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支火把将庭院照亮,只见一人悬在梁下,脚下小案已被踢翻。

    领头的千牛卫愣了一愣,挥手命令自己下属:“快去看看!”

    下属赶紧跑去确认,一碰尸体发现已经凉了,便对站在庭院中的上官说道:“死了有一阵子了!”

    千牛卫长官闻言走出去看了看,想找个街坊来确认死者身份。他几乎是一眼便瞧见了门外面的邻居娘子,手一挥,便有两名千牛卫上前将邻居娘子拖进庭院。那娘子本就有些不大好的预感,这会儿被千牛卫拽进了庭院内,见眼前情形几乎是吓得瘫倒在地。

    白日里她还和凤娘一道吃饭,而眼下凤娘却成了吊死鬼,模样实在太过惨烈。邻居娘子回过神来,两眼已是潮湿,视界内的火把都变得朦胧起来,她看着那些嚣张的千牛卫,尽管心中呼号着不甘与愤怒,可想起隔壁屋子里正熟睡的孩子,她能做的却也只能是放声大哭。

    千牛卫见这妇人哭起来没完没了,草草问了几句南山与凤娘的事,便不耐烦地走了。

    千牛卫这一走,武侯铺的吏卒们将尸体从梁上卸下来,本打算按照无主认领的尸体来处理,却被隔壁娘子给拦住了。

    “别瞎凑热闹啦,和这家扯上关系会容易出麻烦的。又不是亲戚,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好歹也会给她挖个坟埋了的。”好心的吏卒这样劝道。

    隔壁娘子哭着拦住他们:“求求你们,将凤娘留下吧。”

    吏卒一脸的为难,小声道:“不瞒娘子说,千牛卫还打算拿这尸体当诱饵的。所以说,这尸体怎么能交由娘子处置呢。”他说着便指挥手下抬尸体,又对邻居娘子道:“万不可与旁人说哦。”

    邻居娘子懵了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吏卒们便已将尸体抬了出去。

    这时坊间看完热闹的人们都打算闭户睡了。坊间前一刻亮起来的灯,则很快熄了下去。这伏天里的夜晚,走入深处时,也渐渐转了凉。

    邻居娘子低头擦干眼泪,回想起许多旧事。她在南山家冷冷清清的小庭院里站了一会儿,将廊下收拾干净,又将梁下白布解下来,关好堂屋门窗,最后走时甚至还给庭院里快枯萎的瓜苗浇了几瓢水。

    凤娘不想牵累南山,以死断了南山被千牛卫要挟的可能。可却没料到,死后却无法主宰自己遗体,还是要被利用。

    邻居娘子替她家关好大门,又面朝门拜了一拜。

    佛家认为人死到转世投胎这段时日乃中阴身,但若死者太过执着,就会一直守在死去的地方不去投胎。凤娘是个执拗的性子,这辈子也过得很是凄惨,邻居娘子希望她能保佑南山的同时,也能早些放开前世这些事,下一生过得好一些。

    长安城复归平静,与之前千百个闭坊的夜晚并无不同。

    城外终南山上,搜查却还没有停。道观里鸡飞狗跳,因千牛卫动真格杀了领头打架的小道士,其余小道士们便一哄而散,甚至有些心性差的,都开始收拾包袱准备跑路了。

    云冠子则被捆住手脚丢在大殿里,想动也动不了。

    另一边,千牛卫则还在认真搜查着,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挨个来,小角落都不放过。及至药室,领头千牛卫霍地撞开门,只见一个守炉子的小道士。那小道士吓得赶紧站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是何人……”

    话刚问完,便上来一个千牛卫揪住他,恶狠狠道:“老实点!”

    那小道士吓得直哆嗦,却也很识趣地不吭声了。

    “有没有其他人?”领头千牛卫边问边往里走,看到布帘子便顿住步子,警觉地辨听了一番,拔剑就将布帘子挥开。

    那小道士惊叫了一声,千牛卫便赶紧往里冲,可空间促狭的内室里哪里有人?榻上空空荡荡,案上放了一些药瓶,角落里也是什么都没有。

    领头那千牛卫立刻让下属钻榻底下去查看有无机关密道,那下属拎着灯爬进去仔细找了找,出来后呸了几声,将灰吐了个干净,回禀道:“除了灰什么也没有!”

    领头那千牛卫觉得有鬼,偏偏不信,还要亲自去查找一番,可最终也是一无所获。

    千牛卫将道观搜了个遍,最后回到大殿。云冠子见他们空手气呼呼地回来,心中便稳当了许多。老道皱皱眉,很不高兴地问道:“尔等找到了没有?!”

    “狡诈老道,快老实交代到底将梅花内卫藏到哪儿去了!”一年轻千牛卫不甘心地嚷道。

    云冠子摆了一张不耐烦的脸:“请问各位要找的是那位?与贫道到底有何交情?贫道从来都不是乐善好施之辈,也素来懒得管闲事。贫道从未结交过内卫,又何来窝藏一说?尔等今日大闹本观,还杀了贫道弟子,如此嚣张下了地狱定要受尽惩罚!来,本道不和你们计较了,来拜拜天尊!”

    他说着挪动了一□子,让开来让千牛卫拜神像。

    领头千牛卫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就走。待千牛卫都走后,小道士才敢冲进来给云冠子解绳子。云冠子活动了一下手腕,站起来偏头问道:“人呢?”

    “照师尊说的,往西边去了。”

    “知道要往哪里藏罢?”

    小道士一懵,摇摇头:“不知道。”

    “猪!”云冠子狠拍了下他脑袋:“我前阵子不是与你说过吗?!”

    小道士被打得晕晕乎乎,无辜地说:“我不记得了呀……”

    “怎么走的?”

    “裴七郎背着那娘子走的……”

    “让他背?疯了吗?”云冠子皱了皱眉,立即吩咐道:“快去盯住那些家伙,看他们往哪边去了。”

    小道士心存将功折罪之心,赶紧跑了出去。

    这些千牛卫果真不甘心空手而归,离开道观后竟也是往西边去了。终南山上亦有住民,会有一些小房子,也是不能放过。于是一众人等边往西走边搜查,一家也不放过。山民们大多已入睡,这时都被吵起来,无可奈何地接受搜查。

    千牛卫远远瞧见一个亮着灯的屋子,便上前去敲门。敲了好半天,却迟迟不见有人来开门。两个千牛卫一对眼色,刚要撞门,门却忽被人从里打开了。

    裴渠站在门口朝外看了看,问:“有事吗?”

    打算撞门那千牛卫一愣,忙道:“我等奉命前来搜捕梅花内卫,让开!”

    裴渠给的回应却是皱眉和沉默,僵持了好久,他才回道:“这里没有。”

    “没有?”领头千牛卫走上前,将裴渠上下打量一番,只见他衣着整齐朴素,看起来不过是个寻常士子,但却疑点重重。他遂问:“那你大晚上为何要宿在这地方?”

    这木屋看着很是简陋,平日里供往来猎人宿住,应是个无主的房子。

    裴渠淡淡地回:“某来寻亲戚,途中不幸遇上山匪,现今一无所有,加上夜路也不好走,只能在此地将就。”

    他坦荡说完,又让开来,摆明了让人进去搜查。

    领头千牛卫一挥手,便有几个小兵鱼贯而入,将屋内仔仔细细都搜查了一遍,出来后果然回禀说:“屋内并无其他人。”

    领头千牛卫闻言不语,却是疑心地自己进去又转了一圈,快转出来时,他却在地上发现了血迹。他狠狠一挑眉,盯住裴渠道:“这血迹哪里来的?”

    裴渠低头也看了看,甚是从定地说:“某如何知道?大抵是什么动物的血罢。”

    领头千牛卫琢磨了会儿,忽一挥手,示意下属走了。

    裴渠甫关上门,那领头的就小声叮嘱下属:“留几个人在这盯着,一有可疑动向就抓起来,听到没有?”

    下属赶紧点点头,将房子四边都守住,令裴渠插翅也难逃。

    裴渠这时仍站在门口,通过窗子看外面火光变化,确定还有人没走远,便不能轻举妄动。

    不过是来取个水,却没料在这当口撞上这些人。

    他心急如焚,可这时却被困此地,一时间却哪里也不能去。

    他在屋中坐了一会儿,背后伤处还在流血,伤口再次开裂比先前还疼,他咬紧牙根,细听外边动静。再过一会儿,便索性将灯也熄了,佯作睡下。

    约莫到了五更天,他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守什么守嘛”、“分明就没有异常啊”的抱怨声和哈欠声渐渐远去。

    外面天渐渐明亮起来,他从角落里翻出一条薄毯当披肩用,以便挡住身后血迹。他咬牙拎了木桶,推开门,忍着伤口再度撕裂的痛楚往外走。

    晨间山谷中有隐约雾气,却格外清新,甚至有一些凉意。漫步山间本是惬意之事,对裴渠而言却很是煎熬。他很警觉地装作去打水,将周围都查看了一遍,确认那些千牛卫的确是走了,这才打了小半桶泉水往西边林子赶去。

    他顾不得肩背的伤,步子越走越快,径直走到一株生长了至少千年的大树前,将南山从树洞中抱出来。

    南山干燥的嘴唇微启,似在说些什么。裴渠忙捧了水喂她,摸着她发烫的额,心尖几被揉碎。南山很吃力地抬起眼皮,模模糊糊中能看到裴渠的面孔,她努力伸手去碰他的脸,声音无比嘶哑地说:“老师来得好迟,我都快要撑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14170041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600:5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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