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董齐有事求我,心里就纳闷了,像他这样神通广大的人,甚至是可以说董齐让谁三更死,不会留他到五更啊。他能求到我什么事呢,我遂好奇地问道:“董叔有事尽管说,甘宁愿效犬马之劳。”

    董齐笑着点点头,说:“好,好,我此行来,其实是要杀一个人,而这个人将是老夫这辈子最后一个目标,做完这笔生意,我就要收山隐居了。”

    董齐仰起头似乎眼里已经看到了自己憧憬的闲逸生活。可我很难想象一个年近古稀的人还能剩下多少光阴去畅想未来。

    董齐回过神接着说:“但是杀这个人,我需要三样材料做毒(药)才能完成我的暗杀计划。本来收集材料我是喜欢自己亲力亲为的,这样也比较稳妥,只是时间紧急,由不得我再一一采集了。而我又正好路过这里,就托你帮帮忙啦。”

    我欠身回答:“既然是采集那应该不难,我帐下翻山越岭,潜江入海的好手比比皆是,但不知是那三样材料?”

    董齐闭上眼睛,摇着头叨念道:“一是陵山五步蛇的毒牙;二是彭城河豚的鲜肉;三是荆州鸠鸟的羽毛。”

    我心里默背了一遍,估摸着单拿出哪样都可以致人于死地,看来董齐这次要杀的人果然非同小可,我于是问道:“董叔说的这三样,我会尽快吩咐手下分头行动,速速齐备。但甘宁有些好奇,这三样材料都是剧毒,不知董叔此行是往杀何人,竟要如此大费周章?”

    董齐喉中咕噜了一阵,思忖良久,最后还是婉拒了我:“先将这三样凑齐再说吧,眼下这是当务之急。”

    我倒也不追问,我想董齐日后会满足我这点好奇心的,于是我连忙允诺,起身出帐。

    方才董齐说这三样材料时,我心中便大概有了几个适当的人选。要说抓毒蛇当非“白氏三兄弟”莫属,这三人祖籍会稽郡章安县,世代捕蛇为生,这三人自小随其父登山涉猎,耳濡目染,深谙捕蛇之道;河豚比毒蛇易取,东吴之兵有的是打渔能手,我且挑个手脚利落的便是;唯有鸠鸟最难得,此鸟需到中原寻觅,数目稀少,白昼多不见于外,只夜间显迹于荒冢古墓,叫声凄厉。要猎杀此鸟必须是个眼疾胆大,弓马娴熟之人,这般一想,则王遵当仁不让是最佳人选。

    我私下召见这五个人,把事情原委大致叙述一遍,此行人均点头应允,低调出营,即刻登程。

    王遵等人走后,我平日里除了巡游江上威吓滋事寻衅的刘备军外,空闲时则与董齐饮宴。这段时间里,董齐除了避而不谈此行的任务以外,其他话题都滔滔不绝,比我印象中的他还要健谈。尤其关于刺杀之术时,我分明感觉到他在有意传授于我,虽然我俩没有正式的拜过师徒,但是我想在他眼里,我正是那个有资格传承他毕生所学的人吧。

    说来此事也遗憾,作为甘宁,我的后半生就再也没让暗杀之术派上用场,也没来得及像董齐一样将这身本事传授给下一代。不过倒是两千年以后,早已融入我的血液的暗杀计法终于为我所用。。。

    如果一个人去完成搜集这三样材料,恐怕需要三个月才行,长途跋涉又兼困难重重。我原以为即使分头行动,也要一个月左右,想不到仅仅过了二十多天,这三行人便陆续完成任务。这让我大喜过望,设佳宴以答谢王遵等人。

    夜里,我又将这三样材料交予董齐。董齐接过来,一一审视了一遍,啧啧称赞道:“甘宁,你的手下真是藏龙卧虎啊,这么快就凑齐材料,看来此事必成矣。”

    我料想时机已到,既然已经满足了董齐,也该是时候,他跟我说说这项任务的始末了。我遂顺水推舟地问道:“如今万事齐备,董叔可否跟我说说此行的目的了?”

    董齐打包收起材料,再不像往日避讳,反而饶有兴致地回答说:“现在跟你说倒也无妨,反正这次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凑了过来,颇为骄傲地说:“我受雇主之托,要杀的人正是你们东吴大都督周瑜周公瑾。”

    “啊?!周瑜!”我惊叫起来,这比魏尝杀我的计划还要疯狂!我连连摆手说:“不可能,这不可能,周瑜是东吴仅次于主公的第二大人物,岂能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虽然我本人素来佩服董齐的胆识更相信他的暗杀本领,可是这项堪比刺王杀驾的任务,简直势必登天!

    董齐似乎早就料到我会作如此反应,依旧神态自若地说:“我不会做一件毫无把握的买卖,不然老夫我也不可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刺杀周瑜我还是有很大胜算的。”

    我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董齐有意放慢了语速,似乎是在缓和我现在的激动情绪,他又掏出五色玉石,握在手中熟练地运捻,略带启发式的口吻问我:“你知道周瑜为什么最近退回柴桑养病么?”

    我虽然猜不出具体原因,但是从董齐狡黠的目光和言语中透露出他惯有的骄傲,我大概想到,周瑜病危八成是董齐的“功劳”。但是我又不便直说,只好装傻充愣地回答道:“人言周都督中途班师是因为箭疮复发。”

    董齐冷笑一声说:“荒谬,周瑜的箭伤乃是去年攻打南郡时留下,仅中于右胁,创口不深,早无大碍。对外称箭疮复发,只是为掩人耳目,稳定军心而已。”

    我又探身问道:“董叔如何知道得如此详细?”

    董齐自夸地回答道:“此箭正是我混迹在曹仁军中射向周瑜的。”他又补充说:“可惜周瑜眼快,否则这一箭直奔胸口,是足以致命的。”

    “那既然不是箭伤所致,周都督缘何要回柴桑静养呢?”我问道。

    “主要是因为他的暴怒,怒则伤肝,肝乃是血之府库,肝气上逆,血随气逆,并走于上。”

    董齐背着手,摇晃着头说:“你看他皮肤白皙,却面如红枣,分明就是血气冲顶的征兆。”

    我又问道:“既然如此,周公瑾恐怕是命不久矣,董叔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董齐说:“老夫本来也想坐收渔翁之利,怎奈周瑜意识到自己若再动怒,必死无疑,于是果断中途罢兵,打道回府,静心养气。如此一来,等他自取灭亡已是不复可能,只有老夫送他一程了。”

    我忽然又想到五步蛇的毒牙、河豚的鲜肉和鸠鸟的羽毛都是致人死地的毒(药),为何非要凑齐三样才行呢?我追问道:“可是为什么要凑齐三种天下剧毒呢?我想只要任选一种,都足以致命吧,难道是为了万无一失?”

    董齐说:“周瑜何许人也,岂能让他的死有谋杀之嫌。老夫用这三样材料,正是为了将他伪装成病亡。五步蛇的毒牙虽毒,可是捣成粉末则毒效锐减;河豚的鲜肉虽毒,可是煮成半熟则毒效锐减;鸠鸟的羽毛虽毒,刮涂数日则毒效锐减。老夫今日便启程去柴桑,趁着周瑜病危未愈之时,将他每日所用之食掺进这三样,虽不致命,但大伤肝脏,则周公瑾不但不得恢复,反而会病入膏肓,呕血昏厥,目盲气衰。不出半月必死无疑。”

    经董齐这么一分析,我听得是汗毛直立,如此隐秘的刺杀方法,不但兵不血刃,又能全身而退,真是暗杀的上乘之法。我虽一时想不通像他这样的一位七十多岁的老翁如何混进周都督府中,但既然董齐已作打算,必是成竹在胸。恐怕周瑜真的是在劫难逃。

    董齐说罢,既要起身告辞,我方才缓过神来,连忙挽留董齐:“夜色已深,路行不便,况且兄弟们也想与董叔送别,不如今夜暂歇,明日再走。”

    董齐推辞说:“兄弟之间何必过繁礼数,此事已刻不容缓,不能再耽搁了,老夫还是即刻登程吧。”

    我眼看留之不住,遂独自送董齐至军营之外,夜里漆黑一片,只有火把的微微光亮在风中忽明忽暗,把一个年近古稀之人抛弃在荒郊野外实在于心不忍,即便这个人是董齐,我也放心不下。

    于是决意再送他数里,这段路上,我和他大部分时间只是处在十分尴尬的沉默中。对于平日里独来独往的董齐,有人护送诚然是件不太自在的事。在他的眼里,他是不需要护送的,这是对他实力的低估,但他又清楚我之所以护送他,也是出于对他的关心。董齐的所有心思,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我一眼便能看个明白,只是我自己觉得有必要再送送这个与众不同足以让我永生难忘的董齐。因为我冥冥之中感觉到,似乎这一别,就再不会见到他了,这种想法虽然很晦气,可是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真的对董齐有一种不忍离别的留恋了。

    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与我并肩而行,我试着挽留他说:“周瑜非等闲之辈,府中又耳目众多,在我看来极难下手,何不就此作罢,安度晚年呢?”

    董齐的表情稍稍缓和说:“甘宁,你不知道雇我杀周瑜的人是谁,这个雇主的要求是无法拒绝的,老夫只有完成他的心愿,才能安度晚年啊。”

    我一皱眉头,心说对啊,竟然疏忽大意,一直就没问过这个想要杀害周瑜的幕后指使是谁。

    我于是说道:“周都督一生效力孙吴,鞠躬尽瘁,平江东,退曹贼功不可没,堪称当世英杰,杀之可惜啊,斗胆问下董叔,是何人要他性命呢?”

    董齐摇摇头回绝道:“在你眼里,可能会觉得周瑜是东吴的主心骨,拯救江东六郡的万民于水火之中。但相反地,却是其他英雄成就霸业的绊脚石。如今军阀割据,战事不断,天下久久不得统一,如此下去,受苦的只是黎民百姓。百年之后,周瑜是功是过,自有人说。老夫要杀的未必就是个当世英杰,也许正是后世唾骂的反贼。”

    董齐仿佛觉得自己有些语失,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若命大,自能化险为夷,若天要亡他,则必死于我手。你也不必多问,老夫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他又故意带着轻松的语气,说起他那以前总挂在嘴边的那句口头禅,那句让我终生难忘的口头禅:

    “这,只是门生意。”

    眼看快到天明,草丛、树木、大地的轮廓都已经辩得清晰。董齐终于拒绝了我的送行,我俩于是在凌晨分道扬镳,我回军营,他赴柴桑。

    约十天之后,传来了周瑜一病不起的消息,接着是病情每况愈下,终于病入膏肓,又过半个月,果如董齐所言。

    周瑜,周公瑾,于家中病逝。没人怀疑他是被人谋杀的,如此完美的暗杀,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周瑜真正的死因成了天下只有那名神秘的雇主、董齐和我三个人知道的秘密。。。

    至于这个神秘的雇主究竟是谁,直到后来在董齐临死前,才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居然是曹操!想不到这个纵横天下,称霸一方的英雄,要想除掉自己的眼中钉,竟也只能依靠如此卑劣的手段。

    周瑜之死,哭倒了整个东吴,也震惊了华夏大地。不仅是江东的文臣武将,甚至是其他地域的名士也纷纷远道而来,只为见周瑜最后一面。其中还有周瑜生前最为忌恨的诸葛亮,旁人只是跪在遗体前痛哭一阵,而诸葛亮竟是伏在周瑜身上,恸陈祭文,泪流满面,幸有童子搀扶,中途几欲昏厥于地。

    世人皆以为周瑜是被诸葛亮气死,如今眼见此情此景,只道是周瑜肚量狭窄,不能容人了,至少鲁肃是这么认为的。也有些人认为诸葛亮前来吊丧不过是为了缓和孙刘两家的矛盾,故此虚情假意,装腔作势地演了这么一出闹剧。可是坐在我身边一副冷眼旁观的人却与我道出了诸葛亮此行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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