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李芳泽从玉山到湖广荆门,预计的路线是先坐船沿着信江到南昌,然后把神秀带回身边,再从南昌入鄱阳到九江,在九江改道入长江,路经武昌,要去拜谒湖广的长官布政使和按察使。这两位一位是管地方政务的,一位是地方管刑法的,她需要等上司验过了部照,也就是所谓的做官凭证,然后才能去上任。

    当然,还不能直接去荆门县,还得从武昌继续走水路道荆州,去拜谒其所属的荆州府知府,听听他的指示,最后才能去荆门。

    “东翁,此番去上任,我看您不必有太多顾虑,依我看,东翁这回必然步步登高。”冯嵇见李芳泽上船与他聊了些公门之事后一直不大乐观的样子,遂说出了这番话来安慰她。

    “哦?先生有何高见?”

    冯嵇侃侃而谈:“东翁,许我说个丑话,俗话说的好,朝廷有人好办事,您如今朝中有两人可以仰仗,日后在县里行事,便不必太缩手缩脚。”

    李芳泽叹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两人,于你看来,这两人可以依仗,可我却认为这两人依仗不得。”

    她继续说道:“且说霁云,他现在虽然得宠,可你知道,皇上身边得宠的人非他一人,这些人为了夺宠勾心斗角,哪里就知道霁云他能否一直受圣宠?昔日的幸臣钱宁因为善射而受宠于皇上,江彬也因为好勇蒙皇上垂青,这两人都以武得宠,是以二人间的龃龉不少,此番因宁王叛乱之故,钱宁得以被诛,你以为只是因为他受了宁王的贿赂么?江彬使之亡矣!安知他不会如此对霁云?且霁云才去北京,毫无人脉,江彬在北京经营已久,势力根深蒂固,霁云如何斗得过他?我反替他当心,怕他走了钱宁的老路。若是可能,我倒想想个法子让他从京城退下来到地方任官。”

    冯嵇有些尴尬,他吏事上有一手,但对于朝中局势了解的并不是很清楚,对于周霁云之事,他过于想当然了。

    他歉然抱拳:“某思虑不周。”

    “再说第二人,您说的是费阁老不是?”李芳泽问道。

    冯嵇点头:“然也,此番朝廷起复费阁老,而他老人又赏识东翁,能不为倚仗乎?”

    冯嵇此话涉及到一件旧事,当初费宏还在朝廷时,就言宁王有反意,只因那时钱宁势大,被压了下来,自身还遭到御史的弹劾,这才使得他引咎辞职回了家乡。

    此番宁王果真反了,且费阁老还亲自去前线作战,立了功,王阳明把他的功劳报上去了,曾经想支持费宏而又不敢大胆站出来的同僚们这次都上奏皇上建议起用费宏,皇上纳了谏,于是那位赵公公来玉山后,就去铅山给费宏传旨了。

    李芳泽从上饶去南昌经过铅山时,特地被费宏挽留下来过了一夜,知她要去上任,所以对她说了一番话,送她四事真言——日律己以廉,抚民以仁,存心以公,莅事以勤。能按着这四句话来约束自己,便能做个好官。

    李芳泽听了冯嵇的话,并不赞同,她说:“费阁老确实是位好官,可惜其性太刚,太刚则易折,我说句诛心的话,费阁老为官清廉,却非是治国救民做实事的官,他的名声,也只是好看罢了。”

    只因这段话,李芳泽倒想和冯嵇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和他说说自己的理想,但想到冯嵇久在地方做师爷,眼光到底有些局限,只怕说了也无益,便止住了心思。

    身边无人可共谋大事是李芳泽眼下最为忧心的。

    李芳泽走到甲板上,望着无边的涛涛江水,迎着江风,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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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行六日终于到了南昌。江西这个地方,被群山包围,季风难入,又兼湿气重,一到夏季,就闷热难耐,而南昌三面环山,被层层包围,更是如此,热的叫人受不住。

    李芳泽穿上了最清凉的蕉布料衣裳,还是受不住,就是一动不动,也要热的满身大汗。遂从早到晚三皮罐凉茶喝个不停,她不禁感叹,这南昌果然真不愧是四大火炉之一。

    此时王阳明还在南昌处理宁王造反后的善后工作,公务繁忙,李芳泽去了巡抚衙门也没能得以一见,不过机会好,在衙门里见到了神秀。

    自王阳明从杭州回到南昌后,就把神秀从军中后勤调到衙门里做了个临时小吏,处理衙门事物。不过他年纪小,又没什么经验,只是在前辈跟前做跟班,李芳泽见不到王阳明,就直接亮出自己的部照,跟衙门里一位主簿说了神秀之事,然后给王阳明留了一封书信,就带着神秀赶着去了鄱阳。

    神秀自见到了李芳泽,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高兴之极,跟她说了许多自己在军中和在衙门里的一些见闻。

    李芳泽原本就是来让神秀长见识的,看来这个决定不错,再见神秀时,他的思想确实成长了不少。

    李芳泽看他身上还穿着旧衣裳,笑问道:“你从上饶去南昌时,我给了一些银子你,还有么?”

    神秀颇有些兴奋地说:“还有,先生,我当差的时候还领俸禄了呢!您给我的银子,我都没花。”

    李芳泽赞道:“了不起,神秀这样小就会挣钱了,还是公门里的钱,恐怕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被她这样夸奖,神秀心中甜蜜,也有些羞涩,稚嫩的脸上泛出红晕。

    却又听她说:“不过挣钱了不能只存着不花不是?你看你,去时是这身衣裳,现在还是那身衣裳,不热么?怎么也不知道买身衣裳?”

    李芳泽很清楚神秀的一个小特点,就是爱存钱,存了钱却又舍不得花,这大抵和他出生养济院生活贫穷的原因有关,所以养成了十分节约的性子。

    在李家的时候,她每月给他支一吊的月钱,可是他每月花不了几文钱。八妹曾偷偷跟她说:“神秀哥哥买了个大木罐子,在里面放了好多铜子,神秀哥哥喜欢听摇罐子的声音。”

    李芳泽当时听了即好笑,又心酸,这个可爱的小财迷!

    神秀却说:“常听人说心静自然凉,我不想那热的事,就不热了……”

    李芳泽无奈摇头:“真是童言童语,你还晓得怎么静心了?”说完,她进了船舱,抱出一个沉沉的包裹。

    “来看看,我家的小财迷,我给你把什么带来了?”李芳泽笑着把包裹打开,把那大木罐子给拿了出来。

    神秀一看,脸上一红,呐呐道:“先生也知道了……准是八姑娘对您说的……哼……”

    李芳泽说:“铜钱多沉啊,我却是懒得带来,我给你换成碎银子放在里头了。”

    她又拿出几件衣裳:“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买衣裳,来之前就叫人给你做了几身,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怕见到你时又长高了,所以特地叫人往大了做。果不其然,这回见你啊,确实长高不少,来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这料子有蕉布的,也有纱罗的,比你这身清凉多了,快穿上。”

    李芳泽抖着手上的衣裳,见神秀一动不动,一眼望过去,见他眼睛红红的,那泪花闪的。

    “怎么了,大男孩了还哭了?”

    神秀摸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先生,这世上没有再比先生好的人了……”说完,竟然嚎啕大哭了!

    李芳泽见惯了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今日见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倒有些不知所措。她望向冯嵇:“冯先生,您快帮我劝劝,这孩子哭成这样了。”

    冯嵇抚须笑道:“他要哭就让他哭个痛快吧,哭完了就好了。”

    李芳泽无奈摇头,只得对神秀说:“大男孩儿哭起来不好看,莫哭了,快穿上衣裳。”

    神秀止住了泪,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换上衣裳,坐到李芳泽跟前,问道:“先生,此番您去荆门了,我要做些什么呢?”

    李芳泽道:“你不需要做什么,等我上任了,恐没时间教导你读书,到时候我给你请个先生,你好生读书就是了。除此之外,你有时间,就看看我和冯先生处理公务的,也看看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做到学以致用。你知道先生我最怕书呆子,满口的之乎者也,叫他办实事却是不会,所以,这点你要切记,知道么?”

    “嗯,我知道了。”神秀点头。

    李芳泽转头看向他,摸摸他的脑袋:“你记性好,领悟能力也高,学东西快,这我很喜欢,所以啊,你快快长大,等出息了,也好帮帮我一起做大事呀。”

    她突然想到李仲和徐氏的话,心中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和他说结亲的事呢?

    神秀向来会看人心思,见她这样,就知道是有话想说,便道:“先生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李芳泽尴尬一笑:“确实有件事要与你说,只是我本想你年纪还小,不便说,但想着早点让你做决定也好,如此我就和你说吧!”

    干咳一声,李芳泽道:“你知道你李伯伯没有亲生儿子,又不想招不知根底的上门女婿,所以想让小七和你定亲,待日后你二人……二人那个子嗣兴旺了,过继一个孩子给他做嫡孙,不知你怎么想?”

    小孩子到底脸皮薄,一说到成亲这样的事就满脸通红了,神秀低着头沉默了半晌,说道:“神秀仰慕先生,要是能和先生成为亲家,心中很是欢喜……只是神秀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芳泽忙道:“你有什么想法,随便说,没关系!”

    神秀声音更低了:“八姑娘天真浪漫……神秀更喜欢和八姑娘一处玩耍,可不可以……”

    李芳泽顿时明白了,这孩子更喜欢小八一些,小八和小七比起来,更天真可爱一些,小七比较内敛,平时较少说话,老实说,就是她自个心里,也是偏向小八一些,也不怪乎神秀喜欢小八了。

    她想,李仲和徐氏是希望神秀做女婿的,那么小八和小七随便谁嫁给神秀都是没关系的,既然这样,到时候她写封信回家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更新,前几天参加了个读书比赛,忙着写书评,也没管这篇文章……小伙伴们,让你们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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