样的能力者的聚集地,这抹暗影依然能够自如地通行其间,而不被任何人所觉察。

    这身手自然绝非寻常人类所能拥有,而其人想来也不屑以人类自居。

    如果有人的眼睛能够跟上这抹暗影的行踪,就会知道这是一名俊美的青年。然而,从他比化了妆的少女更加鲜红的双唇中,却可以窥见其中的魔性。

    从双唇中隐隐露出的犬牙异常尖锐而修长,让人不禁为之心惊胆战。

    凡世间随处可见的传说,所指便是他们。

    那是暗夜的眷属,宛如夜晚之王般的存在。

    本来,这由科学主导的都市之中,不应有他们的存在。然而这次,却有人用古老的方式向他们发出邀约。

    不错,他正是赴约而至。

    吸引他前来的,当然并非只是一个邀请。仅仅只是踏入其中,便已令人无法自拔的浓郁芳香,更是最重要的原因。

    岂止**而已,大概仅仅只需要数滴,就能平息自古以来的冲动——那芬芳甚至给人以这样的错觉。

    “留步吧,夜的眷属。”

    沉浸在如此的美妙想象中无法自拔的青年,突兀地被一道令人无法忽略的声音止住了脚步。

    他不禁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正与说话之人视线相对。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身着与夜晚同色的纱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奇妙的是,仅仅只是视线稍稍对上了一眼,他便感到全身流动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怎么可能?)

    他不禁为之战栗,诚惶诚恐地移开视线。

    他们被称黑夜的主人,被人称为夜之王。他们也确一如这称谓所代表的,是恐惧和强悍的化身。然而,他们自己却很清楚,这仅仅只是一种言过其实的称谓而已。

    夜是未知,是神秘,是所有不可触及的事物的象征,是二元论的一端。他们了解黑夜,可正如没有人能说自己了解白天的一切一样,夜的深邃和幽远,纵使是他们也无法想象其万一。

    然而,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这名女子,却仿佛是黑夜本身。

    “到此为止吧,夜的眷属。那并非一个邀请,只是一个无趣的陷阱而已。”

    黑夜般的女子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徒然一变。

    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墙壁一样——令人产生这样的错觉的,是青年本已迈出的脚步。

    突然之间,有一种莫名的无形的力量绑住了他的脚步,令他止步不前。

    虽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阻挠,他却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无法踏入原本的目标中,那是暗夜的眷属都无法回避之物。既是规则,也是礼仪。由观念构造出的不可逾越的铁壁——虽然看起来莫名其妙,但这确实是事实。作为暗夜的眷属,与人类不同的是他们必然被“观念”所约束。

    “在下冒昧了,请问阁下是什么人?”

    虽然被眼前的女子坏了好事,他却连一丝一毫的愤怒都未曾表现出来。这对于他们这群暗夜的眷属而言,是极端罕见的事。

    那绝不是能够与其为敌的对象——种族特有的敏锐直觉如此告诉他。

    “我是什么人呢?”女子如少女般轻轻用手指点着嘴唇上方的凹陷,微微笑着。“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没有猜到吗?”

    拥有着绅士般外貌的青年突然全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您……您是夜女士?”

    “哎呀呀,真是意外。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个名号。”女子轻掩嘴唇,咯咯地笑出了声,“是的。我既是夜,也是母亲。”

    青年的膝盖不由自主地弯曲。

    甘甜可口的诱人甜香也好,“礼仪”的铁壁也罢,如今都成了不再重要的东西。

    那种所处层面上的巨大差异,足以压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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