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目光移向还在卧榻之上的那个君王,只见他那一只因拼命想要挽回女子而伸出右手上同样也有一个印记,而这个印记竟然就是弦月印记!

    啊!

    我怎么会出现在画壁里!

    我怎么对此毫无记忆?

    难道我就是这座海底铜宫的主人?

    我不禁失声地喊了出来,整个宫殿都回荡着我的声音,好似这些困扰着我的谜团在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叩问我,非要问出个究竟。

    然而将这些毫无头绪的线索拼凑在一起,不但得不出什么结论,反而让整件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我正心烦意乱,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过来。

    “没错,那画里的人正是你。”

    我无需回头也知道,她的声音早已经镌刻在我的心底,这个声音只属于一个人。

    我转过身,伊人倩影仅与我有一帘之隔。

    从正厅天井倾泻下来的柔光,透过摇曳的纱帘,漫进正室,帘幕后面的佳人绰约独立,那是光与影之间浑然天成的结合,那是信笔勾勒在纱帘之上的玲珑曲线。。。

    “绿珠。”我兴奋地脱口而出。

    她在帘内招手温柔地道:“石崇,你来我这里。”

    一个历经千难万险才终于得见的人,我该以如何的表情面对?

    越急于想见的人,真要见了,此刻我却多出一分不知所措。

    我抛却了一切杂念走向正室,掀开纱帘。

    果然是她,略施粉黛,面如桃花,形修玉立,此一刻,是一生难求的注目凝眸。

    绿珠玉口先开:“你能来到这里,真好。”

    “绿珠。。。”心中有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谈起,只近乎贪婪地端详着我毕生所求的一副迷人脸庞。

    绿珠拉住我的手说:“石崇,一路走来,定是经历了重重阻隔。百年来无一人能做到,但是你做到了,郎儿你的真心可鉴日月。奴儿我不计前嫌,从此与你再续佳缘。”

    “绿珠,为了见你,我真的是好苦啊。”我有心说说我闯出无悔崖的经过,可又觉得此刻提起这事尤像是埋怨牢骚,不如留作日后的谈资。

    于是我收住声,可眼泪在嘴角一阖的那刻止不住地流淌起来,有辛酸。也有喜悦。

    绿珠拥着我在我耳边说:“不要哭啦,你我期年之后,还能得以团圆,是好事,别哭啦。”

    “你要是哭的话。我也要哭啦。”绿珠的声音不再冷静,取而代之的轻轻地颤动,声线的破碎,是眼泪决堤的开始。

    这一哭,便是从白昼哭到黄昏,整个海底铜宫被夕阳的余晖染成枫叶红。

    我俩又破涕为笑,执手相叙。这一长谈,转而又到了黑夜,璀璨星光沿着天井悄然而来,在宫殿内信步游走,画壁之上斑驳陆离,滴滴点点;地面升腾起薄薄的雾气。氤氲缭绕,如梦似幻,人在其境,宛如星空漫步。

    一天之间,光影流转。青铜宫殿亦随之潜移默化地变幻色彩,真非天宫莫能及其华美。

    我心中自是感激这座宫殿,给了我如此一段浪漫际遇,这一夜,是我永生难忘的回忆。。。

    不知聊到何时,亦不知道谁说了今晚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个字,只记得美好和恬适浮现在两个人的脸上。

    渐渐地,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诚然一别数十年,怎能是一夜就可以说得完的。

    我俩和衣而眠,就这么睡下了。

    这一夜,我做了个美梦,倒也没有什么花哨的东西,只是梦见自己还是幼小的年纪,光着小脚丫,在“三生石”上晒太阳,眼前一汪江水金灿灿地夺目,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看着江波款动,看着草长莺飞。。。

    到了清晨,青铜宫倏地亮堂起来,当我睁开惺忪睡眼,身边已是不见绿珠。

    我起身打量,发现绿珠在正厅看着画壁入神。

    我悄悄地走过去,但绿珠还是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她说:“这座海底宫殿是为了纪念你和狸猫的那段感情的,多么浩大的工程啊,当时你一定很爱她。。。”

    绿珠抚摸着画中的那个有弦月印记的君王,“想想还真是有些妒忌呢。”绿珠随口轻语。

    “对于这段人生,我一点记忆没有啊,会不会是巧合呢,君王的手上恰巧有一个与我一样的弦月印记。”

    绿珠浅笑道:“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儿,你既忘了也好,画里的你真的好悲伤啊。。。”

    “我心中有个疑问,绿珠,你是怎么来到这个海底宫殿的呢?”我试着转移话题。

    绿珠开口回答,眼睛却没有从画壁上挪开。

    “按照习俗,当男子决意闯无悔崖,女子第二天就会被送到海底铜宫的入口,我就要借着自天井至海底的锁链爬下来,然后在这里等你。”

    “啊?那天井的锁链现在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我惊呼道,绿珠的话本身并不令我惊奇,而是我实在不敢根据自己眼前的情况来判断!

    因为我的的确确找到了锁链,只是它不在天井的井壁上,而是堆散在靠近铜像的地上!

    绿珠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是的,因为井口的锁链常年受海水冲刷腐蚀,这条锁链恰恰在我爬下来的那一刻断了。”

    她的语气是那么淡然,仿佛被困在海底这件事与她毫无干系。

    我压住最后一分冷静问道:“绿珠,这海底铜宫是不是还有别的出路呢?”

    绿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我是比你早来的,但我没有见到你从天井进来,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我?我想不起来了,我当时从无悔崖跳下,坠入海中,几近气绝。浑浑噩噩之中被一个人给带到了海底宫殿的耳室,等我醒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看来你我是困在这里了。”绿珠的语气依旧异乎寻常的平静。

    可我终于不能冷静了。“绿珠,原来从刚来到这里开始,你就知道你我注定是要困在这里吗?”

    “只属于你和我的海底宫殿,这样不好吗?”绿珠以手按住我的胸口。

    想必绿珠真的是早已清楚现在的处境。

    “如果逃离不了这里。又没有食物,咱俩不出七日就要命丧于此,又何谈相守终生?”

    “就算只有七日,也是只属于你我二人的,没有世间的纷纷扰扰,海底七日便足以胜过人间七载!奴儿不后悔。。。”

    “绿珠,我知道你爱我情深意切,甚至巴不得一夜白头,可是若真能执手百年,又何必只贪恋这一朝一夕?”

    “其实奴儿早已有葬身在这里的决心。你若不来,我也没打算再回人间。。。”绿珠低下头,眉头微蹙,眼泪打着转,说不尽的委屈都含在这双眸子里。

    “绿珠。。。”我无言以对。我想到她身上的轮回印记蚕蛾本身就代表着自残,所以悲观和自杀倾向会一直影响着她内心的判断。

    想到这,越发觉得绿珠可怜兮兮。

    绿珠忽然抬头,跟我说:“你一定没去过西边的两间耳室吧,你随我来。”

    言罢,她拉着我的手穿过正室向西去。

    迎面进来的第一间耳室,绿珠说。每一位来到海底铜宫的女子,都要寄宿在这里,这是在她们渡海过来的人都会交代的话。

    我留心观察了一圈,除了一张卧榻,再无别物。倒是房间的墙壁上到处都有用毛笔或刻刀写满怨恨的字句,有些甚至是直白露骨的咒骂。咒骂那些没有如约而来的男子,其中措辞不仅难登大雅,更是不堪入目。

    人久在这里,是会精神错乱的。

    绿珠跟我说,如果我不来。她便不会上去了,因为这里有陪伴她的姐妹。

    我听了不由一惊,脊背一阵发凉。

    “什么陪伴你的姐妹?”

    绿珠不再言语,又拉着我进了最里面的耳室。

    我掣帘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耳室正中央是一座青铜的棺椁,周围冰冷的地面上堆满的全是选择死在这里的女子,有的甚至只剩下皑皑白骨。。。

    难道男子不来,女子都非要死在这里吗?

    绿珠回答说:“男子毁约不来,县里人便会遣人来载女子回去,大多数女子心灰意冷,都放弃了回到海面,任他人怎么劝也不会听。自己曾经最坚信的一段感情都变得不再值得相信,所以她们都宁愿葬身海底了。”

    我心中暗想,失去爱情就等于失去全部人生吗?用死亡作为了断爱情的方式是否太过冲动。。。

    地上的每一具尸体,都是对真爱的一次诀别。

    “想必这座棺椁里躺的就是画壁里的女子吧。”我摸着青铜棺椁的边缘,周围太多地方都落满了岁月的灰尘,唯有这座棺椁却擦得十分干净,这让我脑中又不禁幻想出那些女子在这里的压抑与癫狂。

    或许与闯无悔崖相比,这里对真爱的试炼也并不简单,它需要忍受漫长而孤寂的等待,而比等待更可怕的是,根本无法预测自己的等待是否有结果。。。

    我的眼睛游走在这间充满怨恨的耳室,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要和绿珠死在这里了。。。

    这时我忽然灵光一闪!

    青铜棺椁、锁链、斧钺、天井!

    我的脑袋里冒出了一个能够逃出生天的办法!

    虽然很冒险,但是也只有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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