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质,气质这东西说起来很虚和玄,但是很能直观地表现出来,并影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印象。

    李芳泽第一眼接触到王阳明,便觉得有两个词汇可以用来形容他:温文儒雅,超凡脱俗。

    这样的人望之就能让人心生敬仰之心,这不是仅学识渊博就能达到的,非心境已臻上乘而不能。

    昔日孔子学生问孔子见了老子后的感想,孔子说:“吾所见老子也,其犹龙乎?学识渊深而莫测,志趣高邈而难知;如蛇之随时屈伸,如龙之应时变化。老聃,真吾师也!”

    此时李芳泽虽未曾与王阳明谈论古今经文什么的,但因为曾看过《传习录》,所以眼下也有孔子见老聃的那种感觉。

    先生,真吾师也!

    李芳泽捂住伤口,以防裂开,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见礼。

    王阳明立刻上前:“你身有重伤,不必多礼,快快躺下!”

    面对偶像,作为一名粉丝,往往有些盲目、不客观的,不管偶像做什么,都觉得对方真是帅呆了酷毙了。

    李芳泽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犯了“花”痴,当然,她不是因为王阳明长的帅而痴,而是因为他是先贤。

    “多谢先生!”李芳泽有些激动的说,觉得王先生真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不禁在心中又加了一分。

    周霁云在见了李芳泽的表现,觉得和她以前相比起来,今天算得上失态了。但听李芳泽又道:“还容草民自报身家,草民玉山人士,姓李,双名芳泽,字纯阳。想不到能于今日得见先生,实乃三生有幸!”

    王阳明开了个玩笑:“我听闻你创钱庄招兵,法子甚妙,我能见你这样年轻又聪明的学子,也是三生有幸啊!”

    被偶像夸奖,李芳泽激动地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说:“先生谬赞了,折煞小辈!”心中暗道,想不到王先生这样和蔼可亲。

    她又说:“如今都堂在此,宁王之乱,不日将平!”谈到正事,她不便再称王阳明为先生。

    “哦?”王阳明轻抚胡须,“你如何这般有把握?”

    李芳泽道:“因为都堂手中握有兵权。”

    “你如何得知?”

    李芳泽笑而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反问道:“都堂接下来做何打算?”

    王阳明亦不再多问:“今上虽不在京城,然京城守备严密,且我已上奏朝廷,待宁王北上之时,京城已做好防守准备,宁王手下兵将良莠不齐,我料其必不敢北上,而会顺长江而下,直取南京!“

    李芳泽知道他现在已经定好了计策,根据历史上的故事,她也知道王阳明会怎么做,不过还是顺着话题问下去:“如今江南各地还没收到朝廷的檄文,各地守备不足,宁王若是顺流东行,南京必然不保。然如今我们手中无兵,敢问都堂计将安出?”

    王阳明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我确已定下计策,叫其不敢东行,在南昌停留十日。到那时,我等则可战可守,再无忧矣!”他转头看向周霁云:“你速速派人于各府洲传达檄文,就说:朝廷早知宁王逆谋,已遣都督许泰率京军四万南下,两湖都御史秦金,两广都御史杨旦,及本都御史会兵,共十六万人,趋集南昌。大兵所过,沿途地方有司,应供军粮,毋得因循误事,自干罪咎。”(引用《明史演义》)

    周霁云道:“此乃疑兵之计也。”

    王阳明点头:“如此一来,宁王绝不肯轻易出南昌。”

    此后十日,周霁云和神秀跟着王阳明准备军粮,修理兵器,造大船,所有的人,都忙的不可开交。

    唯一的闲人,怕只有李芳泽这个病人了,这时候人人都在忙,唯独她卧病在床,吃了睡,睡了吃,不可谓不寂寞,不无聊。

    不过周霁云到有点良心,就是白天累的不行,晚上也抽点时间给她讲讲当下的情况,聊聊天。

    李芳泽颇感欣慰,觉得没白“养”这个小子,不过她也知道周霁云很忙很累,也不愿意太劳烦他,所以每每来了,坐了片刻,李芳泽便催他回去洗洗睡了。

    都说患难见真情,两人走了这么一遭,感情确实比以前深厚了不少。

    就是周霁云有些别扭,以前叫“李叔叔”叫的多顺溜,现在呢,乱七八糟了,一会“叔叔”一会“您”一会“你”,最让李芳泽气的是这厮竟然在背后称她为“李兄”,生生把她的辈分给降了!

    有次周霁云当着王阳明的面叫她“纯阳”时,李芳泽暗地里差点没气个半死,这小子虽然良心大大的,但胆子也是大大!

    等王阳明走后,李芳泽发了通脾气:“你小子这回过分了,竟然直呼我的字!我都能生出你来了,你怎么能乱叫?”

    为什么要降李芳泽的辈分?周霁云也有些懵懵懂懂,但是心里就是不愿意再做李芳泽的晚辈了。

    他想方设法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平日里我和她就是没大没小的,根本就不像长辈和晚辈嘛,至于叔叔或者李兄,就是一个称呼而已,何必太过计较?

    于是他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和你亦师亦友,依我看,友的成分可比师的成分大多了,如此看来,我与你便是朋友,既是朋友,叫你一声纯阳如何使不得?”

    李芳泽瞪眼:“臭小子别偷换概念!我是你爹的兄弟,你如何不该叫我一声叔。”

    周霁云撇了她一眼,嘀咕道:“不是叔,是姑,姑姑……”

    “什么!”李芳泽听了,可气得不得了,少不得又扯动了伤口,疼得喘气道:“不当人子啊你!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目无……嘶!”

    周霁云接过话:“目无尊长……“他作无辜状,叹息道:“唉,姑姑,你注意点,可别又扯裂了伤口。”

    李芳泽冷冷地看着他:“你过来。”

    周霁云听话地上前。

    “再近一点。”

    周霁云再上前两步,贴到床榻边上了。

    “把脑袋伸过来。”

    周霁云忽然想到了什么,整张脸都红了,抿了抿嘴,慢慢地把头伸过去……

    待他头挨近了,李芳泽立刻抬起右手,用力捏住他脸颊上的肉:“臭小子,以为我瘫在床上不能行动就没办法治你了是不是?!”

    “不……射……哎……轻点……“被捏的话都说不顺畅了。

    李芳泽狰狞道:“叫我什么?”

    周霁云连忙说:“叔叔,瓦的亲叔叔!”

    “这就对了,我的乖侄儿。”李芳泽松了手。

    周霁云立刻往外跳出两步,揉了揉脸,马上又恢复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了:“嘿,我再不被你骗了,要么是姑姑,要么是纯阳,任选一个吧~”

    这个小兔崽子,就是个不老实的家伙,李芳泽气着气着,倒乐了,笑了两声,说:“随你!”

    周霁云喜笑颜开,李芳泽肯定是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的,否则就是欺君之罪,自然不愿意他叫他姑姑,那就是对纯阳这个叫法妥协了。

    于是走起了个昆曲的腔,唱道:“纯阳兄~~弟先去休息了~~”

    眼不见心不烦,李芳泽摆手:“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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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南昌,宁王朱宸濠听闻了王阳明发布的讨贼檄文,以为真有十六万大军将要到来,不敢轻举妄动,遂只守在南昌城中。

    他的两个谋士李士实和刘养正日日崔他快点发兵攻取南京,但朱宸濠犹豫不决。

    后来朱宸濠的手下在城中密探身上搜出一封蜡书,打开一看,是写给李士实和刘养正的。上书:两公有心归国,甚是钦佩,现已调集各兵,驻守要害,专待叛酋东来,以便掩击,请两公从中怂恿,使他早一日东行,即早一日歼灭,将来论功行赏,两公要算巨擘呢。(引用《明史演义》)

    朱宸濠看了蜡丸书,便对李士实和刘养正有些怀疑,他们越催他打南京,他就越要守在南昌。

    朱宸濠是个极度矛盾的人,敢造反,不得不说其有胆,但一看剿贼檄文又怕了,不可谓不胆小;敢出其不意地就造反,不得不说他是果断的,但犹疑不决不敢即刻东行,又不得不说是优柔寡断的;他自幼聪明好学,多才多艺,不得不说他有个好脑袋,可一个小小的蜡丸反间计就让他怀疑李士,不可谓不愚蠢。

    如此矛盾的人,注定他在造反的路上走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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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七八天,王阳明就召集了十万人。有其他府州的卫所兵,也有临时召的,声势浩大,只待王阳明一声令下就攻打南昌!

    等过了十天,朱宸濠见没有大军来,才知道上了中了王阳明的疑兵之计和反间计,于是立刻率兵六万,号称十万,分五路出鄱阳湖,于一天之内便攻下九江!而后入长江,直捣安庆。

    安庆是长江下游的城市,历来长江上游的造反者想顺江而下取南京,安庆是必争之地。

    朱宸濠懂得安庆的战略地位之重要,到达当日,来了个先礼后兵,先投书到城中,招降。

    此时安庆府的知府是张文锦,这个人可不是好惹的。

    张文锦,在大宦官刘瑾正大权在握时,就敢和他作对,最后被刘瑾陷害,下了诏狱,被贬为民。刘瑾死后才被重新启用,由此可见其是个忠义人士,敢以死对抗反派势力。

    当初刘瑾在时,他敢不畏其权势与其作对,如今怎么可能投降朱宸濠?

    此时安庆还有两位大将:都督佥事杨锐,指挥崔文。这两位也不好惹。

    张文锦在城上大喊:“反贼,必叫你不得进来!”

    朱宸濠在城下大喊:“本王此次来,是奉太后密旨,非是造反作乱!快开城门!“

    凡出兵,皆须有理,朱宸濠的理由是:先帝抱错了儿子,今上朱厚照并不是皇家血脉,所以太后下密旨叫他讨伐朱厚照。

    这么一个拙劣的谎言,三岁小儿恐怕也不会信。

    张文锦说:“反贼,休得说此荒谬之言!本官劝你早些退兵,以免败了,最后叫你宗祀灭绝!”

    朱宸濠大怒,立刻下令攻城,无奈城上流矢不断,进不得半分,于是率兵暂退。

    接下来几天朱宸濠每天都去攻城,但张文锦严防死守,他根本占不到一分便宜。于是遣了一个叫潘鹏的官员进城劝降,这位潘大人,是安庆人,此番朱宸濠派他去劝降,是想着同乡之间好说话。

    可谁知来使一进城,说完来意,就被杨锐他砍成两半,并砍下他的首级丢到城外,把潘鹏吓了一跳。

    崔文更是狠辣,把来使的尸体剁碎了,一块一块的丢到城下,并大声对潘鹏说:“叛奴,叫你看看,这就是你日后的下场!”

    接着,张文锦把潘鹏还在城里的家人都绑到城上,亲自监斩:“潘奴,你食君之禄受君之恩,却投降反贼,如今你的家人要代你受罪!”于是把潘家灭门了。

    三位守吏如此狠辣,城内守兵信念更加坚定,誓要守住城池!

    这下可苦了朱宸濠,一连十几天,安庆府都攻不下来!

    且说上饶这边,王阳明听文朱宸濠发兵攻安庆了,立刻召开军事会议。

    虽然广信府的知府等首领官吏都已经在王惠的叛乱之中牺牲了,然而参加此次的军事会议,还有其他府县的官吏。

    抚州推官认为应该进攻安庆,抄朱宸濠后路,因为朱宸濠攻打安庆不下,此时气势底下,而我方气势正盛,若与安庆手兵来个前后夹击,必然胜利!

    王阳明并不表态,他看向周霁云,问:“还真,你以为此法如何?”

    周霁云朝众人抱拳,说道:“某以为此法不对。”

    “哦?”王阳明微笑。

    周霁云道:“我君若要救安庆,就得越过南昌,那时,反而是南昌守军与反贼前后夹击我军,又若是南昌守军断我粮道,我军便腹背受敌,处境危险!所以我军必需直攻南昌!”

    王阳明赞赏地看向他:“你与我不谋而合,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又有人道:“反贼经营南昌多年,守备严密,恐怕一时难以攻下,这又待如何?”

    王阳明道:“在我看来,南昌极容易攻下。诸位试想,反贼此去是要攻打南京,势必要带上所有精锐之兵,我料南昌必然空虚,一攻则可下!且他安庆攻不下,若又听南昌沦陷,必然回来取南昌!”

    众人皆服,于是王阳明下令明日进攻南昌。

    当晚,周霁云向李芳泽辞行。

    “我知道你喜武更甚于文,然风气使然,文人地位高于武将,所以你爹才逼你读书考功名。我以为,一个人要做他喜欢做的事这辈子活的才算有趣,你若想弃笔从戎,我是很支持的,且此次是个好机会,能跟着王都堂去平乱,一旦成功,你也能平步青云,得个好官位。”

    “是……”周霁云心下感动,人活一世,能遇到几个知己之人?

    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最后只化成了一句:“我去了之后,你多多保重身体。”

    “嗯。”李芳泽笑着点头:“我现在病者,也没什么可教神秀的,你把他带走吧,让他做后勤工作。”

    周霁云不赞同:“他也走了,谁陪你说话?”

    “难道有人陪我说话是一件很大的事么?没人陪我说话,我还可以看书呢,没什么关系?我希望你们在年轻的时候,多长些见识,这对以后是很有用的……”

    “是……”

    离别总是伤感,周霁云觉得眼中有股子泪意,于是立刻告辞离开:“明日早上离开时我再来看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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