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她的心情极为矛盾与复杂,晦涩难辨。

    她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

    进电梯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后靠去,而他的身子却极快地挪到了她的身后,只手托住了她的腰,掌心温热。

    这股温度,透过衣料熨贴在她的肌肤上。

    她微微皱了下眉头,他的力道却多了几分,“别动。”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轻柔的蛊惑。

    她依偎在他的怀中,他的气息,早已熟悉,深入骨髓,但她体内的每一根神经却紧绷了起来,不敢有片刻的懈怠。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她的眼睛仿若结着一层冰。

    她面部的线条僵硬,一点也不柔和。

    她心里着实恼火,却无处可以发泄。

    在产检过后,看了孕检报告单跟b超单后,她着实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而非跟他在这玩暧昧。

    她发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之后,闭了闭眼,将胸口的怒火强行压抑了下去,然后心平气和将正脸转向了他。

    她的声音略低,“孕检报告单跟b超单能不能放在我这里?”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心底某处有瞬间的柔软。

    “可以。”

    不管她出于何种目的主动跟他索取有关孩子的一切,他都不会拒绝,这证明她也是在乎这个孩子的。

    下一刻,他手中折得整整齐齐的两份单子便到了她的手里,她下意识地攥了攥,那冰山一角便变了形。

    当天晚上,裴之沛在浴室洗澡,而她从枕头底下抽出那两份报告单,又忍不住看了一遍。

    目光长久地停留在b超单那小小的图像上,心口某一处再度不可遏止地揪痛了起来。

    明明七年了,时间够久了,早就该结疤脱落了。

    可今天不经意间揭开这道伤疤,发现依旧鲜血淋漓。

    其实,是从来没有真正愈合过吧。

    今日这份报告,便是一把残忍的匕首,再现昔日的不堪。

    裴之沛出来的时候,她已经隐藏好了那个情绪失常的她了。

    她拿了欢喜的宽松睡衣,便进了浴室。

    她泡了足足四十分钟的澡,时间略长,差点在浴缸里睡着的时候,听到他在外头喊,“情情,你洗好了没?”

    她轻轻“嗯”了一声,担心不回应的话他会强行闯进来。

    从浴缸爬出来的时候,她有些头晕,她靠着墙壁站了会儿,才将这股晕眩给驱逐掉。

    她弯了弯唇,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皮肤都泡得有些皱巴巴的了。

    擦干身子,套上衣服,她没有犹豫,便走了出去。

    一踏出浴室的大门,她便看到了他深深的目光袭来,似乎还染上了几分焦虑。

    在见到她安然无恙之后,他默默地松了口气。

    裴之沛的确是紧张她,她洗澡的时间太长,二十分钟的时候,他便想出声了。

    可还是忍了下来,到半小时,他又再次忍了下来,好不容易熬到四十分钟,可她依旧没有出来的动静,这下轮到他忍无可忍了。

    听到那轻轻的一声“嗯”,之于他而言,宛若天籁。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他对她的在乎,从来都没有变过。

    而她,对他只有根深蒂固的恨意,执着得令他抑郁。

    他笑不出来,又自嘲了下,能有今日,都是当初他欠下的债还没偿清。

    “你洗澡的时间太长了。”

    他的眼眸在灯光下愈发的浓黑异常,深不可测,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微一扬眉,声音飘了出来,“四十分钟,并不长。”

    她洗澡一贯喜欢享受,并不喜欢速战速决,当然这是有条件的前提下。

    在牢狱生涯中以及刚出狱那段时日,她没有条件。

    “你怀孕了,四十分钟太长了。”

    他不一定每晚都会在她身边,考虑到万一有突发状况,他赶不及,他还是决定好好跟她商定再说。

    对于一个孕妇而言,四十分钟的洗澡时间的确是太长了。

    钟意情目光灼灼,本是想反驳什么,到最后还是嘴角极轻地挑了下,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下回我会注意的。”

    他这算是关心她的身体,还是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很显然,答案呼之欲出,是后者,生怕她洗澡时间太久把孩子给闷没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再收紧。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是背对着他的,可没多久,他的身体贴了过来。

    她眼神微黯,拥着她的刹那,她就明显觉察到他身体起了变化。

    自打知道她怀孕后,他便不曾强迫过她了。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还会一直持续下去,至少在她怀孕期间,他都不会碰她。

    难道……难道他忍了几天,便不想忍了?

    极有可能的事情,以他裴之沛的性子,忍了这么多天,也极为苛待他了。

    她鼻孔轻哼了一声,身子往一边挪了挪,适当拉开些距离,希望他别再进一步了。

    没想到她才一退开,当即便被他给拉进了他的怀中。

    她推手去推,“我不方便。”

    他不是在乎这个孩子吗?医生可是当着他的面说过前三个月都是危险期,不能发生关系的。

    黑暗中,她的身子略带僵硬,而他的胸膛却起伏了起来,伴随着一声轻笑从喉咙里逸出,“我没打算做你脑子里想的那事。”

    轰的一声,钟意情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脸色涨得通红,没想到她误解了。

    恍惚中,他将她的脸扳正面向他,然后在她错愕的神色下,他的唇落了下去。

    在触及她唇的时候,她听到他沙哑的一声低叹,“我只是想吻你而已。”

    我只是想吻你而已。

    就这么言简意赅的一句,然后他便准确无误地攫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还是一如想象中的柔软香甜,还带了些许薄荷的清冽味道,令人流连忘返。

    他几乎不愿松开,眼神缓缓沉了沉,紧接着,他在无声无息中便不容抵抗地加深了这个吻。

    他双手撑着床,为了不压到她的小腹。

    在他灵活舌头的纠缠下,她不自觉松开了牙关,而他趁虚而入,势如破竹。

    他的气息,是要命的强烈。

    钟意情被吻得有些晕,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宛若还在云端踩着轻飘飘的彩云。

    她还在喘气,然后听到他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情情,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

    钟意情猛然打了个激灵,她的心,一点一滴冷了下来。

    她方才在做什么?

    她方才在想什么?

    差点……差点就被他给蛊惑得乖乖点头了。

    裴之沛是怎样的人?难道她都忘了吗?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此刻对她这般好,那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的缘故,他想哄着她先将孩子平安生下来,再从长计议。

    他这样精明睿智的男人,岂会被人糊弄,只有他忽悠别人的份。

    她已经傻过了一次,还能傻第二次吗?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何况他还背叛过她,莫轻烟的下场,一心一意为他的莫轻烟都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更甭论自己?

    她的沉默,让裴之沛颓然地叹了声气,倒是没有再勉强她。

    接下来,两人相安无事地躺了下来。

    他的*来得快,退得也快,还真如他所言,他只是想吻她而已。

    这份产检报告单,第二天裴之沛前脚踏出门,后脚就被她给烧掉了。

    望着那一堆灰烬,她又怅然若失。

    既然下了决定,就不该患得患失,摇摆不定。

    *

    接下来的一星期,钟意情又邀请了丁默她们过来了两次。

    裴之沛作陪了一次,后面的那次,他有事情脱不开身,抽不出空。

    不过,外头的那几位门神倒是事先吩咐撤离了。

    钟意情心里暗自欣喜,果然没有料错。

    他不在的那次,冰箱里的食材却被塞得满满的,丁默她们亲自下厨掌勺,在先前裴某人的对比之下,丁默自叹不如。

    古绯倒是出人意外,厨艺比起丁默她们都来得强。

    丁默还缠着她问了不少诀窍,当着裴之沛的面,丁默不敢这般放肆,没有他的存在,这几位年轻的女孩,都肆无忌惮了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古绯也自然而然跟钟意情攀上了交情。

    古绯在客厅里找到几本内衣设计的书,于是便自称自己对这极感兴趣,讨教了一番。

    古绯是在这上面下了苦功的,第一次来,她就注意到了内衣设计书这细节,回去之后研究了一阵子。

    所以她的提问,一问出口,钟意情便觉察到她并非是门外汉的那种,不过也不算是专业的那种。

    钟意情自己在解霁的熏陶指点下,突飞猛进,对于指点古绯一二还是没有问题的。

    丁默嘻嘻哈哈笑道,“古绯,你这么用功,你妈妈知道吗?”

    “古绯,你这么用功,你男神知道吗?”

    阮珠珠也学着丁默的口吻揶揄道。

    古绯瞳孔猛然一缩,继而唇角掀起,勾出一抹笑意。

    “店长,你是担心我太用功抢了你店长的宝座吧?”

    丁默翻了个白眼,“放马过来,老娘随时候着。”

    古绯莞尔,不过店长什么的,她真的是志不在此,她的目标一直很明确,来今日内衣店就是为了探听更多与钟意情相关的消息。

    如今,能够在短暂的一周内,碰了两次面,她已经满足了。

    原本先前的那一次,她还担心那么一次后要费尽心机才能再接触到钟意情,没想到机会送上来这般容易。

    古绯跟钟意情接触的次数越多,心情越压抑。

    凭着女人的第六感,古绯察觉出钟意情对裴之沛也并没有那般的上心,分明是游走在众多男人之间,如鱼得水。

    这样的女人,古绯最恨了。

    她暗暗告诫自己,要稍安勿躁,不能冲动行事。

    自己还要让对方放下戒心,完全信任自己。

    最好,钟意情能够跟着自己走,这公寓毕竟是她的地盘,行事起来不方便。

    为了顾璟琛,为了裴之沛,为了让她不再祸害男人,自己也要替天行道,灭了她。

    只有她彻底消失,她才不会再害人了。

    钟意情却没有察觉到这个长得娇美的小姑娘心思是如此之深,还对自己动了杀机。

    跟她朝夕相处的丁默、阮珠珠她们,也没有觉察到古绯宁静的皮相下藏了一颗蠢蠢欲动、犯罪的心。

    *

    姜华这阵子一直被洗脑,尤其是在她被林刚蹂躏的时候,边上有个围观的男人,不断灌输她一个观念。

    那便是她之所以有今天,全是莫轻烟一手促成,莫轻烟才是害她的罪魁祸首。

    一遍遍被洗脑,次数多了,她慢慢当真了,认定了。

    是的,没有莫轻烟,她不会落到如此凄惨的下场。

    莫轻烟在青州过得安逸,而她却在这生不如死。

    她报复不了裴之沛,无法拿捏钟意情,但莫轻烟那个蠢女人,难道她也不能报复了吗?

    姜华不愿意承认自己能有今天,都是自己起了嫉妒所致,而是将一切罪疚都推到了莫轻烟的身上。

    只有这样想,她的心,才会平衡。

    围观的这个男人,并非是普通的男人,而是专业的心理医生。

    在裴之沛得闻莫轻烟从楼梯上失足坠落没了孩子断了肋骨之后找来的,姜华这女人,如果好好利用,用来对付莫轻烟,挺不错的。

    他可没那么闲工夫镇日与她纠缠,既然她死赖着不走,还找上了外公,那么他不介意找个人反咬她一口,狗咬狗的场面,一定很有趣。

    不过,不管莫轻烟胜败,她最终都还是要被送走的。

    姜华却不知道,很快她就能重见天日了。

    此时的她,内心只有莫轻烟,别无她人,先前产生过嫁给那个昔日同事的念头,也毁之殆尽。

    只有恨,浓浓的恨意,让她顽强生存了下来。

    李彩霞已经康复出院,回到了原来的工作岗位上上班,她在同事们的劝说下提出跟林刚离婚。

    这一次,她是鼓足了勇气。

    她总算明白了,即便她继续忍气吞声,林刚还是不会对她另眼相待的,更不会回心转意。

    她受够了,她要反抗。

    林刚是找不着人,不过有解霁的帮忙,通过裴之沛,这离婚证书总算是辗转到了手。

    虽然没有见到林刚本人,李彩霞双手捧着那本绿本本,激动得泪盈满眶。

    今后,凭着自己的努力,她一定会过得更好。

    *

    钟意情再一次送走同事们,不到三分钟,外头门铃再次响了起来。

    她想,一定是丁默,她的外套忘了拿。

    没想到这门一开,外头站着的是一位老人,骨瘦如柴,浑浊的双眸闪烁着炯亮的光芒。

    老人一套质地上乘的中山装,消瘦的身体撑不太起来,显得过份宽松。

    长年位居上位、法号司令,让他浑身充满了一股无法漠视的冷厉之气。

    四目相交的刹那,钟意情的心,咯噔一下,明显察觉出了对方的来者不善,敌意慑人。

    “你就是钟振涛的那个女儿?”

    老人不屑的口吻,浓浓嘲讽的眼神,让钟意情心情也瞬间恶劣了起来。

    她微微眯起眼来,想必这位便是裴之沛的外公厉老爷子。

    她跟裴之沛纠缠了这么久,厉老爷子这是头一次冒泡,一直处于潜水状态。

    他这次登门造访的目的,昭然若揭,必定是要把自己从他的得意外孙身边送走,他却不知道这也是自己求之若渴的目的。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动了一圈,或许……或许这厉老爷子能帮自己一把。

    不过,从第一眼开始,她就对这位高高在上的老爷子心生不喜,最主要还是他毫不掩饰对自己最敬爱的父亲所表示出来的蔑视。

    父亲在别人眼里哪怕千万不好,在她的心目中,永远都是将她捧在掌心如珠如宝疼爱呵护的好父亲。

    “我是钟意情,你就是之沛的外公吧?我能叫你外公吗?”

    钟意情心念一动之后,便扬起了一张灿烂的笑颜,完全无视厉老爷子对她释放出来的敌意。

    厉老爷子这张脸当即沉了下来,嘲讽道,“我可没福气有这么大的外孙女。”

    钟意情却并没生气,而是笑眯眯地冲老人家道,“外公,我知道你对我爸有点成见,但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只要我跟之沛好好的,外公你也该放下了。站在门外做什么,快点进来。”

    钟意情将厉老爷子迎进了屋子,后者虽然本意是要进去的,可在她一番极尽殷情的态度下,整张老脸绷得紧紧的。

    厉老爷子对这个钟振涛的女儿总算是长了新见识,难怪之沛被她迷得团团转,难怪轻烟败在她的手下。

    瞧瞧,人家这张嘴巴可真能说,典型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不是你外公,别口口声声喊我外公。”

    厉老爷子冷哼道,实在受不了她左一声外公右一句外公,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真以为他们关系多亲密呢。

    一想到钟振涛的女儿喊自己外公,厉老爷子就觉得恶心得不得了。

    “那我不叫你外公喊你什么?外公,之沛可是跟我说了,以后等我们结婚生了孩子,要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的。”

    钟意情是吹得天花乱坠。

    反正裴之沛不在,哪怕她把黑的说成白的,也无关紧要。

    何况还能气死厉老爷子不偿命,她心里正大喊过瘾呢。

    谁叫这死老头,嘴巴这么不干净,还主动送上门来找骂。

    他要是态度好点,自己也会口下留德,不会把他损得这般彻底。

    “钟意情,你别给我装糊涂,我今天来,是劝你识相点,早点离开之沛,别缠着他了。我是不会同意他娶你的,你要是没脸没皮没名没分跟着她,那我只能说你不知羞耻,钟振涛要是九泉之下知道,八成会气得跳起来指着你的鼻子大骂。”

    厉老爷子这辈子最恨的便是钟镇涛了,所以每次开口都不忘捎上钟振涛。

    他却殊不知钟意情最介意的便是这一点了,她的脸色倏然一变,“老头子,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别动不动侮辱人。要知道是你外孙死缠烂打追着我,讨好我,我还不屑跟他在一起呢,这外头喜欢我想娶我的,又不只有他。”

    厉老爷子被她这么泼辣的一面气得差点一口气没能喘上来,他颤抖着手指指着钟意情,半天只憋出个,“你……。”

    钟意情巧笑嫣然,不忘变本加厉地打击,“老头子,你这一大把年纪了,原本应该好好享福的,出来蹦达又成不了气候,你自己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你要是真有用,莫轻烟早就成了之沛的妻子了,还需要你出面来把我吓退吗?”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她在裴之沛面前占不到便宜,可没想委曲求全在厉老头面前也这样。

    反正,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嫁给裴之沛,所以根本就不需要讨好这个死老头。

    钟意情哪会不知道,当年若是没有这老头子的搀和,自己的父亲也不会这么快就落到如此惨状。

    正确论起来,这死老头跟自己也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他一厢情愿觉得父亲对不起他,却从来不去反省当年若是没有他的搅局,事情会变成今日这般难以收场吗?

    何况,自己为此付出了七年的牢狱之灾,父亲落到惨死的地步,而他呢?

    这死老头,却活得好好的,比所有人都活得久。

    “钟意情,你到底想要怎样才愿意离开之沛?”

    厉老爷子到底是见惯风浪的老人,很快冷静了下来,一针见血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钟意情大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离开?”

    她眼神一狠,口气凶神恶煞一般吼道,“我可没忘了我爸爸是怎么死的,是你们害死他的,我要报复他,我偏要留下来。”

    厉老爷子心头猛然一紧,他就知道钟振涛的女儿不是好货色,没想到她竟然还打着这样的主意。

    偏偏之沛被她给迷得团团转,自己的忠言逆耳,他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不行,他不能放任这女人继续留在之沛身边,更何况她还怀了之沛的孩子。

    之沛这孩子,外冷内热,最容易心软。

    厉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你想要自己离开,还是我派人把你绑走?”

    钟意情抿唇笑得恣意,不忘挑拨,“老头子,你觉得你把我绑走后,之沛会不闻不问吗?你还是想想如何能悄无声息把我绑走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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