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楼的整个二层,是以祭塔中央的姬台为中心,向四周作扩散分布,如迷宫般的回廊,将一间间贵宾楼座巧妙的连在了一起,若是没有小厮的指引,第一次来到这的人要找到地方,可得费上好一股劲才可。这里,可以说是整座清楼的焦点,是清楼作大场面舞戏的地方。二层和三层的楼座,均能透过座厢外的窗,看到姬台上的表演,甚至是在一楼,也能通过挂靠在各处的万象仪实时的观看。

    天女本想只在清楼定上一间楼座雅间,将天狗帮的这几人一同叫来密会,一来感谢他们在危难之时施以援手的救助之恩,二来还想从他们嘴上套出有关那日意图袭击自己的那股势力的情报,当然,前者是姝女本人的意愿,而后者则是白子期的想法。

    殊不知那掌柜绛紫听闻之后,却是大摇其头,将目前的境况告诉了她,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姝女虽不惧绛紫那惑心之术,但看这绛紫如此热情,而且还将情报慷慨奉献,却也不好推却,便将此宴交予清楼来布置。

    清楼搜集情报的速度自是不俗,不过扩散消息更是自有一套,让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最先得到的消息,而且还让他们忍不住要将这消息告诉给自己身边的好友,便是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日的时间,整个昆吾都知道了。

    原本打算的密会,便变作了清楼的盛会……

    姝女再单纯,见到这等阵势,再笨也知道自己被那绛紫“利用”了,早听说此女子行事唯利是图,对自己没好处的事,坚决不做,那几日的慷慨,原是为今日之会下的饵……

    姝女走上那通往二楼的云梯,无奈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白子期。

    他苦笑道:“娘娘,大长老在出行前曾叮咛,到了昆吾万不要与绛紫此人打交道,想不到我们还是羊入虎口……”

    白子期自那一日一场恶战之后,身体还未恢复,便连笑一笑也是十分勉强,即使如此,他还是跟着姝女来了。

    姝女听到白子期‘羊入虎口’这词,便笑道:“嘻!咱家倒要看看,这只母老虎如何来吃我这只小肥羊的!”

    白子期叹了一口气,这淘气的小天女,又在胡乱使用自称了。

    与他们一齐走上云梯的,还有另外两人,一人背头长辫,作平民装束,一人身披素袍,银发红瞳,不似中原之人。白子期上前问道:“两位是……”

    那笑脸依然的人便是太白,上前回礼道:“这位是月曦,我叫太白,见过天女娘娘。”

    姝女也依着商礼福了一下身子,道:“多谢各位日前救助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白子期却是直接问道:“据清楼楼主绛紫所言,太白兄曾是他们的同僚?你可知道幕后指使的人是谁?”

    太白道:“救你们并非是我们的本意,只是,我们正好要找他们的麻烦而已。”

    白子期道:“噢?你口中的他们,到底是谁?”

    云梯很快便将他们带到了二楼的姬台之前,太白跟着月曦走出云梯,回头道:“很快,你们便会知道的。”

    宴会中自然少不了舞蹈,如天女宴席这般盛大的宴会更是如此,此时,在姬台之上,近百位乐人已经就位,数十位舞姬纷纷迈着舞步向着天女这边款款行来。

    乐声奏起,鼓声和着石磬之音,这是传自伏羲氏的乐舞《凤来》,也是南国民间流行甚广的乐舞,姝女自然不会不识。

    却见她熙然一笑,将身上裹着的斗篷拉下,便如一株绽开的百合,在舞姬们的簇拥下走上姬台。

    《凤来》之舞,传说是五帝时期,伏羲氏为荡清天下作恶的魔物所作的祭祀之舞,真正的《凤来》早已失传,此时民间所传的《凤来》之舞,则是后人为纪念伏羲氏功德所作的舞蹈。

    姝女的一舞《凤来》,虽未使用道法,但作为以乐舞施用道术的天女一脉,即使是普通舞蹈,也是精彩番茄,全然不懂舞术的姬峘等人,也是看得赏心悦目。

    作为天女本来要款待的宾客,天狗帮一行自然是安排在离姬台最近的楼座之中,同在席间的,还有绛红及刘弦、孜儿、刘宝、刘胜仪及天女一行中的人。

    裹着一件火红狐领衣袍的绛红是今日天女宴席的司礼,她走到胡英姿的边上,悄声笑道:“小英姿,准备好了吗?这天女《凤来》开场后,可是由你来上阵与天女斗舞的哦。”

    胡英姿道:“咦?当初不是说好,是由我和绛红姐姐你来上台斗舞吗?这…这……”

    绛红道:“事情有变,我娘…大掌柜今日有别的事情,不能来主持这宴会,便将这司礼之事交由我来啦,小英姿,听说你已尽得你娘亲的真传,我可是十分期待的哦。”

    胡英姿连忙摇头摆手道:“不行的,不行的,我从未在大庭广众下演舞,这…要我上台演舞,已是很勉强了,与天女斗舞…这万万不可…你看,清楼还有这么多舞术很好的姐妹,便连那天女祭典上的妺喜居士,也比我要合适,我不行的……”

    尽管胡英姿百般推却,绛红还是不依不挠道:“我的姐妹们虽然尽都在清楼城中,但她们却都是各有要职,本来我们是想请洛瑛居士前来助阵的,不过她在道门中有要事相缠,便为我们推荐了妺喜居士此人,据传她可是罕有的上清道仕哦,今晚的压轴戏也是她。而且,此事是我娘决定的,这还是当日你也答应了的事情,若是让我娘不高兴了,你知道后果的吧?”

    胡英姿嘟着嘴道:“我…我去就是了嘛。”

    坐在一旁的刘弦也道:“小英姿,别害怕,我也来上阵为你鼓气,这斗舞一事,可没说不许旁人相帮的吧?”

    绛红眉毛一扬,道:“那是再好不过,我还担心小英姿会出纰漏呢,输了倒不要紧,这只是一次演舞,只要精彩就好。”

    南国各族民间不但尚武,而且也十分好舞,斗舞便是自武斗繁衍而来。与武斗兵戈相交,拳脚相向不同,斗舞要来得文雅一些,但是规则也更是繁杂,斗舞要求双方要对古往今来的各种舞技都十分熟悉,起舞时,也仅限于手脚相碰。胡英姿自小便在她娘亲教导下学舞,斗舞一事自然知道,而且与绛红日前也曾做过习练,连大掌柜都说她看起来不像是初学者。

    此时清楼当中欢声擂动,天女的《凤来》接近了尾声,数十名乐力士奋力敲动着大兽鼓,在姬台中心天女的带动下,整个清楼的人都跟随她律动起来。

    《凤来》之舞,经过开段的祥和生活、中段的凄然之后,终于迎来了最后令人热血沸腾的反击时刻,摇弋的烛光,还有那耀眼的萤石灯,天女仿佛化作那落凡的白凤,带领着备受苦难的大众们敲响了战斗的鼓声。

    便连姬峘,也忍不住跟随节奏动了起来,而胡英姿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潮,起身走到楼座外的望台之上,跟着望台下欢呼的人群一齐舞动,远近的楼座望台之上,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场盛宴当中。

    趁着众人的不注意,月狐挤到姬峘的身边,悄声笑道:“嘻!你这身衣袍不错呀,想不到你好好打扮一下,却也是别有味道的嘛。”

    姬峘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化作孜儿的青狐,道:“先别说这个,那儿有位你的同族要来找你麻烦,可不要被她发现了。”

    月狐顺着他的眼光探头一看,随即笑道:“是她呀,竟然追着我追到这来了,不用管她,你不说,她是不会发现我的,便算发现了,她也别想轻易抓住狐家,嘻嘻!”

    姬峘道:“咦!莫非你很厉害?我看这青狐力气大得很,一只手便把小爷拎起来了,而且手脚相当快,可不是好惹的主。”

    月狐笑道:“狐家当然很厉害,哼!谁说要和她打架了,自然是用脑子啦,脑子。”

    傍晚时分,天女的《凤来》结束后,一队队的小二小厮自东厨鱼贯而出,将一盘盘美味佳肴端到客人的饭桌上,一坛坛美酒自酒窖中提出送到宾客嘴边。人们随着天女狂欢了一阵,正是肚中饥饿,余兴未了之时,美酒加上美味便像是锦上添花,一时间清楼上下,是觥筹交错,笑声连连,一旁杂耍的小厮不时赢得众人的喝彩,好不热闹。

    姬峘哪时见过如此大的阵仗,不说那美酒,便是这满桌的各色菜式也是让姬峘大开眼界,清楼与昆吾其余酒家不同,菜式的材料大多是野味。这也是得力于清楼的猎手们除了接签解签之余,还将猎取的野味卖与清楼之故,毕竟行签有难度,有时一月也解不了一行签,而打猎便渐渐成了猎手们补贴家用的余业。

    姬峘自小便在山林中长大,对山中野兽猎物自然十分熟悉,也算是半个猎人,当然,与落石之地那号称“一只眼,猎遍天下之物”的屠户是及不上,不过这满桌的佳肴每一道菜的原料是取自哪里,他却是能娓娓道来,与那一旁候着的小二一印证,居然是猜对了六成。

    听那小二所言,一只野鸡的鸡腿也有数十种做法,而那野鸡蛋可以做的菜式更是达近百种,这让姬峘咋舌不已,在树上的野鸡巢中掏到野鸡蛋,姬峘一向都是直接打破蛋壳生喝的……

    一旁的胡英姿听得有趣,便也笑道:“以前我便跟你说过了吧,你没吃过的好吃的东西,还多着呢。”

    姝女端着一个酒杯自楼座一头走到众人面前,道:“多日前各位的相救之恩,小女子在此谢过了,以茶代酒,来敬各位一杯。”

    众人纷纷离座,答谢天女的敬酒,只有月曦一动不动,只是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姝女也是不以为意,拉起一旁的胡英姿道:“胡英姿,你便是一会与我斗舞的胡英姿吧?而且……”

    姝女在胡英姿的耳边低语道:“那一日,回娘道旁,那股岚风,便是你施的道法?”

    胡英姿从未如此的贴近过天女,而且这小天女虽看起来年纪比她要小,不过举手投足间均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气,此时突然变得如此亲近,让她紧张得手脚僵硬,道:“是…是的。”

    得到确认之后,姝女绕着胡英姿缓缓踱步了一圈,胡英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得紧张的呆呆站在那儿,任她摆布。

    “原来如此,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我们来斗法吧,以舞斗法,如何?你比我大,我便叫你一声英姿姐姐了。”

    胡英姿忙道:“这…这如何使得,斗舞我已不是您的对手,这斗法……”

    姝女道:“斗舞与斗法,实是殊俗同归,风岚之术,已是失传很久,好不容易见到了,不拆解一下,实是难消我技痒之心,你放心,风岚之术可不是寻常道仕都能学会的术法,即使是我也不能,不是每个人都有英姿姐姐这种天资的哦,你来施法,我来破法,如何?”

    对胡英姿来说,经历了那次冰岚风暴之后,这风岚之术她已不敢轻易施起,更何况在这如此多人的地方,只要一个不小心控制不住,那后果不堪设想。

    一旁的绛红插声道:“小英姿,你在犹豫什么呀,与天女切磋斗法的机会,许多道仕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呢,难不成还怕你那什么风岚之术把我们这清楼拆了不成?别忘了,这可是当年国师亲自督造的祭塔哦,此处的姬台,正是祭塔的阵眼之处,天雷都劈不倒,更别提你那小小的术法了。”

    胡英姿还待犹豫,绛红便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不要忘了,你和我娘之间的约定,我娘,可是最不喜人不遵守约定的哟。”

    胡英姿虽思考时有些犹犹豫豫,却是一旦决定了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人,对道法的理解,需要在不断的施法与破法之中体悟,与天女斗法,那是难得的机会,这身令人脸红的舞女装虽令她大感不适,此时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想到这,胡英姿眼神一定,道:“那便请天女妹妹多多指教了。”

    姝女笑道:“我叫姝女,这样叫我便好啦。”

    作为司礼的绛红,自然十分懂得把握宴会的气氛,清楼在座的人们正酒过三巡,吃得有些兴味索然之时,她便款款走上姬台,那姬台顶上四周的萤石灯随之暗了下来。

    整个清楼,仿佛只有这火红的女子,在姬台中央静静的燃烧着。

    在场的人们都随着萤石灯的熄灭纷纷安静下来,当中有不少人都是清楼的常客,清楼十二蝶的演舞,可是只有重要的祭典才能看到的,而且,作为清楼最美的女子——绛红,已经有两年没有在清楼的姬台上出现过了,昆吾中,相邻的南巢重城,甚至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都城朝歌,绛红这火舞之巫女的名号甚至要比她的娘亲更要响亮,宾客们都屏息期待着。

    随着绛红的双手律动,姬台边上的四十九根柱子上纷纷燃起熊熊的火焰,整个清楼瞬时为之一亮。

    再定眼一看时,绛红的身影已消失在姬台中央,取而代之的是一青一白的两道身影。

    “那是斗舞!”

    “是天女的斗舞,不是火巫女的演舞。”

    “咦,那不是施法将祁少爷家奴救起来的小娘娘吗?”

    “她是谁?竟然能与天女上台斗舞?”

    看到姬台上二女的阵势,清楼上下的人们纷纷沸腾起来。

    “隆……隆隆”

    姬台旁数十面兽皮大鼓同时震起,胡英姿和天女踩着同样的节奏,不同的步法开始舞动起来,同时,姬台四周的火柱猛然间一荡。

    风,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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