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界消失,云界异变,法则的萦乱导致魔胎再也无法像过那样,自如地穿越各地界。

    沿途疾风呼啸,天地阴沉,电闪雷鸣,火焰喷吐,虚空不时坍塌炸裂。江辰只能贴着地面低飞,不敢再在半空逗留。

    北极圣地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崩坏,裂开的大地、喷发的岩浆、倾倒的山脉在眼前飞速掠过,他人信中的每一句话在江辰心中反复回荡。

    初始只觉字字重若千钧,锐如剑割,令江辰痛苦得难以自制。然而到后来,激烈跌宕的情绪慢慢退潮,愧疚、悲伤、自责逐一融入心镜,成为道成长的养分。

    哪怕江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人的话,也感觉不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了。混混融融的心镜,吞噬了所有不利于道的情绪。

    江辰变得越来越超然物外,冷静审视着另一个江辰的心境变化。心魔融入心镜的那一丝魂魄,已然弥补了心镜的最后一块短板,使其变得坚韧无匹,深邃如渊,一枚枚精神种子像茫茫星点浮现。精神核心中的魔种烙印,早已吓得缩在深处,抖抖瑟瑟。

    “心镜即将大成了。”心魔幽幽地道。

    “若是救不回他人,又有何意义呢?”江辰这么想着,不禁怅然若失,然而这一丝云烟般的怅然,也袅袅沉入心镜。无处追寻。

    一路上,江辰不做停歇。全速飞行,磅礴的精神力不住往外探伸,覆盖了方圆近千里,将四周一切变化尽观眼底。

    东洲在前方隐隐现出轮廓。

    江辰精神一振,加紧掠。

    这里的天空比北极圣地更阴暗,塌陷的虚空夹杂着暗紫色的闪电,不停地倾泻出黑色的酸雨,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腥味。大地、山川被滚滚的黑色波涛淹没。只剩一些庞大的城镇随着洪流跌宕起伏,任由不断高涨的波浪猛烈冲击,像一座座孤立无依的岛屿。

    这星镇被熔铸成大型浮台的式样,基座包嵌着各种珍稀材料,刻以繁复多变的符纹法阵,散发出的五色光芒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光罩,使城市悬浮在水波上。挡住了从上空不断降落的酸雨。

    透过光罩,俨然可以望见城内人头攒动。

    一股深沉浑厚的精神力蓦地从一座城镇中探出,如同一层流动的无形壁障,挡住了路。

    “江辰,自从空城一别,已有多日不见了。”一蓬流沙冲出光罩。化出法痕的模样。他悬浮在汹涌的波涛上,盘膝而坐,眯缝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昔日江辰的沙漏神算推出你必然迈入归墟大成,叱咤天下。不想今日不但成为天下有数的顶尖高,还摇身一变成为云界之主。实乃可喜可贺。”

    江辰森然看了法痕一眼,心念电转,道:“本座另有要事在身,无暇和掌门叙旧闲谈了。”

    “你是打算观望浪戈与明阳真人的决战吧。”法痕不露声色地道,伸一点,一堆沙粒凭空出现,在半空缓缓流转出沙盘的形状,其中分出两道蜿蜒的流沙,猛然缠斗、相撞,溅散开来,又重新汇聚成两条矫夭流动的轨迹。

    “这是明阳真人与浪戈的命数,你留在此地,同样可以得晓决战的最后结果。”法痕指着沙盘,面无表情地道,“即使你赶也是徒劳。两人命数已定,非外力能够干涉。”

    沙盘四周,旋转着一个个搅动的漩涡,将两道流沙围在当中。偶尔沙盘变化,生出新的流沙轨迹,立即被漩涡卷入。

    江辰神色一厉,喝道:“法痕,本座送你一句忠告,不管你受何人指使,最好立刻让开,省得白白送死。”

    法痕镇静自若:“江公子虽然今非昔比,但想要杀江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倏然睁眼,一粒金黄色的细沙滚出眼眶,凝结空中,一生百,百生千,千生万,无数沙粒滚动,轰然作响,汇合成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茫茫沙河。

    河洛的身影缓缓浮出沙河,背后人影幢幢,屹立着十万沙脉一族的天精。每一个天精的精神力都融入沙河,与河洛浑然一体,散发出浩瀚逼人的气势。

    心魔发出一阵冷笑:“江辰早了,你赶来东洲只会惹来一大堆麻烦。”

    江辰注视着法痕,摇摇头:“想不到一代玄师,竟然甘为天精的走狗。”

    “走狗?”法痕淡淡一哂,“江辰身上,本就流动着天精的血脉,何需否认?对玄师而言,超越生灵的极限才是唯一。”

    江辰略一沉吟,道:“你们想要颜欢?”

    河洛微微一笑:“云界之主果然一点就透。不错,江辰等无意和云界之主作对。只要阁下释放阿修罗王,江辰等自会退。以阁下之能,江辰沙脉一族或许拦不住,但至少可以拖延片刻。到时引来天隐他们,可就后果难料了。”

    江辰心知河洛所言非虚,若是他们不惜代价,一味和江辰纠缠,足可拖慢江辰的行程。

    法痕接道:“阿修罗王的传承只有天精才能获取,江公子软禁犬子,毫无意义。”他干咳一声,沙河中缓缓浮出一个沙粒凝聚的囚笼,一个红裙如火的美艳女子困在笼中,神色萎靡,浑身缠绕着一条条粗壮的沙链。

    “阿痴!”江辰失声道,心中暗惊,阿痴不是混入东洲盟了吗?怎会落到法痕的上?

    阿痴循声向江辰瞧来,美目似惊似喜,心镜映出了她剧烈的情绪波动。江辰心头一颤,耳畔传来法痕冷漠的语声:“这个叫阿痴的妖女,和荷花一样,都对你情根深种,不惜在东洲盟搞风搞雨。你若一意孤行,别怪我辣摧花了。”

    江辰怔怔地望着阿痴,心中疑惑,法痕又怎知江辰和荷花的关系?想到此处,心中蓦然一凛,恍然望向法痕:“东洲盟背后的人居来是你!”

    “江公子还是早作决断为好。”法痕淡淡一笑,凝视着沙盘上的两道流沙。一道流沙正变得越来越细小,流动微弱无力,被另一道流沙渐渐击溃。

    江辰盯着那道一次次凝聚,又一次次溃散的细弱流沙,仿佛一颗心也跟着聚合、碎裂。但江辰知道这只是错觉,此时的心镜,再没有什么痛苦可以给它留下裂纹了。

    “颜欢的事,由他自己来决断。”江辰袍袖一挥,颜欢翻滚而出,跌落水波上。

    “颜儿!”“阿修罗王殿下!”法痕和河洛齐声呼道。

    河洛驱动沙河,便要扑上,被一道迅疾的流光拦住。螭枪环绕着河洛游动,枪尖颤出星星点点的焰光,死死锁住河洛。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搅人清梦最讨厌了。”颜欢揉揉惺忪的睡眼,坐在跌宕起伏的波浪上,瞧了瞧法痕、河洛,又瞅瞅江辰,嘴角一撇,“没穿内裤的小子,江辰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把江辰卖掉,真是交友不慎啊。”

    他人的生死固然重要,但江辰也不可能出卖颜欢。江辰摇头道:“他们对你并无恶意,只想要你接受阿修罗王的传承。你若不愿,有江辰在,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法痕道:“颜儿,你进化出了最纯净的血脉,又得到阿修罗王传承的认可,理当继承沙脉一族的族长之位,成为新一代的阿修罗王,带领所有天精度过这一次天地大劫。”

    河洛一挥,十万沙脉天精轰然跪倒,齐声高呼:“沙脉一族,恭迎阿修罗王殿下。殿下有命,赴汤蹈火,莫敢不从。”

    颜欢抓了抓脑袋,懒洋洋地道:“噢。那江辰就下令了。尔等速速离开,走好不送。”

    “颜儿!为父深知这么多年。你活得并不容易。”法痕沉声道,“但现在不是你耍公子哥脾气的时候。你是阿修罗王,必须承担起种族兴亡的责任。为父煞费苦心,暗中建立东洲盟,都是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不,父亲大人只想从天精一族中追究命理,包括江辰这个儿子,也只是你追求道的工具。”颜欢默默地凝视着法痕。怅然一笑,“您不知道,当江辰明白自己是一个异类的时候,江辰有多么害怕,多么自卑。如果不常常闹些公子哥的脾气,或许江辰根本没有勇气活下。江辰呢,不想做什么血脉最纯净的天精。也不想接受什么阿修罗王的传承。种族啊,责任啊,它们离江辰太遥远了,江辰只想轻轻松松地过完这一辈子,哪怕这种轻松,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河洛缓缓地道:“伟大的阿修罗王殿下。您有没有想过天精付出的代价?您以为天精一次次强闯罗生天的迷空岛,只为了强暴人妇?

    嗜血杀戮是天精的天性,也是天精不断进化的方式。但您知不知道,其实江辰们早已厌倦了杀戮,渴望摆脱与生俱来的天性?

    每一代的阿修罗王。都会不断派遣血统最纯正的天精闯入罗生天,设法与人类的血脉融和。进化出更高级的血脉,从而让天精不再暴戾嗜杀,摆脱自己的宿命。”

    河洛对着颜欢,慢慢跪下:“无数最优秀的天精前仆后继,惨死地界,才造就了您。您是族群最后的希望,请不要抛弃江辰们。”

    颜欢默然片刻,笑了笑:“从什么时候起,强暴也变得大义凛然了?用这种方式进化出来的血脉,难道真能摆脱自己的宿命?抱歉,江辰无法认同,也没兴趣成为你们的希望。”

    江辰低叹一声,刚要施展袖里乾坤,将颜欢纳入。谁料他看了看阿痴,耸耸肩:“不过你们抓了江小子的女人,江辰也只好识相地跟你们走了。”

    江辰微微一愕,本以为颜欢拒绝了对方,没想到,他居然甘愿束就擒。

    这时,心镜蓦地映出洪水深处一丝情绪的波动,一缕意念顺着波动传入神识。江辰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和颜欢交换了一个阴晦的眼色,以颜欢的读心术,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缕意念。“既然颜欢愿意跟你们走,就先放了阿痴。”江辰对法痕道,法力悄然蓄满欲发。

    “诸位还未问过江辰的意思呢。”阿痴忽然娇声道,脸上闪耀出一抹异样的红光。

    “不要!”江辰大声疾呼,骤然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江公子,能再见你一面,真是好。”她深深地凝视着江辰,灿然一笑,艳丽照人,一点微弱的火星在笑容中溅开。

    真是微弱的火光啊。一点一点,如萤如泪,轻轻溅开,轻轻闪烁,仿佛随时会在如晦的风雨中熄灭。

    戏台上,她楚楚可怜,承受着雨点般砸来的碎银。

    高楼上,她美目流盼,曼声吟唱:“楼上谁家少年,衣襟风流。”

    山崖上,她毅然决然:“刚才那番话,是昔日的小红对你的。现在赤二郎要对阁下,留下,否则——死。”

    过往情景,闪烁心头,溅开的火光迷蒙了江辰的眼。当时怎么就没有看出,那双目光中挣扎的火星呢。

    那一点点的艰难,一点点的坚持,一点点的身不由己,像微弱的火星溅开、闪亮,又熄灭。

    然而人海茫茫,无数过客,无数更闪亮更绚丽的火焰,谁又会留意那么微弱的光芒呢?

    “江公子,江辰还是喜欢你叫我痴儿。”阿痴最后的声音,化作无数喷溅的火星,沙牢轰然炸开。

    一点火星溅出,落在江辰的掌心,闪烁了一下,便悄然熄灭,只留下灼热的温度。

    “轰!”水浪炸开,一棵参天巨树破水拔出,密密麻麻的树枝铺天盖地,缠住了河洛和法痕。

    “走!”江辰无暇再为阿痴难过,一把拉住颜欢,向前方全速飞掠。身后,遥遥传来南巫的狂笑声和天精们的怒吼声。

    江辰心知以南巫的法力,最多只能拖延对方片刻。一旦再被河洛缠上,休想再轻易脱身了。

    “东洲盟原是南巫和家父共同创建的。”颜欢低声道,“后来家父背信弃义,把南巫一脚踢走。”

    “也不知你父亲用了什么段,让南巫痛恨至此,居然藏在东洲图谋对付他。”江辰沉声道,“颜欢,你真的不愿意继承阿修罗王之位,带领你的族人改变宿命么?”

    颜欢沉默良久,道:“总有一天,天精会倚靠自己内心的力量,改变嗜杀的天性。那才是真正的进化。”

    “这小子的道心其实很坚定啊。”心魔轻赞道,“也许他会成为一个全然不同的阿修罗王。传承这种事,本就是由前人创造出来的。”

    顶住漫天风雨,江辰拼尽全力向东洲的大海飞。不知过了多久,江辰身形骤然一僵,向前延伸的精神力触及到了两道屹立水面的身影

    是允天和阿陌!

    刹那间,江辰心头百转千回,泛起复杂难明的滋味。

    允天目光一闪,仿佛越过千里长洪,与江辰隔空对视。

    “轰!”汹涌的水面掀起一道滔天巨浪,两股浩瀚的精神力同时向上攀升,像两头腾空而起的神龙不断接近,相对而扑,将波浪撞击成一座座小山般的混浊泡沫。

    浪花炸开,像一道道翻滚不休的高墙,围住允天屹立如山的身影,大肆咆哮。

    风浪虽急,但允天的鬓发、衣袍纹丝不动。此时的他,仿佛是一个硬生生嵌入天地的异种。

    无论是人、妖、天精或是各类精怪魂器,都是天地的一部分。如果将云界比作一幅水墨画,画中的景物哪怕再怪诞离奇,也只是形状之分,浓淡之别,不会令人产生突兀之感。

    但允天俨然不同。他就像是从画外强行闯入画中,与整幅画格格不入,矛盾冲突。

    这种冲突强烈到了整幅画都在排斥他,想要将这个异类驱逐出。

    “颜欢,这一战你无需介入。”江辰袍袖飘飘张开,将颜欢收入,仰天清越长啸,向允天飞速接近。该来的终究要来,允天此刻现身,便是阻止江辰营救他人,双方的仇恨除了你死江辰活,再无其它选择。

    允天目光深邃悠远,紧紧锁住江辰飘忽不定的身影,回报以一声连绵不绝的长啸。

    两道啸声乘风破浪,曲折盘旋。节节拔高,直冲苍穹。时而如剑盾相击。穿云裂石;时而似树藤盘根,纠缠攀附;时而像鹰隼互啄,灵动扑闪整片水域的风雨声、嘈杂声都被啸声压盖住,似是变成了一个静音的世界。

    啸声戛然而止,没有谁快一分,没有谁慢一拍,两人的啸声在同一刻消失,巧妙得如同一个人发出来的。

    江辰和允天面对面而立。相距不过三尺。猛烈的风浪声复又响起,“静”的声音霎时转为“动”,似乎这个世界随着江辰二人的心意自如变化。

    江辰和允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丝钦佩感。在道的修为上,双方都不愧是最顶尖的大宗师,一言一行,莫不翻云覆雨。掌天控地。

    “江辰你真是不世出的修炼奇才,短短数年,便已能与允某并肩。这一份天资,允某的确不如。”允天神色恬定,言辞安详,仿佛老友般闲谈。瞧不出一点剑拔弩张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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