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一肚子疑问走到前院,当璃琴见到突然到访的人,十分意外。
原以为青越没有亲朋好友,三姐的婚嫁日一定异常的清冷。没想到风含笑来了,还有洛少安和那夜与她抢竹编的小姑娘,另有三个年轻男子,都是那日游湖时打过照面的。
许是璃琴今日装扮的隆重了些,那小女孩并没有认出璃琴。只是看人的眼神依然高傲不屑,仿佛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似的。
不过,那也仅是限于几人而已!小姑娘看向几个俊美绝伦的男子时,眼里的不屑顿时消散,一副羞答答的乖顺矜持模样,一举一动皆是优雅。
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这才多大点的小女孩,怎么如此‘好色’?
璃琴微微眯着眼,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玉欣扯了扯璃琴的衣袖,趴在她耳边悄语,“小姐,那个女孩怎么用白眼珠看人?”
玉欣难得说了句有趣的话,璃琴忍住笑,极认真的回答,“也许白眼珠看得真切些,要不咱也学学?”
雪墨翎看着静站一旁的璃琴,眸里闪过淡淡的笑意,竟几分骄傲。
今日她穿了淡紫色绣蝶恋花纹衣衫,下身是同色的纱裙。乌黑发丝一般被绾成雅致的发髻,余下青丝柔顺的垂在肩头背部,清雅大方。脸上也略施脂粉,粉嫩光滑。她那样静静的站着,面上的笑安逸慵懒。如一潭碧波镜湖,望而心静气和。
不过,那双黑亮的眸子稍稍一转,仿若盛有万千光华,晶灿莹亮。那是世间最美的珍宝,无论是哭是笑,不变的是它澄澈如初,不染俗尘。
似是感觉到了那追逐的目光,璃琴抬头望去,展眉轻笑。两人旁若无人的凝视,那目光像是穿越了茫茫人海的相遇。
一回头,一转身,是天荒地老的缠绵眷恋。
咫尺天涯,天涯咫尺……是命运注定的生死涅槃,还是前世今生的遗憾?
心里莫名的一痛,璃琴收回目光,看向风含笑,温文有礼的微微颔首,“含笑姐,三姐若知你来,一定很高兴”。转而看着洛少安和那少女,“洛公子,洛姑娘,里面请”。
见几人进了大堂,璃琴看着玉欣,小声说道:“幸好青云找了厨娘来,不然,可就丢脸了”。
心知这些事都是雪墨翎的安排,青云只是奉命行事。他那么的细心,把一切都想到了。对此,她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心里的愧疚挣扎也是更甚,这些情绪不断折磨着她,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这边还未进门,门口又出现两个人,璃琴头疼的扶额,她还以为他们早已离开了呢。不由自主的偷看了眼雪墨翎,果见他脸沉了下来。再看二哥,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指挥着两个小丫头端茶送水。璃琴埋怨的瞪了月夕岚一眼,这还用他吩咐?分明是要看她笑话。
早知如此,她就不凑这热闹了。‘抛头露面’不说,还要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硬着头皮,她扯出僵硬的笑容,“九……”,一个字刚出口,就见夏侯御风面有不愉。一想今儿是三姐出嫁的好日子,不能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璃琴暗想:何时她竟变得如此不洒脱了?未来的事她无法预测,为何就一定要压抑着自己呢?想到这,她露出真心的笑容,“夏侯公子,沈公子,你们怎么来了?”那语气就像是见到多年的好友一般熟稔,全无扭捏逃避。
两人一愣,眼神怪异的打量着璃琴,好像不认识了一般。
把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璃琴心里轻松下来。她依然笑着,玩笑般的口吻,“怎么了?不认识我了?”觉察到两道愤怒的视线停在身上,那隐藏的怒火像是要焚烧了她似的。璃琴转头看去,朝雪墨翎安抚的笑笑,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来者皆是客,她总不能怠慢了他们。
沈飞率先恢复常色,勾起唇角,“月姑娘真不够朋友,姐姐出嫁也不发个喜帖。我们只好不请自来了,不欢迎啊?”
夏侯御风反常的没有说话,半眯着眼,不知再思索着何事。
璃琴嘴角的笑容扩大,“欢迎之至,里面请。玉欣,沏茶”。
虽然只来了五个客人,可这五人身份都不凡。璃琴看了眼大堂里的五个人,有种蓬荜生辉的感觉。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只可怜了萧凌,在这里招呼着他们。见他们互相打招呼,对于他们早就相识一事,璃琴一点也不奇怪。
无意窥到沈飞看着风含笑的眼神,那里面有隐忍,有深情,有受伤。风含笑似是未发觉,只拉着璃琴说话,看也未看沈飞一眼。璃琴心里明了,有些惋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情之一字,折煞了世间多少男女。
因风含笑生肖与月淑琴相冲,见面的话会冲撞新娘。璃琴知道月淑琴不会在意这些,但看风含笑坚持,便只打发了小丫头去跟月淑琴说了一声。风含笑和洛少羽都是出自武林世家的女孩子,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是以就没有刻意回避。璃琴是月家唯一的在场的女眷,只能硬着头皮招呼两位娇客。
她倒不是介意抛头露面,只是夏侯御风那若有似无的目光追随着,让她浑身不自在,加之雪墨翎有意无意的亲昵举动,引得在座的人大都把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更令她如坐针毡,恨不得做个隐形人。
食不知味的陪众人用完宴席,撤席后继续陪坐。到底不熟稔,哪有什么话可聊的。再者三人成长环境完全不同,见闻更是不一,哪来共同语言好说的。因而三个女子就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其他人聊天。
璃琴视线掠过在座几位风姿迥异的翩翩儿郎,他们有的是王公贵族,有的是世家公子,有的是江湖侠客,有的是豪富商人……虽然身份地位不同,却都是品貌俱佳才情横溢的傲骨男儿。
她无声的叹息一声,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胸前一缕发丝,无意识的盯着雪墨翎侧脸发呆。雪墨翎觉察后回过头,见她呆呆愣愣的可爱模样不禁一笑。心道:她可能不会知道,她这幅呆傻的样子让人见了恨不得搂在怀里好好疼惜一番。
璃琴正出神,竟毫无所觉,半天后才回过神,瞧见雪墨翎正望着自己笑,脸色微微一红,忙直腰坐端正,讪讪的笑了笑。
雪墨翎摇头一笑,心知她不喜拘束,能耐住性子坐这么久已经不错了。
隐隐有鼓乐声传来,新郎的花轿已到门口,促催着门里的佳人上轿。
璃琴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解脱了。她不是长袖善舞的女子,做不到八面玲珑,她宁可躲在房里睡大觉,也不想招呼客人。
青越嫁娶风俗,女方出门,要兄长从闺房背到花轿。
月夕岚咧着嘴直笑,小声嘀咕,“还好大哥来了,少爷我这金贵的肩背还没背过人呢”。
璃琴听见,白了月夕岚一眼,看着大哥背着三姐一步步走出门去,看着花轿在鼓乐声里渐行渐远,泪水涌上眼眶,这一刻的心情极为复杂。
喜悦的是三姐终嫁给了意中人,有情人终成了眷属。遗憾的是三姐嫁夫随夫,从此就是蓝家的人了。担忧的是三姐的未来是否能吉祥如意,和夫君白头偕老成双成对。难过的是自己那已定下却迷茫的婚事,是否真的是一辈子的归宿?
“哗啦”一声,一盆水泼在门外,青石板路上一片水痕。
璃琴瞪着眼,瞅着手里拎着空盆子的月夕岚,“你做什么?”无缘无故的泼什么水?
月夕岚悠闲地把铜盆交给素兰,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描淡写的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也是青越的风俗”。
璃琴嘴角抽搐,看着那一地的水泽,心里一凉。为这个时代的女子的命运感到悲凉,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嫁给别人,受了委屈也没处诉说。娘家连为女儿讨个公道也是不合礼法的。
什么破规矩?
雪墨翎握着璃琴的手,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手。璃琴心下一动,抬头对他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心。虽有点生气,可她哪能跟二哥较真。
送走了九王爷他们几人,璃琴才算真正舒了一口气。出门前,洛少羽突然对璃琴说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璃琴一愣,旋即摇头,语气肯定,“不曾见过”。
看着几人远去,璃琴轻轻捶打酸痛的腰背,毫无仪态的靠在墙上,“累死人了”。月夕岚自是一番嗤笑,璃琴翻翻眼睛,懒得跟他计较。眼前光线一暗,她抬眼瞧着挡住阳光的人,挥了挥手,“别挡着太阳,冷”。
雪墨翎往旁边挪了一步,问道:“想不想睡觉?”
璃琴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她现在最想看见的就是一张床,外加一床厚厚软软的棉被。今天早上虽说她起得很晚,可还是困得很,谁让她摊上一个多病多灾的身体呢。
“想不想走路?”雪墨翎又问。
璃琴立刻摇摇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无缘无故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做什么。
雪墨翎稍一弯腰就将她打横抱起,像是听见了她心里疑问,笑说,“抱你回房”。
璃琴撇撇嘴,瞟了眼装作没看见这一幕的两位兄长,脸上烧起来,瞪着雪墨翎,小声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么多人看着呢”。
雪墨翎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低语道:“下次一定注意,等没人的时候再抱你”。
璃琴翻翻眼睛,无语至极。遇上无赖,她还能怎么说道理?见璃琴吃瘪,雪墨翎愉悦的笑出声来,脚步轻快的往寝房走去。
看见雪墨翎这般大胆轻浮的举动,月夕恒微微皱眉,望着远去的身影,旋即眉宇舒展,“三表弟也太宠着四妹了”。
“嗯”。月夕岚心不在焉的淡淡应了一声。
月夕恒打量了他几眼,微微摇头,“再有几月就是你的冠礼,爹说让你早些回去准备,还有,你的性子该收敛了,族里的事也要分管一些”。
月夕岚蹙眉,“族里事务有爹和大哥你管着就足矣,我才不要参合呢”。
月夕恒不赞同的皱眉,正要说教几句,月夕岚便找了个借口溜了。
次日,当看着雪墨翎和璃琴双双从同一间房里出来时,月夕恒脸色一沉。要说昨日见到雪墨翎众目睽睽之下抱着璃琴让他惊诧,虽不合礼法,但也能接受。可今日再看,两人明显已是同塌而眠了,这样有悖纲常的事,带给他的不仅是震惊,出于对妹妹的维护,自然对雪墨翎的行为生出愤怒。
在月夕恒心里,自家妹妹年纪还小不懂男女之事,指不定在雪墨翎诱哄下给欺负了。
璃琴瞧见站在院里的月夕恒,甩开雪墨翎的手就跑了过去,笑嘻嘻的道:“大哥,早安”。看清楚大哥难看的脸色,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摸摸鼻子,不明所以的问道:“大哥,谁惹你了?”
看起来大哥貌似很生气。
雪墨翎一见月夕恒神色就知道所谓何事了,听了璃琴的话后心里好笑,他看着月夕恒,微微挑眉,“大表哥可是有话要说?”
月夕恒将璃琴拉到自己身后,神情严肃,“四妹不懂事,表弟做事怎么也如此没分寸。你们两人年纪都不小了,虽有婚约,可男女之防还要注意的”。
不懂事?雪墨翎表示怀疑的挑了下眉毛,似笑非笑的瞟了眼璃琴,而后正色的说道:“大表哥放心,我和阿璃发乎于情止乎于理,未曾做出任何愈矩之事”。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正经。他们这样都不算愈矩之事,那这天下恐怕就不存在规矩了。璃琴暗暗翻白眼,差点就笑出声来,担心他再说出什么尴尬的话,忙拽着月夕恒到了客厅。
月夕岚看了看神色异常的兄妹,再看看正往这边走来的雪墨翎,略一思索便知晓为了何事,正准备看好戏,不料月夕恒清冷的声音响起,“二弟,跟我出来一下”。
月夕岚下意识的看向璃琴,挑唇一笑。璃琴无奈的扶额,她哪里会想到被大哥抓个正着。
月夕岚跟着月夕恒到了花园。
“二弟,四妹和三表弟是怎么回事?”月夕恒知道月夕岚对这些事比他清楚得多。
月夕岚笑道:“大哥何必担心,三表弟自由分寸的”。
月夕恒气笑,“什么分寸,还没成亲就在一个房间过夜,这也叫分寸?事关四妹清誉,这可不能儿戏”。
以四妹的性子,哪里像是个会吃亏的。月夕岚翻翻眼睛,总不能说自家四妹并不像大哥想得那样纯情,吃亏的谁还不一定呢。就算说了大哥也不会相信。
“大哥放心,以后我会多提醒四妹的”。话虽这样说,心里却想,这事提醒四妹有何用,她原本就不在乎世俗之礼,而且最重要的是雪墨翎也不守规矩。
月淑琴三日回门,璃琴看着一身妇人装扮的三姐,见她面色红润,脸上的英气不减,却添了几分柔美温婉,俨然一副受宠的小媳妇的模样。再看三姐身边的男子,剑眉星目,一脸正气,奇异的融合着一股温润之色。他望着三姐时眼底溢着温柔怜惜。
璃琴欣慰的笑了笑,放下心的同时,又惊叹于三姐的变化。不由暗叹:爱情的魔力真是不可思议。一个英气勃勃的江湖侠女,转眼变成了一个温柔知礼的小女人。
次日,月淑琴夫妇回了蓝家。
璃琴看着一下子清寂不少的院子,眼里露出淡淡的伤感。
自古最是伤离别!离愁别绪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却又无可奈何。
紫玉还没有清醒,璃琴仍是和玉欣轮流照看紫玉。后来雪墨翎不忍她劳累,将别庄的丫鬟调过来两个顶替她。璃琴先是不肯,执意要亲自照顾紫玉。后来劳累过度竟昏了过去,为此雪墨翎和月夕岚发了很大的火气。连一向温润如春风的萧凌也不理她了。玉欣也是,每日只将饭菜和汤药端进房里,然后一言不发,问她也不答一声。
被众人冷落了两天,璃琴孤立无援,终于低头认错。总算又能和大家和乐融融的说笑了。倒也没有感到委屈和不甘,他们只是关心她而已。
想到雪墨翎快过生辰了,璃琴催着他赶紧回家去,雪墨翎自是不肯,非要璃琴陪他一同回去。璃琴无奈之极,放心不下紫玉,自是不肯随他而去。雪墨翎在某些事情上异常固执,像个小孩子一样,一旦有了决定,没人能够改变。
本来月夕恒这次出族的另一项任务就是去雪家。鉴于此种情况,这次去雪家的人选就变成了璃琴和月夕岚,安排好一切后月夕恒就回去了。至于为何有月夕岚同行,自然是为了逃避终生大事。不用想就知道,他都弱冠之年了,爹娘肯定把他的婚事定位头等大事,他可不想每天听‘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的老生常谈。
不孝跟无后究竟有何关系?
月夕岚沉思,想了半天也相处两者之间的关联,于是便放弃了这个深奥的问题,无聊的往鱼缸里扔石子。
璃琴正头疼要送雪墨翎什么礼物才好,拿着的树枝在鱼缸里搅动。兄妹两人无视惊慌失措到处逃窜的金鱼,极没同情心的观赏四处碰壁的鱼儿。玉欣近前一看,嘴角抽了抽。
鱼缸里的水随着树枝搅动泛起波澜,间或石子投入后溅起水花,受惊的鱼儿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时不时的撞到鱼缸壁上,水面上已经漂浮着十几条死鱼。
“二公子,小姐,该用饭了”。
璃琴扔掉树枝,指着鱼缸惊讶的叫道:“死了,还是晕了?”
月夕岚手一翻,仅剩的石子一齐落入水中,拍掉手上的泥土,淡淡说道:“也许死了,也许晕了,待明日看看便知”。
璃琴又瞧了瞧,看着月夕岚,“二哥你不是神医么,赶快把它们救醒啊”。
月夕岚淡定的说道:“我不是兽医”。
玉欣看着两位无良的主子,同情的看着那些无法自由自在游动的鱼儿。
璃琴想了几日无果,就不再为难自己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再说。大不了被他责备一顿,璃琴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依然闲散度日。
萧凌购买好了所有物品,也和大家告辞回去了。璃琴为此又郁闷不少时间。二哥说紫玉伤势大好,不日便可清醒。着实让璃琴高兴了好些天,她脸上笑容多了,其他人也被点染了喜悦。院子里人虽少,却异常温馨。
所有的人都没事了!紫玉也醒了,只是还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璃琴却病了,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也不会想到晚上睡觉前还活蹦乱跳的人儿,睡了一个晚上,就冰冷的像具死尸,气息全无。
早上玉欣去叫璃琴起床,喊了半天却没见反应。她打起床帐,发现璃琴缩成一团,在被子下瑟瑟发抖。玉欣一惊,立刻掀开被子,看到的一幕令她脸色发白。
被子刚揭开,一股潮湿味散发开来。
床上的女子紧紧缩成一团,全身颤抖着。身上的白色里衣像在水里浸过,皱皱巴巴的。女子露在外面的半边脸苍白如纸,鬓发都被汗液浸湿。
玉欣摸一把被子,湿的!她伸手摸了下璃琴的衣裳,也是湿的!手触到璃琴的身体,冰冷的温度!玉欣一声惊叫,失了平日的稳重,跑到门边朝着对面的大声叫喊,“二少爷,快来啊,小姐出事了”。
话落,对面的房门就大开,发出刺耳的声响。眼前一花,一阵疾风掠过,就听到身后响起惊恐的声音,“琴儿,琴儿……”。
玉欣急急转身,看到同样穿着白色里衣的男子坐在床沿,半抱起女子的身体,满脸惶恐惧怕。月夕岚轻轻拍着璃琴面颊,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他感觉到胸前冰冷的温度,一颗心也变得冰凉。若不是她身体发抖,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抱着一块冰。她明明浑身是汗,怎么身体这么冰冷?她在他眼皮底下,又一次徘徊在生死边缘。
玉欣脚步不稳的走到床边,嗓音颤抖,“二少爷,把……把脉……”。她不敢想象,若是小姐真的出了什么事,少主又会怎样。
月夕岚身体一震,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明,手指搭上璃琴的手腕,摸了半天竟然摸不到脉搏,心里越发焦急。
璃琴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置身烈焰中,明明四周火焰凶猛,无数火龙嚣张的吐着怒焰。她被包围在中间,受着烈火的炙烤。可她感觉不到一丝热气。反而觉得身体像是封在千年的寒冰里,冰冷的寒气像是凝成了一枚枚牛毛小针,一个个钻进她的身体。丝丝冰凉过后,疼痛骤然逼来,无休无止。她蜷缩起身体,想要抵抗,可那些冰针无孔不入,剧烈的疼痛一波一波刺激着神经。
心里蓦地燃起了一团火,疼痛稍减。那团火越来越大,越来越烈,全身的血液都像沸腾了。她看到那些张牙舞爪的火龙钻进身体,而身体外面渐渐结起了冰……她感到自己被扔进滚烫的水里,灼痛感直至心脏。
她想挣扎,却动弹不得,她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
她动了动手指,奋力的伸向冰墙,一丝凉意从指间传入,灼热减缓……反反复复挣扎在冰火两重天里,没有生路。
这般折磨,她心志再坚韧,也忍不住想放弃。
……
谁在说话?黑暗袭来之际,她听到遥远的虚空传来熟悉的声音,意识渐渐恢复。
月夕岚好不容易摸到跳动的脉搏,眉头皱得死紧,面色越来越苍白。琴儿的脉象他根本不曾遇到过。时有时无,时疾时缓,时强时弱……甚至血脉逆行……
月夕岚束手无策,怀里的人一会儿冷得像寒冰,一会儿烫得如烙铁。
玉欣看着月夕岚眼里尽是绝望,面上死灰一片,不禁惨白着脸,“二少爷,小姐这是怎么了?”
月夕岚已经说不出话来,死死抱着怀里的人,只能摇头,再摇头……
玉欣瘫倒在地,怔怔落泪。看着璃琴毫无血色的面容,心里悲痛。二少爷那么高地医术,都不知道小姐得了什么病,那岂不是……岂不是……
前面浓雾渐渐消散,有人穿过层层云雾向她走来,随着那人的靠近,有金色阳光刺破昏暗的天空,原本的绝境突然就有了出路。
哥哥?
璃琴看着前方的男子,怔然流泪。哥哥?她发不出声音,着急的盯着不远处的人影,艰难地移动脚步,每走一步,身上的疼痛就减少一些。她心里一喜。哥哥,你是来接小妹的么?
“琴儿,琴儿……”,沉痛的呼唤在身后响起,她猛地回头,泪眼迷蒙中,看着向她走近的男子。他的前面是万丈深渊,下面火龙飞舞,一条条巨龙狰狞的望着上面,就像等待着猎物,走进那万劫不复之地。
二哥?不要过来!
她惊恐的瞠大眼睛,拼命摇头,可月夕岚像是看不见似的,笑着朝她走来。二哥……不及多想,她便转身往回跑去。可双脚如同灌了铅,用尽全力才能抬起脚。每一步像是走在刀尖上,尖利的刀刃插入血肉,痛彻心扉。
她无法看着二哥遇险而不救。
离悬崖就一步,月夕岚停了下来,欣喜的看着她,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他嘴唇开开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璃琴完全听不见。
“小妹”!哥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哀伤。璃琴顿住脚步,回头,看到哥哥渐渐模糊的身影,她心魂俱裂。哥哥,不要走!管不了其他,她又转身往前奔去。哥哥,你又要扔下小妹了么,你怎么这么狠心?
……
雪墨翎赶来的时候,就看到月夕岚抱着璃琴坐在软榻上,一动也不动。他视线停在璃琴身上,看着了无生气的女子,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脚步踉跄的奔到榻边,从月夕岚怀里抢过那面无血色的人儿,冰凉的触感令他浑身一颤。“阿璃,阿璃……”,他轻声唤着,嗓音低柔,像是害怕打扰了她的好梦。
月夕岚浑然不觉,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呆呆坐着。嘴里喃喃自语,“我没用,枉学了这么多年医术。我以为可以助她避过劫难的,我以为可以打破那个预言……”。
她还有气息,她的脉搏还在跳,虽然很微弱……雪墨翎欣喜若狂,颤抖着手握住璃琴手指,一双眼睛变成了赤红色,想要进入她的梦境,把她的魂魄归位。淡淡的红光包围住了璃琴的身体,只持续了一瞬,倏的消失。
雪墨翎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发白。他随意抹了把嘴角的血迹,还欲再试……
月夕岚摇摇头,他这些年跑遍大江南北,终于集齐火灵芝,雪莲子,黑天珠,紫山参,蓝鹿茸,金燕窝,冰蚕丝。又把这些药物炼成了丹药,可也救不了她。他开始怀疑那个人说的话的真实性了,脑中闪过一个想法:莫非琴儿的劫难,那个人才是罪魁祸首?
这个念头令他顿时手脚冰冷,满心的悔恨,他怎会轻易就相信了陌生人的话呢?
……
终于跑出了冰山火海。
璃琴好不容易走到哥哥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手却是穿透了那布料,什么也没有握到,她急得直掉眼泪。哥哥,你还要丢下小妹一人,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世上吗?你不是说过要永远保护小妹的吗?你不是说过小妹是你世上最亲的人么?哥哥,你全忘了吗?
……
阿璃,你是要离开我吗?
悲伤的声音飘入耳中,璃琴心里一痛,却没有回头。她快步跟上哥哥的脚步,仿佛能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只要她往前走,一切的痛苦都将远离。她不要再回到那个又冷又热的地方,不要承受万箭穿心之痛,不要承受烈火焚身之伤。她一定要回到哥哥身边,她要回家。
阿璃,阿璃,回来……
沉痛悲凄的呼唤不断,声音依然轻柔,千般眷恋万分痴缠。
璃琴看着哥哥渐行渐远的背影,快步追赶着,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心里满溢哀伤。你既然不理我,为何要让我记起你?
哥哥,我还是你的小妹么?
原以为青越没有亲朋好友,三姐的婚嫁日一定异常的清冷。没想到风含笑来了,还有洛少安和那夜与她抢竹编的小姑娘,另有三个年轻男子,都是那日游湖时打过照面的。
许是璃琴今日装扮的隆重了些,那小女孩并没有认出璃琴。只是看人的眼神依然高傲不屑,仿佛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似的。
不过,那也仅是限于几人而已!小姑娘看向几个俊美绝伦的男子时,眼里的不屑顿时消散,一副羞答答的乖顺矜持模样,一举一动皆是优雅。
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这才多大点的小女孩,怎么如此‘好色’?
璃琴微微眯着眼,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玉欣扯了扯璃琴的衣袖,趴在她耳边悄语,“小姐,那个女孩怎么用白眼珠看人?”
玉欣难得说了句有趣的话,璃琴忍住笑,极认真的回答,“也许白眼珠看得真切些,要不咱也学学?”
雪墨翎看着静站一旁的璃琴,眸里闪过淡淡的笑意,竟几分骄傲。
今日她穿了淡紫色绣蝶恋花纹衣衫,下身是同色的纱裙。乌黑发丝一般被绾成雅致的发髻,余下青丝柔顺的垂在肩头背部,清雅大方。脸上也略施脂粉,粉嫩光滑。她那样静静的站着,面上的笑安逸慵懒。如一潭碧波镜湖,望而心静气和。
不过,那双黑亮的眸子稍稍一转,仿若盛有万千光华,晶灿莹亮。那是世间最美的珍宝,无论是哭是笑,不变的是它澄澈如初,不染俗尘。
似是感觉到了那追逐的目光,璃琴抬头望去,展眉轻笑。两人旁若无人的凝视,那目光像是穿越了茫茫人海的相遇。
一回头,一转身,是天荒地老的缠绵眷恋。
咫尺天涯,天涯咫尺……是命运注定的生死涅槃,还是前世今生的遗憾?
心里莫名的一痛,璃琴收回目光,看向风含笑,温文有礼的微微颔首,“含笑姐,三姐若知你来,一定很高兴”。转而看着洛少安和那少女,“洛公子,洛姑娘,里面请”。
见几人进了大堂,璃琴看着玉欣,小声说道:“幸好青云找了厨娘来,不然,可就丢脸了”。
心知这些事都是雪墨翎的安排,青云只是奉命行事。他那么的细心,把一切都想到了。对此,她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心里的愧疚挣扎也是更甚,这些情绪不断折磨着她,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这边还未进门,门口又出现两个人,璃琴头疼的扶额,她还以为他们早已离开了呢。不由自主的偷看了眼雪墨翎,果见他脸沉了下来。再看二哥,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指挥着两个小丫头端茶送水。璃琴埋怨的瞪了月夕岚一眼,这还用他吩咐?分明是要看她笑话。
早知如此,她就不凑这热闹了。‘抛头露面’不说,还要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硬着头皮,她扯出僵硬的笑容,“九……”,一个字刚出口,就见夏侯御风面有不愉。一想今儿是三姐出嫁的好日子,不能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璃琴暗想:何时她竟变得如此不洒脱了?未来的事她无法预测,为何就一定要压抑着自己呢?想到这,她露出真心的笑容,“夏侯公子,沈公子,你们怎么来了?”那语气就像是见到多年的好友一般熟稔,全无扭捏逃避。
两人一愣,眼神怪异的打量着璃琴,好像不认识了一般。
把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璃琴心里轻松下来。她依然笑着,玩笑般的口吻,“怎么了?不认识我了?”觉察到两道愤怒的视线停在身上,那隐藏的怒火像是要焚烧了她似的。璃琴转头看去,朝雪墨翎安抚的笑笑,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来者皆是客,她总不能怠慢了他们。
沈飞率先恢复常色,勾起唇角,“月姑娘真不够朋友,姐姐出嫁也不发个喜帖。我们只好不请自来了,不欢迎啊?”
夏侯御风反常的没有说话,半眯着眼,不知再思索着何事。
璃琴嘴角的笑容扩大,“欢迎之至,里面请。玉欣,沏茶”。
虽然只来了五个客人,可这五人身份都不凡。璃琴看了眼大堂里的五个人,有种蓬荜生辉的感觉。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只可怜了萧凌,在这里招呼着他们。见他们互相打招呼,对于他们早就相识一事,璃琴一点也不奇怪。
无意窥到沈飞看着风含笑的眼神,那里面有隐忍,有深情,有受伤。风含笑似是未发觉,只拉着璃琴说话,看也未看沈飞一眼。璃琴心里明了,有些惋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情之一字,折煞了世间多少男女。
因风含笑生肖与月淑琴相冲,见面的话会冲撞新娘。璃琴知道月淑琴不会在意这些,但看风含笑坚持,便只打发了小丫头去跟月淑琴说了一声。风含笑和洛少羽都是出自武林世家的女孩子,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是以就没有刻意回避。璃琴是月家唯一的在场的女眷,只能硬着头皮招呼两位娇客。
她倒不是介意抛头露面,只是夏侯御风那若有似无的目光追随着,让她浑身不自在,加之雪墨翎有意无意的亲昵举动,引得在座的人大都把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更令她如坐针毡,恨不得做个隐形人。
食不知味的陪众人用完宴席,撤席后继续陪坐。到底不熟稔,哪有什么话可聊的。再者三人成长环境完全不同,见闻更是不一,哪来共同语言好说的。因而三个女子就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其他人聊天。
璃琴视线掠过在座几位风姿迥异的翩翩儿郎,他们有的是王公贵族,有的是世家公子,有的是江湖侠客,有的是豪富商人……虽然身份地位不同,却都是品貌俱佳才情横溢的傲骨男儿。
她无声的叹息一声,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胸前一缕发丝,无意识的盯着雪墨翎侧脸发呆。雪墨翎觉察后回过头,见她呆呆愣愣的可爱模样不禁一笑。心道:她可能不会知道,她这幅呆傻的样子让人见了恨不得搂在怀里好好疼惜一番。
璃琴正出神,竟毫无所觉,半天后才回过神,瞧见雪墨翎正望着自己笑,脸色微微一红,忙直腰坐端正,讪讪的笑了笑。
雪墨翎摇头一笑,心知她不喜拘束,能耐住性子坐这么久已经不错了。
隐隐有鼓乐声传来,新郎的花轿已到门口,促催着门里的佳人上轿。
璃琴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解脱了。她不是长袖善舞的女子,做不到八面玲珑,她宁可躲在房里睡大觉,也不想招呼客人。
青越嫁娶风俗,女方出门,要兄长从闺房背到花轿。
月夕岚咧着嘴直笑,小声嘀咕,“还好大哥来了,少爷我这金贵的肩背还没背过人呢”。
璃琴听见,白了月夕岚一眼,看着大哥背着三姐一步步走出门去,看着花轿在鼓乐声里渐行渐远,泪水涌上眼眶,这一刻的心情极为复杂。
喜悦的是三姐终嫁给了意中人,有情人终成了眷属。遗憾的是三姐嫁夫随夫,从此就是蓝家的人了。担忧的是三姐的未来是否能吉祥如意,和夫君白头偕老成双成对。难过的是自己那已定下却迷茫的婚事,是否真的是一辈子的归宿?
“哗啦”一声,一盆水泼在门外,青石板路上一片水痕。
璃琴瞪着眼,瞅着手里拎着空盆子的月夕岚,“你做什么?”无缘无故的泼什么水?
月夕岚悠闲地把铜盆交给素兰,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描淡写的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也是青越的风俗”。
璃琴嘴角抽搐,看着那一地的水泽,心里一凉。为这个时代的女子的命运感到悲凉,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嫁给别人,受了委屈也没处诉说。娘家连为女儿讨个公道也是不合礼法的。
什么破规矩?
雪墨翎握着璃琴的手,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手。璃琴心下一动,抬头对他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心。虽有点生气,可她哪能跟二哥较真。
送走了九王爷他们几人,璃琴才算真正舒了一口气。出门前,洛少羽突然对璃琴说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璃琴一愣,旋即摇头,语气肯定,“不曾见过”。
看着几人远去,璃琴轻轻捶打酸痛的腰背,毫无仪态的靠在墙上,“累死人了”。月夕岚自是一番嗤笑,璃琴翻翻眼睛,懒得跟他计较。眼前光线一暗,她抬眼瞧着挡住阳光的人,挥了挥手,“别挡着太阳,冷”。
雪墨翎往旁边挪了一步,问道:“想不想睡觉?”
璃琴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她现在最想看见的就是一张床,外加一床厚厚软软的棉被。今天早上虽说她起得很晚,可还是困得很,谁让她摊上一个多病多灾的身体呢。
“想不想走路?”雪墨翎又问。
璃琴立刻摇摇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无缘无故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做什么。
雪墨翎稍一弯腰就将她打横抱起,像是听见了她心里疑问,笑说,“抱你回房”。
璃琴撇撇嘴,瞟了眼装作没看见这一幕的两位兄长,脸上烧起来,瞪着雪墨翎,小声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么多人看着呢”。
雪墨翎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低语道:“下次一定注意,等没人的时候再抱你”。
璃琴翻翻眼睛,无语至极。遇上无赖,她还能怎么说道理?见璃琴吃瘪,雪墨翎愉悦的笑出声来,脚步轻快的往寝房走去。
看见雪墨翎这般大胆轻浮的举动,月夕恒微微皱眉,望着远去的身影,旋即眉宇舒展,“三表弟也太宠着四妹了”。
“嗯”。月夕岚心不在焉的淡淡应了一声。
月夕恒打量了他几眼,微微摇头,“再有几月就是你的冠礼,爹说让你早些回去准备,还有,你的性子该收敛了,族里的事也要分管一些”。
月夕岚蹙眉,“族里事务有爹和大哥你管着就足矣,我才不要参合呢”。
月夕恒不赞同的皱眉,正要说教几句,月夕岚便找了个借口溜了。
次日,当看着雪墨翎和璃琴双双从同一间房里出来时,月夕恒脸色一沉。要说昨日见到雪墨翎众目睽睽之下抱着璃琴让他惊诧,虽不合礼法,但也能接受。可今日再看,两人明显已是同塌而眠了,这样有悖纲常的事,带给他的不仅是震惊,出于对妹妹的维护,自然对雪墨翎的行为生出愤怒。
在月夕恒心里,自家妹妹年纪还小不懂男女之事,指不定在雪墨翎诱哄下给欺负了。
璃琴瞧见站在院里的月夕恒,甩开雪墨翎的手就跑了过去,笑嘻嘻的道:“大哥,早安”。看清楚大哥难看的脸色,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摸摸鼻子,不明所以的问道:“大哥,谁惹你了?”
看起来大哥貌似很生气。
雪墨翎一见月夕恒神色就知道所谓何事了,听了璃琴的话后心里好笑,他看着月夕恒,微微挑眉,“大表哥可是有话要说?”
月夕恒将璃琴拉到自己身后,神情严肃,“四妹不懂事,表弟做事怎么也如此没分寸。你们两人年纪都不小了,虽有婚约,可男女之防还要注意的”。
不懂事?雪墨翎表示怀疑的挑了下眉毛,似笑非笑的瞟了眼璃琴,而后正色的说道:“大表哥放心,我和阿璃发乎于情止乎于理,未曾做出任何愈矩之事”。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正经。他们这样都不算愈矩之事,那这天下恐怕就不存在规矩了。璃琴暗暗翻白眼,差点就笑出声来,担心他再说出什么尴尬的话,忙拽着月夕恒到了客厅。
月夕岚看了看神色异常的兄妹,再看看正往这边走来的雪墨翎,略一思索便知晓为了何事,正准备看好戏,不料月夕恒清冷的声音响起,“二弟,跟我出来一下”。
月夕岚下意识的看向璃琴,挑唇一笑。璃琴无奈的扶额,她哪里会想到被大哥抓个正着。
月夕岚跟着月夕恒到了花园。
“二弟,四妹和三表弟是怎么回事?”月夕恒知道月夕岚对这些事比他清楚得多。
月夕岚笑道:“大哥何必担心,三表弟自由分寸的”。
月夕恒气笑,“什么分寸,还没成亲就在一个房间过夜,这也叫分寸?事关四妹清誉,这可不能儿戏”。
以四妹的性子,哪里像是个会吃亏的。月夕岚翻翻眼睛,总不能说自家四妹并不像大哥想得那样纯情,吃亏的谁还不一定呢。就算说了大哥也不会相信。
“大哥放心,以后我会多提醒四妹的”。话虽这样说,心里却想,这事提醒四妹有何用,她原本就不在乎世俗之礼,而且最重要的是雪墨翎也不守规矩。
月淑琴三日回门,璃琴看着一身妇人装扮的三姐,见她面色红润,脸上的英气不减,却添了几分柔美温婉,俨然一副受宠的小媳妇的模样。再看三姐身边的男子,剑眉星目,一脸正气,奇异的融合着一股温润之色。他望着三姐时眼底溢着温柔怜惜。
璃琴欣慰的笑了笑,放下心的同时,又惊叹于三姐的变化。不由暗叹:爱情的魔力真是不可思议。一个英气勃勃的江湖侠女,转眼变成了一个温柔知礼的小女人。
次日,月淑琴夫妇回了蓝家。
璃琴看着一下子清寂不少的院子,眼里露出淡淡的伤感。
自古最是伤离别!离愁别绪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却又无可奈何。
紫玉还没有清醒,璃琴仍是和玉欣轮流照看紫玉。后来雪墨翎不忍她劳累,将别庄的丫鬟调过来两个顶替她。璃琴先是不肯,执意要亲自照顾紫玉。后来劳累过度竟昏了过去,为此雪墨翎和月夕岚发了很大的火气。连一向温润如春风的萧凌也不理她了。玉欣也是,每日只将饭菜和汤药端进房里,然后一言不发,问她也不答一声。
被众人冷落了两天,璃琴孤立无援,终于低头认错。总算又能和大家和乐融融的说笑了。倒也没有感到委屈和不甘,他们只是关心她而已。
想到雪墨翎快过生辰了,璃琴催着他赶紧回家去,雪墨翎自是不肯,非要璃琴陪他一同回去。璃琴无奈之极,放心不下紫玉,自是不肯随他而去。雪墨翎在某些事情上异常固执,像个小孩子一样,一旦有了决定,没人能够改变。
本来月夕恒这次出族的另一项任务就是去雪家。鉴于此种情况,这次去雪家的人选就变成了璃琴和月夕岚,安排好一切后月夕恒就回去了。至于为何有月夕岚同行,自然是为了逃避终生大事。不用想就知道,他都弱冠之年了,爹娘肯定把他的婚事定位头等大事,他可不想每天听‘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的老生常谈。
不孝跟无后究竟有何关系?
月夕岚沉思,想了半天也相处两者之间的关联,于是便放弃了这个深奥的问题,无聊的往鱼缸里扔石子。
璃琴正头疼要送雪墨翎什么礼物才好,拿着的树枝在鱼缸里搅动。兄妹两人无视惊慌失措到处逃窜的金鱼,极没同情心的观赏四处碰壁的鱼儿。玉欣近前一看,嘴角抽了抽。
鱼缸里的水随着树枝搅动泛起波澜,间或石子投入后溅起水花,受惊的鱼儿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时不时的撞到鱼缸壁上,水面上已经漂浮着十几条死鱼。
“二公子,小姐,该用饭了”。
璃琴扔掉树枝,指着鱼缸惊讶的叫道:“死了,还是晕了?”
月夕岚手一翻,仅剩的石子一齐落入水中,拍掉手上的泥土,淡淡说道:“也许死了,也许晕了,待明日看看便知”。
璃琴又瞧了瞧,看着月夕岚,“二哥你不是神医么,赶快把它们救醒啊”。
月夕岚淡定的说道:“我不是兽医”。
玉欣看着两位无良的主子,同情的看着那些无法自由自在游动的鱼儿。
璃琴想了几日无果,就不再为难自己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再说。大不了被他责备一顿,璃琴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依然闲散度日。
萧凌购买好了所有物品,也和大家告辞回去了。璃琴为此又郁闷不少时间。二哥说紫玉伤势大好,不日便可清醒。着实让璃琴高兴了好些天,她脸上笑容多了,其他人也被点染了喜悦。院子里人虽少,却异常温馨。
所有的人都没事了!紫玉也醒了,只是还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璃琴却病了,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也不会想到晚上睡觉前还活蹦乱跳的人儿,睡了一个晚上,就冰冷的像具死尸,气息全无。
早上玉欣去叫璃琴起床,喊了半天却没见反应。她打起床帐,发现璃琴缩成一团,在被子下瑟瑟发抖。玉欣一惊,立刻掀开被子,看到的一幕令她脸色发白。
被子刚揭开,一股潮湿味散发开来。
床上的女子紧紧缩成一团,全身颤抖着。身上的白色里衣像在水里浸过,皱皱巴巴的。女子露在外面的半边脸苍白如纸,鬓发都被汗液浸湿。
玉欣摸一把被子,湿的!她伸手摸了下璃琴的衣裳,也是湿的!手触到璃琴的身体,冰冷的温度!玉欣一声惊叫,失了平日的稳重,跑到门边朝着对面的大声叫喊,“二少爷,快来啊,小姐出事了”。
话落,对面的房门就大开,发出刺耳的声响。眼前一花,一阵疾风掠过,就听到身后响起惊恐的声音,“琴儿,琴儿……”。
玉欣急急转身,看到同样穿着白色里衣的男子坐在床沿,半抱起女子的身体,满脸惶恐惧怕。月夕岚轻轻拍着璃琴面颊,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他感觉到胸前冰冷的温度,一颗心也变得冰凉。若不是她身体发抖,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抱着一块冰。她明明浑身是汗,怎么身体这么冰冷?她在他眼皮底下,又一次徘徊在生死边缘。
玉欣脚步不稳的走到床边,嗓音颤抖,“二少爷,把……把脉……”。她不敢想象,若是小姐真的出了什么事,少主又会怎样。
月夕岚身体一震,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明,手指搭上璃琴的手腕,摸了半天竟然摸不到脉搏,心里越发焦急。
璃琴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置身烈焰中,明明四周火焰凶猛,无数火龙嚣张的吐着怒焰。她被包围在中间,受着烈火的炙烤。可她感觉不到一丝热气。反而觉得身体像是封在千年的寒冰里,冰冷的寒气像是凝成了一枚枚牛毛小针,一个个钻进她的身体。丝丝冰凉过后,疼痛骤然逼来,无休无止。她蜷缩起身体,想要抵抗,可那些冰针无孔不入,剧烈的疼痛一波一波刺激着神经。
心里蓦地燃起了一团火,疼痛稍减。那团火越来越大,越来越烈,全身的血液都像沸腾了。她看到那些张牙舞爪的火龙钻进身体,而身体外面渐渐结起了冰……她感到自己被扔进滚烫的水里,灼痛感直至心脏。
她想挣扎,却动弹不得,她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
她动了动手指,奋力的伸向冰墙,一丝凉意从指间传入,灼热减缓……反反复复挣扎在冰火两重天里,没有生路。
这般折磨,她心志再坚韧,也忍不住想放弃。
……
谁在说话?黑暗袭来之际,她听到遥远的虚空传来熟悉的声音,意识渐渐恢复。
月夕岚好不容易摸到跳动的脉搏,眉头皱得死紧,面色越来越苍白。琴儿的脉象他根本不曾遇到过。时有时无,时疾时缓,时强时弱……甚至血脉逆行……
月夕岚束手无策,怀里的人一会儿冷得像寒冰,一会儿烫得如烙铁。
玉欣看着月夕岚眼里尽是绝望,面上死灰一片,不禁惨白着脸,“二少爷,小姐这是怎么了?”
月夕岚已经说不出话来,死死抱着怀里的人,只能摇头,再摇头……
玉欣瘫倒在地,怔怔落泪。看着璃琴毫无血色的面容,心里悲痛。二少爷那么高地医术,都不知道小姐得了什么病,那岂不是……岂不是……
前面浓雾渐渐消散,有人穿过层层云雾向她走来,随着那人的靠近,有金色阳光刺破昏暗的天空,原本的绝境突然就有了出路。
哥哥?
璃琴看着前方的男子,怔然流泪。哥哥?她发不出声音,着急的盯着不远处的人影,艰难地移动脚步,每走一步,身上的疼痛就减少一些。她心里一喜。哥哥,你是来接小妹的么?
“琴儿,琴儿……”,沉痛的呼唤在身后响起,她猛地回头,泪眼迷蒙中,看着向她走近的男子。他的前面是万丈深渊,下面火龙飞舞,一条条巨龙狰狞的望着上面,就像等待着猎物,走进那万劫不复之地。
二哥?不要过来!
她惊恐的瞠大眼睛,拼命摇头,可月夕岚像是看不见似的,笑着朝她走来。二哥……不及多想,她便转身往回跑去。可双脚如同灌了铅,用尽全力才能抬起脚。每一步像是走在刀尖上,尖利的刀刃插入血肉,痛彻心扉。
她无法看着二哥遇险而不救。
离悬崖就一步,月夕岚停了下来,欣喜的看着她,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他嘴唇开开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璃琴完全听不见。
“小妹”!哥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哀伤。璃琴顿住脚步,回头,看到哥哥渐渐模糊的身影,她心魂俱裂。哥哥,不要走!管不了其他,她又转身往前奔去。哥哥,你又要扔下小妹了么,你怎么这么狠心?
……
雪墨翎赶来的时候,就看到月夕岚抱着璃琴坐在软榻上,一动也不动。他视线停在璃琴身上,看着了无生气的女子,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脚步踉跄的奔到榻边,从月夕岚怀里抢过那面无血色的人儿,冰凉的触感令他浑身一颤。“阿璃,阿璃……”,他轻声唤着,嗓音低柔,像是害怕打扰了她的好梦。
月夕岚浑然不觉,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呆呆坐着。嘴里喃喃自语,“我没用,枉学了这么多年医术。我以为可以助她避过劫难的,我以为可以打破那个预言……”。
她还有气息,她的脉搏还在跳,虽然很微弱……雪墨翎欣喜若狂,颤抖着手握住璃琴手指,一双眼睛变成了赤红色,想要进入她的梦境,把她的魂魄归位。淡淡的红光包围住了璃琴的身体,只持续了一瞬,倏的消失。
雪墨翎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发白。他随意抹了把嘴角的血迹,还欲再试……
月夕岚摇摇头,他这些年跑遍大江南北,终于集齐火灵芝,雪莲子,黑天珠,紫山参,蓝鹿茸,金燕窝,冰蚕丝。又把这些药物炼成了丹药,可也救不了她。他开始怀疑那个人说的话的真实性了,脑中闪过一个想法:莫非琴儿的劫难,那个人才是罪魁祸首?
这个念头令他顿时手脚冰冷,满心的悔恨,他怎会轻易就相信了陌生人的话呢?
……
终于跑出了冰山火海。
璃琴好不容易走到哥哥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手却是穿透了那布料,什么也没有握到,她急得直掉眼泪。哥哥,你还要丢下小妹一人,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世上吗?你不是说过要永远保护小妹的吗?你不是说过小妹是你世上最亲的人么?哥哥,你全忘了吗?
……
阿璃,你是要离开我吗?
悲伤的声音飘入耳中,璃琴心里一痛,却没有回头。她快步跟上哥哥的脚步,仿佛能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只要她往前走,一切的痛苦都将远离。她不要再回到那个又冷又热的地方,不要承受万箭穿心之痛,不要承受烈火焚身之伤。她一定要回到哥哥身边,她要回家。
阿璃,阿璃,回来……
沉痛悲凄的呼唤不断,声音依然轻柔,千般眷恋万分痴缠。
璃琴看着哥哥渐行渐远的背影,快步追赶着,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心里满溢哀伤。你既然不理我,为何要让我记起你?
哥哥,我还是你的小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