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数百里,到了夜里依傍河边安营扎寨。我陪同李广将军去卫青军帐参加军事会议。

    会议中卫将军站在文案前面,其他将军分立两侧,文案上面是一张标注详尽的军事地图,可见卫将军平时爱看地图的传闻是真的,我侍立在李广的身后。

    此时李广正叉着腰,低头看着桌子上的地图。曹襄和公孙贺耳语着什么,赵食其则恭敬地看着卫青。

    卫青见人已来齐,俯身用双手拄在桌子上,身体略向前倾,仰着头来回打量着四位将军。他轻咳了一声,然后就开门见山地说:“从明早开始兵分两路,李广与赵食其两军合并,取道东路,向着匈奴右翼进行夹击。曹襄、公孙贺跟我三军继续前行。“说着,他又用手在地图上比划了几下。

    曹襄、公孙贺将军倒无意见,赵食其微皱眉头,但是默不作声,李广一吹胡须冲着卫青说:“我奉皇帝令,作这次征讨的前将军,就是为了能与匈奴正面厮杀,而今天卫将军却让我走东边,从右翼夹击?那还怎么能算得上前将军了呢?我愿作前部,先与匈奴单于作战,力争头功!”

    卫青断然拒绝李广的请求,说:“军令如山,作出这样的部署,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李将军无须多言。”

    李广向前急进一步,双目直视着卫青说:“向东进军蜿蜒迂回还路途遥远,而且整个过程所近水草极少,跟本是条不便于行军的路线。别说是配合正面部队包抄,恐怕前部都打完了胜仗要回家了,我们这走右路的,还没到指定汇合处呢,卫将军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卫青显得有些不耐烦,一横手示意会议结束,又命令长史将卫青的战略部署写成文书,发到各个军中,李广眼见其他将军施礼告退,尤其又看到同样被分配走东路的赵食其将军毫无抗辩之意只是悻悻地离开。觉得自己在这里跟卫青耗下去也是没趣儿了,一时怒气未消又无处发泄,只好气呼呼地回营了。

    李广回在自己营帐内是越想越气,背着手在地上来回的踱着步子。没过多久,外面又报卫青派来一名向导领路,李广唤进向导。

    这个向导随即进了军帐,我一瞧此人约有身高七尺,鼠目蛇眉,八字须,还略有驼背,他毕恭毕敬地施了一个军礼,道:“李将军,小人名叫赵坤,奉卫将军命,前来为李将军作东路向导的。”

    李将军也没有正眼看他,说道:“卫将军派你来给我做向导,都不如抄来一份地图送我了!”

    赵坤赶忙答道:“地图上的标注既不详细,又纰漏太多,卫将军担心李将军因地图的原因延误军期,故特派我来为将军带路。”

    李广怒目看着赵坤,眼神正撞上赵坤抬头偷瞧李广,赵坤赶忙低下头,缩着身子站在一旁。

    李广长叹了口气,就命他退下了。

    赵坤再拜,然后又毕恭毕敬地退出了营帐。

    李广又命我退下,就熄灯睡觉了。

    第二天清晨,赵坤骑马在前带路,李广赵食其率军随后,这一路,李广一言不发,倒是他带领的骑兵依然是拉帮结伙,有说有笑。赵坤看到此情景,就试探着跟李将军攀谈:“我长年跟随卫将军行军,卫将军治军颇严,像这样的长途跋涉,士兵多不敢交头接耳,队列整齐,管制严苛,士兵一路走下来,都是蔫头巴脑的。今得见李将军部下,沿途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气氛很是活跃啊。”

    李广将军注意到了赵坤的话,但是却没有回答,赵坤觉得自己没趣,就继续策马向前了。

    就这样行军三天,一路上可以用来取水歇脚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于是,夜里休息的时候,李广唤来赵坤,询问行军路线的事儿说:“赵坤,你看你领的路,将士们连水都喝不上,何谈有气力打仗啊。你真要是认为你带路比地图还周到,你就应该想个最佳的路线既解决众军士的喝水问题又能保证按时与大军汇合,这是你的责任!”

    听了李广的训话,赵坤眼珠子乱转,额头冒着虚汗,头也不敢抬,一声不吭地看着地面。

    李广一直瞪着他,就像在瞪着卫青一样,见赵坤在那里哆嗦又不言语,李广接着说:“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要是因为你的带路不力,延误军机,必受军法处置!“李广说着就已经走到赵坤的面前。赵坤浑身颤抖,连忙点头答应:”知道,小的知道了。”

    李广甩手命他退下,他半天才缓过神来,又慌忙地退出去了。

    我见赵坤走了,于是上前一步,劝谏李将军:“赵坤虽然是卫青将军的部下,但李将军对卫青的不满不适合冲着赵坤发泄啊,依我看赵坤这个人,生性胆小,怯懦怕事,将军真要是把他吓跑了,恐怕再无人为咱们带路了。而且您和赵食其将军都没有地图,现在没了向导必然影响行军啊。”

    李广听了一惊,有些后悔,说:“你说的是啊,而且这卫青不给我地图,却给我个胆小怕事儿的向导,这真要是因为我吓跑向导,没准儿就是正中了卫青的算计!人言卫青为人城府极深,今天这一看,果真如此啊。”

    李广眉头一皱说:“不行,我现在就得把他叫来。“于是,李广大步流星走出帐外,急命卫兵速把赵坤带来。卫兵领命而去,李广又回到帐中坐下,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

    过了一阵儿,卫兵回来禀报说军中已不见赵坤人影,李广大惊失色,急忙吩咐手下四处寻找赵坤。李广也急着要上马出去搜索,我拉住李广说:“我同其余部下出去寻找吧,将军宜守在军中等消息才是啊。”李广觉得我说的在理,就又会回到了帐中。

    我随即带着绳套,弓箭,趁着茫茫月色,挥鞭策马向着西边搜寻。但是连跑了数十里不见踪影,只好勒马回营。等我归来的时候,却看到赵坤尸体缚着绳子倒在李广军帐前,大家都举着火把围观,连赵食其也来了,站在李将军右侧。

    我凑上前去,询问旁边卫士事情的经过,卫士说有人找到正骑马逃窜的赵坤,就抓住了他,五花大绑要押到李广军帐。但万没想到这赵坤还没等回到军营,在回来的路上,就吓死了,现在已经没了呼吸和脉搏。

    我抬头看见李广愁眉不展,赵食其也手足无措,其他校尉将士都眼巴巴地等着两位将军的决策。李广左思右想,最后低声地跟大家说:“各位先回应休息吧,赵将军你也回去休息吧,没了向导咱们也得继续行军。“他又命令两名卫兵收拾赵坤尸首,然后就回帐了,嘴里却一直叨念着:”卫青啊,卫青。。。”

    没有了向导,后来的行军自然不是很顺利,也走了不少冤枉路,本来就是缺乏水源的路线,使得每天的行程更加困难。然而李广的部下却没有一个人说一句怨言,这倒是让李将军心稍宽些。

    但是最后到达漠南的时候,已经比规定的军期晚了八天。等到与卫青部队汇合时,卫青已是击退匈奴大胜归来,夜里四位将军集结在卫青帐中议事。卫青询问李广和赵食其为何延误了军期。

    李广此时没作声,我站在李广将军的身后,听到卫青这句话也很生气,我暗想李将军为何延误军期是卫青心知肚明的一件事啊。这次东路行军根本就是卫青为李广布下的局啊。我也觉得李广将军没有必要回答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李广这段沉默不是在有意回避卫青的问题,而是他内心的理智和冲动在做着激烈的斗争,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依然是头鲁莽的公牛,岁月并没有让他沉淀出安稳,而是积蓄出了一种爆发,在他的眼里,似乎卫青已经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导致了李广命途多舛的一种象征。李广终于压制不住体内的愤怒。只见他太阳穴青筋突起,瞪裂了双眼,挥起拳头,直急冲到卫青近前,但由于之前站的位置太远,这一段冲到卫青的时间,给了卫青充裕的时间去做判断和招架的思考。因此李广沉重的右拳被卫青左掌接住,旋即顺势用右手推开李广。卫青当然不会反击李广,在控制情绪和如何显示出无辜的形象上,卫青远胜于李广这样直来直去的老公牛,这一推开李广,给了众将士一拥而上的机会,李广很遗憾没有将这只拳头打在卫青的左脸颊上,便被大家拉开了。

    不过这个遗憾在多年之后被他的儿子李敢弥补上了,不过那却是后话了。

    卫青整理了一下衣冠,显示出异常的冷静,他毫无表情地看着狼狈的李广说:“李将军既然不愿意交代延误军期的经过也没关系,你可以派你的手下跟我的幕府汇报这件事情。“李广奋力挣开周围缚住自己的手脚,喘着粗气说:“诸校尉无罪,带领军队迷失道路全都是我个人的原因,我等会会亲自跟你的幕府登记这件事的。”

    会议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李广一直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军帐,并将他手下的军官全部召集在帐内,李广背对着我们抚摸着摆在桌子上的佩剑,沉默良久,徐徐地转过身来,再看到李广的脸,瞬间感觉到他苍老的很多,白发凌乱,老泪纵横,且依旧低着头,他泣声说道:“我李广从军到现在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亲冒矢石,九死一生,我奉皇帝令任这次征讨的前将军,本应该冲锋陷阵在前,却被卫将军安排去东路绕道而行,路远,少水草,又亡了向导以致于多次迷路,误了军期。这难道是天数么?我不甘心啊!我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让我一个老迈的将军跟卫青的文吏检讨过失,我实在不堪受辱!”

    此话说完,李广迅速抽出桌上的佩剑,挥剑自刎,在倒下的一瞬间,李广那柔弱的目光深情地望着面前的众将士,充满了无奈和遗憾。

    看到这晴天霹雳的一幕,我的眼睛像撕裂了一样,没了色彩,耳朵如雷轰鸣,没了听觉。我是在受着身体本能的驱使,冲向倒地的李将军跟前。大喊着李将军,李将军。。。

    我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站在李广的身后,好能及时制止李广自刎。这是我的错啊,这是我的错啊,现在一切都晚了,我跪在地上,攥着李广冰凉的手嚎啕大哭。

    帐内的人把李广的尸体团团围住,哭声震天。帐外的士兵听到这个消息,引起整个军营的恸哭哀悼。

    李广,不善心机,为人直爽,他只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回击卫青的狡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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