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幺心中惊怖恐惧,徒劳看着炮弹飞来的方向,却不知该怎么躲避。她拼了命地往金明池方向跑,此时也没人再有心杀敌,都各自逃窜,作鸟兽散。

    而那炮弹就像没了止境,一个接着一个落在或近或远的地方,每投下一颗,便是一声巨响,似乎要将所有的人都炸干净才算完事。

    阮小幺使足了气力向江畔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轰”——

    世界似乎只剩了这一个声音,前所未有的贴近在耳边,即使耳中堵了布头、即使双手掩着耳朵,也直直穿透了一切,甚至穿透了耳膜,直接震到了灵魂里。

    身后一股强劲的气流冲击过来,力道大的似乎能掀翻房屋,毫不留情将阮小幺轻而易举甩了出去。

    她五脏六腑都似乎被震碎,还没落地,一口血便喷了出来,然而整个人的方向却是朝金明池那一大片被鲜血残肢染红了的江水处抛去的。

    “噗通”一声,又是一具身体落水,接连着无数的断枝残骸与不省人事的活人死人。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江面波澜阵阵,荡着一圈又一圈的水花,互相碰撞,将所有投进来的东西沉了下去。

    察罕已然率兵冲破了宫城的防阻线,二皇子早也已跑得不见人影。口中高喊着“清君侧、拥明君”的兵士们如一*永不会平静的浪潮,齐齐涌向了内宫城。

    这一天注定不会平静,它经历了北燕当今朝代内部的权力更迭,有人做了刽子手、有人做了刀下鬼、有人成了众矢之的、还有人——功成名就,坐上了天下间最尊贵的宝座。

    察罕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命中注定,那个他们扈尔扈一族追随了十几年的龙子皇胄,即便还是个青年人。注定了是他而不是别人坐上那个位子。甚至,从一开始。他就已经筹划好了一切,从组建骁骑营、到显赫一时、又到跌落泥尘,最后的这一天,也牢牢在他的掌控之中。

    当十万兵士从宫城涌入深宫,迎他登位时,兰莫的神色竟是连变都没变过,也没来大宣那套三让三请的把戏,只淡淡询问了几句关于二皇子的事。一步步,从冷宫小院,到了天下权利的最中心,稳稳坐在龙座上,看着察罕与众位将士一身血气,重甲着身,从明堂之内到明堂之外,数里间,皆数下跪,口呼皇子千岁。

    ——圣上万岁。

    这天下。终于换了主人。

    然而,察罕怎么也不会料到,他掌控好的事中。竟然还包括阮小幺。

    阮小幺觉得自己做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她,回到了最先的那个起点,从慈航寺开始,小小年纪的女娃一点点长大,没遇到察罕、没遇到兰莫、没遇到叶晴湖。

    或者青灯古佛了一辈子,或者逃出去,却又是混乱模糊的一个人生。

    她做梦做得太久,只觉全身乏力,微微一动弹便是入骨的疼痛。好像身体脏腑与骨头一齐都坏死了一般。

    挣扎了半天,终于从昏黑中醒了过来。

    入眼的是一大片明黄金红的帐顶。光亮轻柔的丝绸上绣着流畅而华丽的鸟兽图纹,看得她一阵眩目。呆了许久,不知道自己在哪。

    刚一转头,便正见了一个少女,一见她睁眼,又惊又喜,一股脑站起了身,差点没趔趄倒了,呼叫道:“姑娘你醒了!”

    她一面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一面又看了看四周。

    这是间极为雅致的屋子,虽不算大,却也是三楹连间,最显眼处搁着小紫檀木雕的妆台,另一旁是张八仙桌,后摆着张铺了裘皮的太师椅,壁上还有一幅字画,手笔颇是飘逸灵动,是一副山水渔翁图。

    她迟钝了好半天,才想到,这地儿自己并不认识。

    不过这少女她却是认识的,正是以前从沧州跟她到了大宣的柳儿。她仍是高个子,看起来纤瘦一条,长相只能做清秀,似乎还是原先那直爽活泼的性子,然而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了阮小幺跟前。

    柳儿神色激动,匆匆向屋外指示了几句,说着“你去禀报皇上、你去通知太医、你再温壶水来!”

    “你何时能支使动这许多奴才了?”阮小幺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发虚到了什么程度。

    柳儿却充耳不闻,扑过来,又小心翼翼试了试她的额头,“没昨儿个烧了,姑娘果有真龙护佑!”

    “你在说什么?”她奇怪看了她一眼,又清醒了些,皱眉道:“这是哪儿?你怎么在此,你不是在商家么?还有,我已经成亲了,莫要再一口一个‘姑娘’的叫我!”

    她说罢,便要下榻,却忽觉得身上一阵剧痛,耳中、眼中无一不疼,脑子也跟着刺痛了起来。

    柳儿看她面色不对,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慌忙将她扶了住,又慢慢塞回被中,道:“姑娘此时不宜动弹,你睡了好几日了,如今伤还没好呢!”

    阮小幺怒道:“你该叫我‘夫人’!还有,我受了什么……”

    她突然愣了住,到如今,昏迷前的记忆才一点点涌了回来。

    她拿着虎符出去、七万骁骑军反了水、察罕带人攻向城门……以及最后,二皇子丧心病狂地炮轰了一大片区域,她被震得落入了金明池。

    怎么一转眼,她就到了这地方?

    阮小幺的眼神警惕了起来,一面捂着脑袋,一面声音发飘质问柳儿,“这里到底是哪儿?你怎么会在我身边!”

    柳儿刚要答话,眼角瞥见了进屋的一人,自觉闭了嘴,安静退到了一边。

    阮小幺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只一眼,便全身僵了住。

    那从外而入的男人,身量修长高大,面容如刀斧凿就的玉石,俊美华贵,只一双眸子冷静得浑然不似个青年人,近乎带着些冷漠,仿佛天下间万事万物都与他凛然无干。

    视线静静落在了她身上,又柔缓了下来。他走到塌边,做了个与柳儿一般的动作,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点点头,“好些了。”

    阮小幺这才注意到,他穿的那身玄黑的外袍,袖口衣领是镶了金边的,却不类于皇子的规制,黑色上头,用金线绣了无数条龙纹。

    这么说,他真的登帝了。

    她应该说什么?恭喜你,夙愿以偿?

    “我睡了多久?”半晌,她吐出了这么一句。

    兰莫坐在了她塌边,道:“两三日。”

    阮小幺愣了半晌,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原来她睡了这么久吗?那……察罕呢?

    她猛地想了起来,本能地摸向自己肚子,只觉自己并没有异样,又慌忙去诊自己的脉,那脉象弱了一些,但仍是圆润如珠。久久,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问兰莫道:“察罕呢?”

    他看了她一连贯的动作,看不住表情,只盯了一会她的肚子,缓缓道:“他这两日在整顿军务,你放心。”

    最后一句话,似乎有些多余。阮小幺钝钝想着,他让他放心什么?她只觉哪里有些异样,却说不出来,只得又道:“这里是哪里?皇宫?你把我弄进宫来做什么?”

    兰莫坐在她身旁,光线自外投射进来,使他的轮廓融上了一层浅浅的光圈,但面容却是晦暗不清,似乎有些喜,却又转瞬即逝。

    “做什么?”他挑眉道:“朕还缺个皇后,你说我要做什么?”

    阮小幺大惊失色,“你到底懂不懂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

    他一皱眉,重重揉了揉她的脑袋,连着脸蛋也揉了一回,道:“不劳动你,我二弟已然说过这句话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那二皇子,她就一肚子来气,破口大骂道:“你们兄弟几个脑子都有病!你那二弟竟然放了大炮来,想炸死我们全城人,那大炮怎么就没炸膛!?还有,我现在已经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了,你莫不是要学那商纣王!”

    兰莫沉下了脸,先捂住了她的嘴,淡淡道:“二弟之事,确是他的错。天道行事,你最好莫要污言损听,被别人听见了,我也保不了你。”

    阮小幺先气了一阵,后讪讪别过了脸。

    也是,他才当上皇帝没两天,这就有人说像商纣王,确实不是个好彩头。

    但是转念一想,又来了气。她怒道:“那你把我弄到宫里来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嫔妃!”

    兰莫却又翻了神色,破天荒地,嘴角勾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道:“我不是说了么,还缺个皇后。”

    阮小幺:f**k!!!

    他把她的一只胳膊从轻薄的被褥中拿出来,动作仔细小心。阮小幺这才发现,手肘上原先被削掉皮肉的地方已经包扎了起来,现下却并不怎么疼痛。

    “小心些,这两日敷了药好多了。”他叮嘱道:“你也莫要乱动弹,一身的伤,也不怕伤着孩子。”

    “孩子”那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极清淡无比,却也没什么恼怒之意,放佛那只是阮小幺肚子里的一个器官一般。

    她有些紧张,捂着肚腹道:“你莫要对他动什么歪心思!”

    兰莫嗤道:“我能动什么歪心思?这孩子毕竟是你的骨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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