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把暑气再次压了压,不似往日里那般燥热难耐。一草一木都绿油油的,映入眼瞳格外鲜亮,让人心里也散发出勃勃的生机来。只是大雨已经过去,淅淅沥沥的小雨似多愁善感的黛玉妹妹,说不两句话就听听当当地落下来。

    得了公婆的亲口应允,梅荣华和朱子涵早早便把远行的行礼收拾妥当,只盼着雨过天晴,路上好走一些。别说农家,就算是最好的官道,也才是土坷垃铺成的,下了雨泥巴和水和一块,人没法落脚,马蹄子能裹上一层。

    “荣华,你没事的时候劝劝子涵,要是有心,去考上一考。”

    趁朱子涵不在一旁,崔氏对梅荣华说道。她的眉间凝了一些忧愁,毕竟儿子自幼便表现出极高的天赋来,如果抱着满腹才华,就像个农家汉子老死在田野里,她多少是不甘心的。对这个媳妇的,她一百个满意,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直脾气秉性,两人自幼青梅竹马感情好,她也都看在眼里,可是她不想儿子就沉浸在儿女之乐中丧失了当年的斗志。要知道,幼时,他可是口口声声喊着,要成为天下第一的文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诸多亲戚好友中,已经没有执着于仕途的子弟。读书的目的便是走上仕途,盼着有朝一日可以飞黄腾达。可是农家子弟面前横亘着几道不可逾越的沟壑:一来是金钱,读书耗费极大,笔墨纸砚书籍之类贵的离谱,远远超过可以承受的范围;二来便是固有观念,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这块土地上耕作繁衍生息,那么子孙同样应该如此传承下去;三来则是看似最不重要实则最重要的,关系,就算被老天爷相中让你踏上仕途,可没有关系的仕途,必然是一片永远的黑暗。

    如今知道的。只剩下一个,便是梅荣华的弟弟梅家兴,已经考上了秀才,接下来便是举人之路。

    秀才见官不跪,家中免去赋税,可谓享受无上的荣光。梅家几个儿子都娶了婆娘不需要再操心,梅世安和朱氏两口子就一心供着小儿子读书考功名,也勉强能够支持。

    梅荣华看着崔氏,知道她想些什么,说道:“娘。先前我问过他一次。他说不想考。我也旁边敲着劝了劝,可他说打心眼里不喜欢,我也就没再提过。”她确实想过,如果自己开口让他去考。他会答应,但终究是逆了本心。这个表格兼老公,除了人帅心善之外,还有一点极讨她欢心,便是听话,非常听她的话,顾忌她的感受,一心为她着想,尽管有时候嘴上表现的很硬气很不在乎的的样子。

    出身书香世家。自幼耳濡目染,崔氏是那种蕙质兰心的女人,自然晓得梅荣华的小心思,她身后摸了摸耳旁的鬓发,许是平时常有发丝落下撩惯了。此刻没有,她的手还是扬了扬,说道:“没有哪个爹娘不想孩子留在身边的。可是你们是年轻人,跟着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婆子身边,终究不是个事儿。你肚子里墨水不少,子涵也是,我不愿看着你们仍旧守着老一辈儿的东西,死寂沉沉。”

    崔氏顿了顿,眼睛越发亮了:“先贤说,君子当修身治家齐国平天下,这个理儿你们都懂。修身治家你们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是治国平天下,子涵不应该成为田里的一个老黄牛,他应该成为一匹千里马。”

    这么一段话听下来,梅荣华都有些惊讶,心道崔氏果然不一般,读过书的女人果然不似那些思想狭隘被压迫的不敢吭一声的封建女性。她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敢说,敢做,甚至不愿儿子儿媳恪守古训,希望他们走出去,走出这片土地,去更广阔的地方。

    许是被崔氏的真实想法所撼动,梅荣华点了点头:“我再跟他商量一下。”

    崔氏一听,眉头的忧虑似手中受到惊吓的鱼儿,倏尔便没了,她欣慰地说道:“我知道他听你的。以前都是听我的,现在的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白养活这么多年。你们是夫妻,天天同床共枕,你就没事吹吹耳边风,哪怕他一时不愿意,可是时间长了,就算心是石头做的,也该化了。”

    娘儿俩说了一会儿,梅荣华便说要去屋里看看,起了身。

    朱子涵最大兴趣有两个:一是和老婆聊天打屁亲加亲热;二是读书写字白日梦。

    梅荣华进屋之后,朱子涵都还沉浸在美梦中,双手托着下巴,一本书摊开来在他面前,笔在架子上倚着,右边摊开的宣纸上,写满了“荣华”二字。这让她想到了前世,小学初中甚至高中时候,大家都喜欢把暗恋的人的名字写的满满的,好像这样对方就能感受到自己心思一样。

    “子涵,又想什么这么走神?”梅荣华站在他身侧,手扶着他的肩膀问道。问完之后,侧身看了看桌子上的书,内容再熟悉不过,是一本《怪斋谈》的书,多讲鬼狐之事,和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有一拼,最多的桥段就是公子遇到美女,美女是狐狸精,后来就如何如何,真真满足了文人骚客的意淫需求。

    “哦,没想什么,就是有点犯困。”朱子涵惊醒过来,脸上带着些歉疚地说道。

    梅荣华摇摇头,扮作一副在意的样子:“得了吧,你是啥人我知道。是不是觉得我为啥不是狐狸精呢,啥都会,啥都好,对你服服帖帖的,温温顺顺的,挑灯夜读,红豆添香之类的。你们男人啊,就是喜欢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什么时候都不懂得满足。”

    朱子涵俨然被这顶帽子压的有些窒息,连忙站起来,抓住她的手,解释道:“荣华你想多了,我想的可不是什么狐狸精,我想的是你怎么会那么有趣,叫人猜不透,摸不透,不知道你下一句会什么,下一步会做什么,神秘的很。”

    “别狡辩了。”梅荣华手指置于他的唇上,轻声细语阴沉着脸,说道,“子涵,我有一个隐藏了十五年的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干脆就告诉你吧。其实,我就是狐狸精。”

    朱子涵不假思索地说道:“狐狸精都很美艳,美的令人发指。”

    “你啥意思?”梅荣华直接嘟了嘴,“敢情我不美艳,我美的不令人发指?”

    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什么“令人发指”,成语这么乱用,难道不怕天谴?

    朱子涵笑对着她,指尖在她手心里轻柔地画着圈,好像挑逗,又像是安抚,过了会儿,张口说道:“有啥话,说吧,看你一副想说不说的样子,我这心里头就悬着提溜着不是个味儿。别吃狐狸精的醋了,我知道她们是虚幻的,而你才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不会傻到不切实际。再说了,真有狐狸精,我心里头也被某个人填满了,容不下了其他了。”

    又来,他总是这么温柔,温柔到她不忍心伤害他,不忍心让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成年了,更何况他少年老成,极为懂事,考虑事情也极其全面,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足为奇。

    “考功名吧,哪怕是为了爹跟娘,为了朱家的门楣。”梅荣华终于开了口。

    “刚才娘跟你说的就是这事儿吧?”

    朱子涵把面前的书籍合上,望着窗外蒙蒙细雨,淡淡雨雾中有麻雀嬉戏。只是眼珠子咕噜了两下,天宇一片澄清,他开头道,“度了蜜月,进京求学,可否?”

    梅荣华点点头:“可。”

    事情本来就很简单,不过因为人,才会显得复杂起来。正如一根绳子,本来好好的,因为人的拉扯结了不少的疙瘩,费多大劲儿也解不开。京城,毕竟是皇城,文化底蕴浓厚,卧虎藏龙,前去求学,学得本领之外也开阔了视野,一举两得。梅荣华挺想去京城看看,否则就好像身在中国多年没去过北京一样。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梅家兴此刻正身处京城,过去刚好可以有个照应。

    终于可以给崔氏一个交代,梅荣华如释重负,搂住朱子涵的脖子,在他脸上啵了一口,很响,很甜,很美,很强大。

    朱子涵脸上笑成了两朵花,平静下来之后,重新坐下,慢条斯理说道:“荣华,有一点我得给你说明,考功名这事儿,我也早有想法,也知道爹娘是咋想的。这次之所以答应下来,极大一部分原因是我自己想了想,考就考,哪怕天荒与地老。娘说让我们趁着年轻多走走,多看看,多结实一些人,这样到老的时候才会觉得遗憾。所以,你就不要自责了。你曾念诗给我听: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梅荣华心里头热热的,知道他不忍让自己心里有愧,这才说了一大串的废话来安慰。不过就算是废话,听起来也是如此好听,如天籁一般悦耳。

    细雨沥沥,到黄昏,点点滴滴,似是不忍放这对人儿轻易离去,一夜之后,终于还是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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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欠的一时补不出来,只能等到周末。这段时间工作上事儿很多,码字的时间也都是挤出来的,自问很用心。错别字难免,请及时指出。啸月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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