溏新河边的几十里桃花,是青越一处胜景。

    三月,正是桃花最艳的季节。每当这个时节,青越城内外还有附近城镇的贵妇人小姐们都喜欢来溏新河边游玩赏景,甚至京都那边的人也会慕名而来。是以桃花盛开的时候,溏新河畔百十里,停满了彩船画舫香车宝马。夜晚华灯初上之时,花树彩灯两相辉映,景色更是如诗如画。

    许多大户人家都在溏新河附近建了庄院。一来不用住在人龙混杂的客栈,二来也方便家眷出行游玩。

    游人多了,无论是酒楼茶肆,饭庄客栈,还是那些小茶摊面馆,或是走街串巷的小贩,自然也多了顾客,因此收益不少。

    当然,也不乏才子佳人风花雪月之事。

    璃琴一行人到达青越时,正好是三月二十二日,次日便是她十四岁生辰。

    远远的,就能听见街道上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一声高过一声,在热闹的大街却不显得突兀,反而衬出一种欣荣之景。

    璃琴早换了身男装,因青城地处北方,三月依然有几分冷意。

    刚到城门口,就见雪墨翎迎了出来。一袭深紫衣袍的俊美男子,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特别显眼,无论是容貌,亦或是气质,都令人不由得多留意几眼,甚至引得有人频频回顾。

    “二哥,咱们的行踪是不是一直在人家的监控中?”璃琴掀开帘子一角,透过缝隙瞧见站在城门外的雪墨翎,声音压的不能再低,若不是月夕岚功力深,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心里郁闷,脚还没有踏进青越城,人家就出来迎接了,这不是存心让她玩的不痛快吗?

    寒暄过后,也不知是他们故意还是无意,一个个都似有急事,片刻就都离开了,只留下璃琴和雪墨翎两人站在城门口。

    无言相顾许久,“呵呵!”璃琴干笑两声,挠了挠头,“翎哥哥,我们也进去吧”。璃琴发觉好多人都用好奇的眼光观看着他们两个人,好像在看杂耍一样。她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觉得有点可笑,乘马车而来,却在城门口下车走着进城,这哪像正常人做出的事。

    雪墨翎十分自然的牵了璃琴的手,紧紧握在掌心,“累不累?”

    璃琴手上使力,抽了几下也没有挣脱开,心虚的朝着周围瞧瞧,低着头小声道:“翎哥哥,你先放开,人家都看着呢”。雪墨翎的动作太明显,不少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有叹息,有鄙夷,有同情……璃琴冷汗,他们不会把她当成人家的禁脔了吧?

    雪墨翎反而握得紧了些,坦然自若的走在大街上。

    “世风日下啊!”有人沉痛的叹息!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孩子!”有人怜惜的低语。

    ……

    雪墨翎若无其事的穿行在人群里,璃琴恨不能变成聋哑人,她实在没有那么好的定力,“翎哥哥,你放开我好不好?我自己能走”。

    雪墨翎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再说话,信不信我抱着你走?”他微凉唇瓣似无意擦过小巧的耳垂,引得她身子微微颤抖,雪墨翎又在耳边呵了一口气,见她偏头躲避,耳根泛起粉色,他满意的舒展了眉宇。

    可恶!他绝对是故意的。璃琴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却苦于无计可施。他既然说得出,就一定能做到。她似乎永远输他一筹,难道要被他欺压一辈子?

    两人之间的暗涛汹涌,在其他人眼里就是毫无羞耻的亲热!

    璃琴见他只是一味的往前走,忍不住问了句,“你要带我去哪儿?”得到的回应差点气得她吐血,他居然说:随便转转!

    他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陪他随便转转?永远都是这么独断专行。走了大半条街,她腿脚都酸了。她刚下马车,没用饭没喝水也没歇息,他就拉着她逛街,也不体谅一下她这病弱的身体,“翎哥哥,我累了”。

    雪墨翎目光在街上搜寻了一会儿,“阿璃,快到了”。

    璃琴知道说什么都是白搭,无奈的跟着他继续走。

    “如意阁”。璃琴抬头看着店铺的牌匾,低低念了出来,不解的看着雪墨翎,问道:“翎哥哥,你带我来玉器铺做什么?”

    如意阁可是大夏最大的玉器店,分店开遍了大夏的一半州郡。

    雪墨翎拽着她进了门,指着店里的各种金银玉器珠宝玛瑙,很是随意的说道:“喜欢哪个?随便挑”。

    听这狂傲的口气,就像是他开的店铺一样。璃琴看都没看,直接摇头,语气坚决,“不要”。

    雪墨翎淡淡的道:“是不是还要走半条街?”

    璃琴气结,还有强逼着人买东西的?他是钱多得没处花了是吗?璃琴的倔强脾气也来了,本来就觉得憋了一肚子气,这一下便忍到了极点,毫不示弱的瞪着雪墨翎,一字一字说,“我不要”。凭什么他说的她都要照办?她又不是奴隶。

    店老板看着两人,脸上堆满笑容,从柜台后迎来出来,像是没有看出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热络的招呼道:“二位公子,第一次来吧!我们如意阁百年金字招牌,绝对童叟无欺……”。

    璃琴没有给老板卖弄口才的机会,摆了摆手,一点面子也不给,打断了老板谄媚殷切的言辞,“我管你店里的东西好不好,我又不买,别浪费你的口水”。

    老板一噎,脸色变了好几变,想怒不敢怒,要笑又笑不出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还在努力的挤出笑容,那表情看起来怪异极了。

    雪墨翎自顾自的在店内转了一圈,转头对老板说,“老板,把店里最好的玉饰都拿出来”。

    店老板为雪墨翎强大的气势震慑住,竟乖乖的拿出了最好的玉饰。

    “翎哥哥”,璃琴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来,扫了眼柜台上的物件,她虽不适玉,却也看得出那些玉饰质地皆是上等,“你这是干什么?我说了不要,你即便是买了,我也不会戴的”。

    她说着便抬脚准备往外走,还没转身手腕就是一紧,那只手就像是粘在了她手腕一样,任她怎么甩都甩不开,璃琴觉得烦躁,气冲冲的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雪墨翎一手抓着她手腕,一手从她腰间摸过,展开时,掌心躺着一块翡翠玉坠,翠绿晶透,没有一丝杂质,“你那么喜欢佩戴,我买给你”。

    弄明白他为何生气后,璃琴一时哭笑不得,看了他半天,无奈的说道:“翎哥哥,只是一块玉坠,至于这么生气吗?”

    那是萧凌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她一向不喜欢佩戴这些玉饰,不过是看这坠子小巧精致,一时兴起就戴着了。哪会想到他竟会如此在意。

    “我送你那么多,为何偏要戴这一个?”雪墨翎不依不饶,若是其他的倒罢了,可是她随身佩戴别的男子送的配饰就不行。

    “因为这个是最小的啊”。璃琴笑眯眯的说道,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出口的话能叫人眼珠子掉出来,却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在炫耀自己的财富。

    店老板惊讶的瞪大了眼,盯着那块小小的翡翠玉坠,凝萃净透,没有一丝的杂色。一看就知是翡翠中的极品,那雕刻工也精细。他在玉器店将近三十年了,见过的玉器数不胜数,只看一眼就知道玉器的产地及玉质的好坏。这枚玉坠可是出自有名的雕刻大师罗玉的巧手。

    罗玉被称为‘玉王’,单凭这个名号,虽是小小的玉坠,少说也值五百两纹银。玉王一年只雕琢十件玉器,因而出自玉王之手的玉器有价无市,许多达官豪富为求一件也要大费周章。这小公子竟是还不在意的当做普通玩物,青城里何时出现了这么有钱的主?

    雪墨翎再大的怒气也被她逗笑了,拿起一根簪子,银质的长针,簪头是翡翠雕成的百合花形状,中间嵌着一颗红色玛瑙,簪花尾端垂下流苏,翠绿色玉石串成,颗颗小珠子大小一致。

    “阿璃,这个怎么样?”雪墨翎虽是询问,但说话间作势就要往璃琴发髻插去。

    璃琴偏头躲开,抬手护在头上。雪墨翎举着珠钗不肯放下,她横了他一眼,终是妥协了,“翎哥哥,我自己来吧”。她拿过玉簪,将发带解开,用簪子随意将头发盘起固定。

    “行了吧?”璃琴晃了晃脑袋,真想不通发簪与发带有什么区别。

    她这样一弄,显得不伦不类。身上穿着男子的衣袍,青丝用女子的发簪盘起。雪墨翎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倒觉得这装扮并不突兀,抬手将她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满意地点点头,“你平日妆扮素雅,这钗子还算朴拙,倒衬你的心意”。雪墨翎随手在袖里拿出一张银票放到柜台,“就买这个”。

    店老板早就被两人之间的亲昵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接了银票忙找零钱。

    璃琴走出店门,又忍不住回头望店里望了几眼,撅着嘴抱怨道:“翎哥哥,你买东西都不还价的吗?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她瞟了他一眼,心里又偷偷加了一句,跟个败家子似的。

    雪墨翎答非所问,“我的钱日后归你管”。

    璃琴无语,钱财最易惹是非了,她才不要管呢。何况雪家家大业大的,不知道积聚了多少钱财,她才不要非那个心神呢。且不说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这事容易得罪人不说,到最后恐怕还要落得一身不是。

    “我二哥他们呢?”璃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极力忽视他们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雪墨翎仍旧牵着璃琴的手,“云来客栈”。

    街旁店铺林立,璃琴根本就看不清牌匾,“我们快走吧,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她低头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

    雪墨翎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见她娇憨可爱的模样,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唇角,温声道,“云来客栈离这不远了”。

    璃琴立刻眉开眼笑,她早就瞌睡的上下眼皮直打架呢。这次雪墨翎倒没有骗她,只一会儿就到了云来客栈。三层楼的规模,却没有多少客人,璃琴眨了眨眼,“翎哥哥,你把客栈包下来了?”

    不用每次都这样吧?害她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雪墨翎进门就吩咐小二去准备热水,然后领着她直接上了三楼,“你想住哪间房?自己选”。

    璃琴懒得走路,随手推开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房,“就这间了”。

    雪墨翎笑了笑,别有深意的说道:“我就住对面”。

    这么巧?她心生警戒,有种不好的预感,收回跨进门槛的一只脚,看着静悄悄的楼道,蹙眉问道:“我二哥他们住哪里?”三楼不会就只住他们两人吧?果然雪墨翎下面说出的话,就让仅存她的一点幻想破灭了。

    “他们住在楼下。一楼客房有些潮湿,二楼住满了,你来得晚,只能住三楼了”。

    又被算计了!要不是他拉着她逛街,她能来得晚吗。就算是早来了,结果还不是一样的。一想到在月淑琴出嫁前,她都要和他对门住,心里就不是滋味。

    雪墨翎不是守礼之人,尤其是对她。他要是夜里不闯入她的房间,那才是怪事呢!

    到底赶路疲累,晚饭过后聚在一处闲聊片刻就各自回房歇了。璃琴草草洗漱一番后就躺在床上酝酿睡意,半睡半醒间瞧见雪墨翎坐在床沿,也不知他何时进来的,连门也不敲,她困得很,没精力去计较这些,嘟囔道:“出去时别忘了关门”,接着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白衣,鲜血,短刀,寒光……

    “啊!”璃琴惊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双眼无神望着黑茫茫的虚空,久久不能回神。半响后,她按着胸口,清楚的感觉到心脏剧烈跳动,浑身冷汗淋淋。

    “阿璃”,雪墨翎听到喊叫声,顷刻间就冲进了对面的房间,急奔至床边,一把掀开帷帐,急切地问道:“阿璃,怎么了?”

    他看着蜷缩在床角的人,像是受伤的小兽,瑟瑟发抖。雪墨翎心疼极了,坐到床沿,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怜惜的抹去她脸上的泪珠。

    “阿璃,出了什么事?莫要哭了”。

    “没事,我做噩梦”。她声音有些嘶哑,像是有只手紧紧扼住了喉咙,嗓子一阵阵发紧。璃琴两只手紧紧抓着雪墨翎腰侧的衣服,慢慢的不再颤抖,压抑着快要破喉而出的哭声,吸了吸鼻子。

    雪墨翎亲了亲她眉心,脸贴着她的,温声道:“没事了,我在这里”。

    她眨掉眼中泪水,依偎在雪墨翎温暖的胸膛,他身上的温度透过两人衣衫,竟是那般温暖,直传达到她的心底,令人觉的踏实安心。

    为什么?为什么要她想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母亲是死在父亲的刀下?

    为什么她会忘记了这一切?

    “孩子,这只是一个噩梦,醒来就没事了。小妹乖!好好睡一觉”。母亲浸染了鲜血的手温柔的抚摸她的脸颊,眼里满是不舍与心疼,那么的慈爱。

    母亲让她忘记,所以,她就真的忘记了!

    忘记了母亲,忘记了哥哥,也忘记了曾经那个温馨的家。一夜醒来失去了对父母兄长的记忆,自此跟祖父祖母相依为命。哥哥从未对她提起过父亲和母亲的事,她一直以为他们过世了,便没有向任何人打听。

    都过去那么久了,为何还要想起来?即便是记起又能怎样,如今才是真正的阴阳两隔。那么多年不曾见面,父母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唯有哥哥的样子依然清晰。初来那段日子,夜里常常失眠,只有想起哥哥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可是梦里总没有哥哥。

    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见璃琴小小抽泣声,雪墨翎紧了紧手臂,扫了眼黑漆漆的房间,“阿璃,你先躺下,我去点灯”。

    璃琴这才发现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顺从的躺回床上,离开了温暖,心里多有不舍。她缓缓松开紧攥的手指,压下这份不该有的依恋。

    雪墨翎回房取了烛火,返回时看到桌子上燃了一半的蜡烛,视线掠过紧闭的窗户,的闪过一抹深思。门窗关闭,夜里也没有起风,蜡烛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熄灭?

    璃琴眼睛随着雪墨翎移动,见他盯着烛台发呆,不禁奇怪的问道:“翎哥哥,怎么了?”

    雪墨翎敛去眼里神色,将烛台半截蜡烛点燃,回头朝璃琴笑了笑,“没事”。他重又坐到床沿,给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你先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璃琴闭着眼睛睡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瞅着雪墨翎,闷声说道:“我睡不着”。

    雪墨翎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心里顿时一软,忍不住捏了捏那嫩白的脸颊,“那我陪你说话可好?”

    璃琴摇摇头,下巴蹭了蹭被子,更小声说道:“我不想说话”。

    雪墨翎挑了下眉,语气波澜不惊,“那么,你想怎样?”

    她只是想要有个人陪陪而已。一下子想起那么多痛苦的事,难过的同时又有深切的思念,此时此刻,她根本没有心思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璃琴眉尖微蹙,轻咬唇角,“我没事了,翎哥哥你回房歇息吧”。

    雪墨翎看了她半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傻丫头,什么事都藏在心底,会闷出病来的”。他侧身躺在床外侧,没有追问,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脸颊,“没事的,我陪着你”。真要留下她一人,他哪里能放心呢。

    璃琴伸手搂住雪墨翎脖子,将脸埋进他胸膛,就让她最后在放纵一回。不知何时,她竟也贪恋这份温暖和爱护,甚至有些依赖迷恋。

    可是,这就是爱情么?

    雪墨翎愣了一瞬,下一刻就搂紧了怀里的娇躯,低笑一声,“阿璃这是投怀送抱么?”难得他的阿璃能够主动一回,不好好享受怎么行。

    “讨厌”。璃琴嗔了一声,整个人又往他怀里靠近几分,像小猫似的拱了拱。

    夜色愈浓,烛光轻轻跳跃,朦胧光线透过纱帏,氤氲起一室温馨静谧。无人得知,二楼一间客房也是烛火燃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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