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正德面上扭曲,不可置信看着前头那暗卫,血与汗的一张脸惨不忍睹,只嘴里动了动,最后竭力伸出了一只手指,似乎想指向察罕的方向,而那口型说的正是——“叛徒”。

    是啊,叛徒,可笑他临死时才发现,这人根本不是有心投诚。

    出剑的刺客早被移到砍断了脖颈上筋骨,连着皮的脑袋与身子一道滚到在地,正盖住了简正德还未合眼的身躯。那暗卫解决掉了祸患,这才上了前去。

    如此已过了小半个时辰,山上之人越杀越少,眼见着察罕也抵挡不住,已经遍体凌伤。二皇子心中暗惊,这人幸亏是投了自己,若是帮着兰莫那人来与自己作对,这家中之人还不都被他杀得精光?

    想到此处,看着察罕的眼神又多了一些和缓感激,“你放心,回去、回去后,本王定让人给你封赏!”

    “多谢殿下!”察罕喘着气道。

    终于,山下出现了一丝曙光,原本把手各处的几千御林军已潮水般都涌上了山,迎到了被杀得只剩了小半的皇子后妃。

    皇太后支撑到现在,本已年迈体衰,又兼担心受怕,一放松之下,猛然昏了过去。

    一同昏倒的,还有数不清的妃子宫人。

    察罕说没受伤,实则身上大小已有数百道伤口,有些深可见骨,有些皮肉外翻;说受了伤,瞧他又似乎眼蕴精光,面露杀气,毫无败相,从头撑到最后,刀下也不知多了多少冤鬼,从刀柄到刀尖。滴滴答答淌着鲜血,却撑着护住了二皇子,直到御林军来时。

    刺客也只剩了半拨人马。见状不妙,便要往来处逃。却猛然发觉后路已被包抄上来的御林军阻截,几百人众,齐齐服了毒,片刻之内,无一人活口。

    察罕举着刀,刀面上反射着明媚而冷冽的阳光,身躯如桀骜笔挺的长枪,直直投插在山间平石智商。混着血与汗,放声狂吼,啸声传到了周围之人耳中,竟不亚于那山巅古钟,震彻人心。

    此一战损失惨重,却成全了他在二皇子党派中动摇不得的地位。

    京城之中又调拨过来了无数御林军,潮水般齐齐涌向大昭寺,将山上山下围了个铁桶严密,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二皇子命人清点寺中尸体,无名无姓着。一并堆为尸堆,尽数活化;有家属认领的御林军,追封骁骑裨将。家人各领饷银一百两,稻米十石。

    兵士得命,很快便分散了去。

    而在此之前,前山伏尸遍野,因却无人见着,从大昭寺正门之外,悠悠闲闲走进来了一个年轻人,身形修长,有些消瘦。面上也微有些苍白,但丝毫无损于那俊秀的面容。一身中原人的月白长衫,浑然似个赶考的斯文秀才。

    几个担夫跟在后头进了来。瞧着这满院的尸体,都打了个寒颤,不觉都望向了那秀才。

    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处处残肢断截,猩红刺鼻的血渍沾上了他的鞋底,对方却浑然不觉,扫视了一眼尸堆,取出纸来,对着上头头像四处翻看了半天。

    最后,在靠近后山之处,发现了一个被盖在几具尸体之下的人,正是简正德。

    他双目半睁半闭,面上铁青,胸前、背后齐数被捅了个窟窿,血还没流干,身子尚余温热,似乎已死了。

    一名担夫问道:“叶大夫,这人怕是早死了,还救他作甚?”

    那被称作“叶大夫”的年轻人摆了摆手,现出了右手食指与中指上不自然的微微弯曲,弯折处还有一道疤痕。他吩咐几人将简正德抬上软椅,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即便他死了,我也得好生葬了他。”

    几个担夫唯唯应着,将人抬了,又急急出了去。

    叶大夫似有所感,朝山下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但见满目葱荣秀树,数里之外云山雾罩,岚气之下,有良田千亩、屋舍成楹,贩夫走卒都成了灰黑的点点斑驳,依然昭显着此时盛乐都城的繁华与喧嚣。

    他没有皱眉,也没有笑,只静立了一会,便随着担夫,一道下了山。

    远在几十里之外,将军府中。

    阮小幺早已是坐立不安,此时天色愈我爱晚,下人们如往常一样点上了灯火,前门处也有人看哨,等着察罕归来。

    她让人把饭菜送到了卧房中,而那热腾腾的菜食都凉了,桌上碗筷仍旧丝毫没动过。

    绿萝来劝道:“夫人,您多少吃点吧,饭食都热了几回了,将军此行同各位大人一处,想来不会节外生枝的。”

    “我派去的几个暗卫一个都没回来,定然是有事。”她沉着脸道,在屋中踱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等不及,终于吩咐绿萝,“备马车,我要去大昭寺看看!”

    过不了多久便要宵禁,这时辰去大昭寺,怕是一夜都要回不来的。

    正说间,忽见小厮一路跑着回来报了信,气喘吁吁指着外头,“将军、将军……回来了!”

    阮小幺一听,急急着就往外跑。绿萝嗔怪那小厮道:“我道你是个稳重的,夫人已然这般担心,你却更火上浇油!好好喘你的去!”

    “不、不是!”那小厮大口呼吸了一回,终于稳了稳,“将军全身是血!”

    “啊!”绿萝惊得一跳,边骂着便往外飞奔,“话也不说全了!真是……”

    阮小幺一见察罕,整颗心都沉了下来,在他身上一顿乱摸,摸到满手的血,乍然觉得手脚有些发软,颤着声儿急令下人道:“快去请大夫!”

    “不必了,二皇子已叫了御医来,正快到家门口了。”察罕微扯出了一个笑,柔声安抚她,又哄道:“你莫急,待会我自与你说怎么了。”

    “要你说!”阮小幺见他精神头儿尚足,终于松了一口气,气又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这、这……你还真聪明啊!舍生救主,嗯?”

    察罕被她说得一怔,想握住她的手,又见自己身上、手上脏污不堪,生生撤了回去,道:“你不是已经知道……”

    “回屋再说。”她生冷打断他。

    不一会儿,太医被请了进来,一并带着个小药童,提了药箱,替察罕诊治了,先拿了止血药来,又开了几副生血通脉的方子,给了阮小幺。

    阮小幺先都看了一遍,也不顾那太医不满怪异的脸色,直接在上头改了几味药,交给下人,“现在就去买。”

    那太医已上了年岁,从没有人明目张胆改他的方子,当下便道:“诰命,这方子不可乱改!先前也有人觉着自个儿学了医,改了老臣的方子,后吃了几月,也不见好……”

    “他肺腑并未伤着,你给他用蒲黄作甚?”阮小幺正在气头上,不想有人给她做了个出气筒,便一股脑啪啦啪啦训起来,“*、没药,嗯?你这是要救他还是害他?你不知道这两药性相克,会吃死人的吗!”

    “你、你!”那太医脸都黑了,指着她结结巴巴道:“一派胡言!蒲黄乃活血化瘀常用之物,为何不可!*与没药又怎的?何时听说有相克之说!”

    他还要往下说,一旁绿萝给那药童使了个脸色,小少年很是乖觉,先把药箱递给下人送还了,又扶着一时说不上来,一顿咳嗽的太医,半拉半扯,将人劝着出了去,临走前,还向阮小幺再三赔了不是。

    察罕正想开口,对上阮小幺冷冰冰的眸子,顿时住了嘴,瞧她冷着脸小心翼翼替自己擦身,不自觉又笑了笑。

    直到回了屋,她仍是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屋里头点了合欢香,舒缓精神,平日阮小幺与察罕欢好时,便爱用此香,此时却是绿萝瞧二人脸色,自觉给点了。

    然而阮小幺丝毫不领情,当下叫了绿萝进来,叱道:“白痴,你是想我榨干他,让他精尽人亡么!没瞧这人都这么半死不活了!”

    察罕现下身上已被上了药,该包扎的地方也都包扎了,又换了宽松的常服,精壮的身躯上伤痕遍布,却又生了一些野性来,像极了林野间身经百战的虎豹,虽遍体有伤,却仍是精神奕奕。

    绿萝束手束脚站在二人跟前,低着脑袋,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不是气的,是羞的。

    察罕却黑了脸,挥手让绿萝退下,盯着阮小幺便道:“精尽人亡?我娘子还真是贴心啊……”

    阮小幺似笑非笑,“方才那药里应当加一味鹿鞭,否则哪日你战死了,我还没怀上。”

    察罕一个俯身,便结结实实把她压在了身下,重重吻了上去,免得他再说出气死他的话。

    阮小幺先是挣扎,却瞥见他包扎的白布下溢出了点点血痕,顿时又不敢动了,只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道:“万一哪天你真死了,我怎么办?”

    他亲吻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重重揉了揉她的脑袋,“别闹,我不会死。”

    猛然间,摸到了阮小幺的眼泪。

    手指间黏湿了一块,温热的感觉瞬间便消散在了空气中,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余温,以及心疼的感觉。

    “别哭……”他温柔替她擦了去,道:“我不会死,别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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