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晚了些,也比往年冷了不少。凉风一起,梧桐叶簌簌而落。黄绿色的叶子就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迎风飞舞。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璃琴拢了拢披风,弯腰拾起一片叶子,凝目细看。黄中带绿的颜色,经脉分明柔软,明明是如此的美丽,为何偏偏只在凄凉的秋日可见的到呢?

    落叶一波又一波,新叶一茬又一茬,年年更替,岁岁轮转,可到底今年的枝头生不出去年的叶子。

    紫玉正在练剑,有侍女来说,圣女召她一见。

    紫玉平时看起来虽有点粗枝大叶,可到底是聪慧的女孩,这几年在玉欣的影响下性子也改变了不少,不再如以前那般鲁莽大意,隐隐想到主子找她要问的事。她看了眼玉欣,用眼神传递着讯息:怎么办?

    玉欣莫可奈何的耸了下肩膀:我也不知道!

    紫玉瞪大眼睛,瘪着嘴,无奈的一笑:那我就实话实说?

    玉欣眨了下眼,唇角含笑:你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紫玉双手合十:上天保佑!

    玉欣一招一式的练剑,眉头却蹙起,眼里含着几分担忧。小姐一向心思通透,有些事瞒不得。少主让她先想办法劝劝小姐不要理会此事,可是玉欣却知道自己劝不住,只能顺其自然。以小姐的性子,这事只怕管定了,希望不要波及到小姐就好。

    紫玉朝着正前方的一青衫男子抱拳一揖,语调调皮,“宋师兄,真不好意思,紫玉今日又要告假了”。

    玉欣好笑的看着男子微蹙的眉头,紫玉练功时常偷懒,花样百出。昨个儿肚子疼,今儿头痛,明儿又装晕……就是想看这个一脸正气的师兄何时会被气得暴跳如雷。

    宋风仍旧是一脸严肃,不见喜怒,只道:“既是圣女召见,快些去吧”。对紫玉面上的喜色视而不见,他何必跟一个小女孩计较。

    没看到师兄怒形于色,紫玉颇感失望,脸上笑嘻嘻的,“那师妹先去了,今儿怕是不能练功了”。说完,一溜烟的跑出练武场。

    紫玉进屋的时候,璃琴还在练字。她站了许久,不见主子说话。偷偷瞄了眼主子的脸色,又一次行了礼,轻声叫道:“小姐”。

    璃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依旧写着字,面色严肃,下笔沉稳。她这样的态度,紫玉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明白一件事:小姐真的生气了!

    良久,璃琴头也不抬的问道:“三小姐出了何事?”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淡然,不带一丝怒意。

    紫玉低着头,心里突突直跳,果然是因为这事。圣坛里的人是不会乱说话的,小姐是怎么知道的?她老打老实的交代着,“三小姐被族长关了起来,已经……一个多月了”。

    璃琴写完最后一笔,搁下兔毫,低头认真的凝视着纸上的字体。形似而神不似,总欠缺了些刚劲锋利。她拿起一旁的字帖,这是雪墨翎留下的。他走时威胁她一定要临摹帖子上的字,不然,就会受到惩罚。至于什么样的惩罚,他没有说。可璃琴能想到,那惩罚定然要比练字难为多了。

    璃琴不说话,紫玉一动也不敢动,一股无形的压力罩在全身,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终于,璃琴搁下笔,负手立于窗前,语调平平,“所为何事?”

    “啊?”紫玉刚才心里七上八下的,正想着自己要受到怎样的惩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璃琴话里的意思,呆了一瞬,瞧见璃琴面色不善,慌忙说道:“三小姐与外面的男子私定了终身,还有了……有了肌肤……之亲……”。紫玉吞吐着说完话,脸已涨得通红。

    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说起这等儿女私事不免有些难以启齿。

    璃琴微微垂着头,心里却也翻起惊涛骇浪,三姐也太大胆了吧?要知道这个时代对女子的约束可是严苛得很,除了自家父兄,出嫁前可是不容许跟陌生男子单独相处的,就是嫁人后也多有避讳。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是成亲前也不会有太多亲密举动。

    转而一想盈月族在男女相处一事过于松散,三姐自小受此影响,只怕对此事比旁人放得开。璃琴想了许多,倒也没有迁怒人的意思,瞥了眼忐忑不安的紫玉,只淡淡说道:“下去吧”。

    怪不得二哥这次比预期回来得早。如果连二哥都瞒着她,说明事情很严重了。瞧着桌边的匕首,璃琴微微摇头,三姐可是给她出了一个难题啊!

    紫玉如释重负,说了句:“奴婢告退”。就急急惶惶的跑了出去。看着天上的太阳,感受道阳光的温暖,突然产生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小姐极少动怒,可一旦生气了,就让人莫名的惧怕。

    紫玉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敞开的房门,若不是二公子再三交代此事要瞒着小姐,加上玉欣姐一直提醒,她早就说漏嘴了。

    族规有一条,女子不得与族外的人通婚。

    璃琴虽然觉得许多规矩是不近人情的,可也明白她是改变不了的。她能做到的,就是为身边的人争取个幸福的机会罢了。

    女子嫁人叫于归!

    在他们的思想里,女子终归会是别人家的一员,到了婆家,心也就向着婆家了。他们担心女子嫁到族外泄露了族里的机密,便定了这样的规矩。

    想来她自己倒是幸运多了,起码自小与将来要共度一生的人熟知,落在旁人眼中,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她不是不知道背地里有人艳羡,也有人嫉妒,当然不乏说三道四之人。只不过是褒是贬于她来说,皆无所谓。

    玉欣在她面前对那些是是非非绝口不提,倒是紫玉沉不住气,有几次听到闲言碎语,竟差点跟别人吵起来。她心知这一切都是因爹爹和大哥他们的维护,若不然怎会由着雪墨翎随心所欲。

    说来璃琴虽然满腹疑惑,却也是感激的。按理来说她既是圣女,规矩礼教方面应比其他女孩严格才是,不想爹爹对她惫懒任性的行为并不多加苛责,大有听之任之的态势。

    璃琴握着一把匕首,怔怔出神。这把匕首是三姐及笄时,她送给三姐的礼物。

    还是她第一次去雪家的时候,在豫阳城的一家古玩店里买的。

    第一眼看到它,就十分喜欢。不过半尺长的刀身,红木做的刀鞘,用银丝缠绕出简单却不失精致的图案,间或嵌着形状各异的碎宝石。手柄上镶着一颗女子拇指般大小的猫眼石,还有一条银质的链子。难得的是锋刃尖利,吹毛可断。

    分明是一件极佳的防身武器,却被用来当做装饰物。

    璃琴爱不释手,当即央求着大哥买了下来。

    月淑琴自幼习武,且极爱武艺一道。璃琴自己其实用不上,原本就是为三姐买的。她还记得,三姐当时很高兴,豪爽的拍着她的肩膀,说道:“以后我一定天天带着它,刀在人在,刀毁人亡”。

    听着那样一番豪情之词,尤其是从一个女孩子嘴里说出来,璃琴只觉得好笑。

    眼睛盯着匕首,璃琴叹息一声,若不是她无意间在后山树林捡到它,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二哥也真是的,竟合着众人瞒她,连萧凌都不曾给她透漏只字片语。

    这匕首定定是三姐故意让人丢在林间的,是在向她求助吧。璃琴苦笑,三姐也真是看得起她,竟把赌注下在了她身上。璃琴承认,她确实无法不管这事。她不是个多事的人,却也不是个什么事都不关心的人。

    这天早上,又是棋艺课。璃琴心里记挂着月淑琴的境况,不是棋路走的乱七八糟,就是发呆,半响不落棋子。

    萧凌早发现了她的心神不属,见璃琴拿着棋子就要往嘴里塞,忙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笑着打趣,“就算再饿,也不能拿棋子充饥吧”。

    璃琴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看着萧凌,双颊隐隐发烧,放下棋子,“那个……对不起”。和老师学棋时,她竟心不在焉,这是对老师的不尊重,何况,这位还是她的好友。

    萧凌缓缓松开手,指节微曲,怅然若失的扫视一眼自己的手掌。听到璃琴的道歉,他笑了笑,“没事总道歉做什么?是不是担心你三姐?”

    璃琴知道月淑琴被禁闭一事,先前来的时候紫玉就跟他说了。

    璃琴怅然的点点头,一想又觉得不对劲,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种有辱门风的事情,萧凌怎会知道?难道……

    她心里惊骇,玉欣紫玉都知道了,萧凌也晓得,莫非族里传遍了?那三姐的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心里泛起丝丝疼惜,又有些敬佩三姐。在这年代,哪个女子能顶住这么多人的冷嘲热讽?大多女子都受不了选择了自尽。三姐被关了这么久,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得住?璃琴顾不了那些忌讳,抓住萧凌的手急急问道:“萧大哥,我三姐……她没事吧?”

    手上温暖的触感令萧凌一怔,笑得有些不自然,如实说道:“听说这几日不再进食了,你二哥也是怕你着急,就没有告诉你”。

    璃琴见萧凌眼睛盯着某一处动也不动,她低头一瞧,看自己的手还紧抓着他的手,俏脸浮现两团羞红,烫了似的忙松开手,呐呐的道:“我……我……那个……不是……”。

    璃琴手足无措的看着他,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竟是没有一句完整的话。

    她一时间恨不得咬掉舌头,她又不是故意摸的……不对,是抓他的手,干嘛要心虚啊?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碰到萧凌的手。

    这么一想,她心里冒出了一个好笑的念头:以前怎么没有手拉手去学堂?

    萧凌瞅着她窘迫的样子,温煦的笑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璃琴摸着脑袋,傻呵呵的笑着,“哦!没事,呵呵,没事。就是想问一下,我二哥呢?他有没有想办法帮我三姐?”

    萧凌道:“族长说要按族规处置,族长夫人和你二哥他们都求情了,可不管用。再者这事族里的人都知晓了,族长就算不忍心,也是骑虎难下了”。

    璃琴想到自己那个铁面无私的族长爹爹,头痛的呻吟一声。说情定是没用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在哪儿都是铁律。若是爹爹徇私,他日后还怎样令族人心服口服,又如何能统领盈月一族?

    萧凌又道:“你二哥不希望你掺和其中”。

    璃琴摇头而笑,叹息道:“萧大哥,我没有选择的机会,可三姐有,我想看到她幸福”。帮三姐挣脱这规矩的束缚,给三姐一片海阔天空。

    她曾跟萧凌说过自己想要自由,他清楚她话里的含义,怜惜她的无奈,也为自己而怅然。

    璃琴笑了笑,眼帘微垂,遮住眸底涌上的一切情绪,语气惆怅而沧桑,“我们甘愿忍受眼下的一切,是因为我们别无选择”。

    萧凌知道劝不了她,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能帮你什么?”无论她想要做什么,他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站在她身边,支持她。

    璃琴跳下软榻,摇了摇头,真挚的说道:“萧大哥,我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她既然拥有这个特殊的身份,就会利用手中的权利保护自己关心的人。

    午后,月夕岚潜进璃琴的寝房。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身湖绿衣裙的少女正安然悠闲的半躺在榻上,眉眼宛然柔和,左手支着额角,右手端着杯热茶,目光清澈,笑盈盈的看着他,遥遥向他敬了一杯。桌上还有一杯茶水,正冒着热气。

    她知道他会来,所以等着他!月夕岚懒懒一笑,随意往软榻另一边一躺,神态散漫不羁,抿了口清茶,也不拐弯抹角,“琴儿,你真的要管你三姐的事?”

    璃琴懒洋洋靠着腰枕,笑得慵懒,闲闲说道:“我知道,这事就我不能管。因为我是圣女,是守护这些死规矩的人”。

    月夕岚自进门来,虽然面上带着笑,可眼里却一片清冷之色。以往觉得甘甜的茶水,今夜尝到的却满是苦涩。看着她貌似无忧无虑的笑脸,心头涌起一丝希望,“琴儿,自你做了这圣女,许多规矩,早就破了。也许,你能做到……”。

    璃琴抿唇,笑得不以为意,似是没有任何烦恼能难住她。她眸光淡然而坚定,轻声说道:“规矩也是一种习惯,总会被另一种习惯替代的”。

    有些破坏规矩的行为,只要不离经叛道,不违背道德底线……久而久之,人们见惯了,也就不以为奇,慢慢的自然就会接受了。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毕竟这是几百年的规矩了,那些管事的都是曾经忠于月家的死士,先祖定下的规矩一代代传下来,自小接受这种熏陶,要改变谈何容易。

    月夕岚终是浅浅笑了下,又恢复了本性,打击起了璃琴,“那些个老顽固,你想改变他们的想法,恐怕不容易。若是失败了,就尽情的哭泣,我不会笑话你的”。

    璃琴不乐意的撅起嘴巴,白了他一眼,就会泼凉水!

    月夕岚又喝了一口茶,拍了下她的后脑勺,笑说,“不过,琴儿你勇气可嘉,二哥还是挺欣赏你的。失败了也没关系,二哥真的不会取笑你的”。

    恐怕他会是第一个笑话她的人吧!璃琴好笑的看着月夕岚。此君之言,不可信!这种想法已经在她脑子里扎根发芽了。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月夕岚心血来潮要教璃琴弹琴,璃琴想着无事可做,也就随他了。从柜子上取了琴摆好,月夕岚先弹了一遍,看璃琴听得入神,不禁扬起唇角,手指一挑,结束了最后一个音。

    “琴儿,你且试试”。

    璃琴眨眨眼,起身挪到月夕岚身边,说实话,她能从那七根弦上奏出宫商角徵羽五个音调,可若是连在一起弹整首曲子,对她来说真是一种考验。只听了一遍,她哪能弹出了子丑寅卯来。

    璃琴回想了一下刚才听到的曲调,磕磕巴巴的弹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忘了曲子,竟奏起了另一首乐曲,她倒还没有自觉,自顾自的弹着。

    月夕岚听得直摇头,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按住琴弦,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这些年白学了,你不记得也就算了,怎么就能跟别的曲子混了呢?”

    璃琴没有一丝羞愧之心,推了月夕岚一把,“我没这个天赋,你非要教我,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月夕岚卷起袖子,手把手的教她,“就算是朽木,我也能给雕出花来”。

    璃琴好笑,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弹奏,她就不信这样能教出一个琴艺高手。月夕岚不厌其烦的拉着她弹奏,三遍过后璃琴勉强能断断续续的弹完一曲,随意靠在月夕岚身上,揉着发酸的手腕,不由叹道:“唉!这附庸风雅的事真累人”。

    月夕岚拍拍她肩膀,也是叹道:“教你这样的学生才累人”。

    璃琴不满的嘟起嘴吧,正要说话,瞧见紫玉风风火火的往这边跑来,片刻的工夫就到了门口,她微微直起身子,笑骂道:“怎么还这样急急惶惶的?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看见月夕岚在房里,又见两人坐的极贴近,紫玉稍稍一愣,自然知晓自家主子跟二哥感情最是要好,也常常见到他们嬉闹时亲密的样子,尽管这样,她每次看见这样的情景,心里都觉得怪怪的。

    这也太不拘世俗之礼了。

    紫玉压下心头思绪,忙行了个礼。虽然璃琴不在乎那些礼节,可在其他人面前,她们还是要注意的,免得失了礼数落人话柄。

    紫玉从袖里拿出一封信,笑嘻嘻的说道:“小姐,少主来信了”。

    一听这话,璃琴头疼的扶额,前两封信她还没有拆呢,怎么又来了?璃琴接过信笺,盯着看了许久。白色信封正面只四个字,阿璃亲启。

    月夕岚一副看好戏的神态,笑道:“怎么不看?”

    璃琴撇撇嘴巴,掂了掂薄薄的信纸,心里微微诧异,比以前的信薄多了。她拆了火漆,结果里面只有一张纸条,纸上空空如也。

    月夕岚凑过去一看,有些惊异的说道:“怎么是空白的?”

    “哪里空了?明明有字的”。璃琴指着那纸条,苦着脸一字一字说道:“秋后算账”。

    说来她有四个月没有给雪墨翎回信了,难怪他会生气了。

    璃琴回想最近发生的事,也觉得该跟雪墨翎说说,即便她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会有人告诉他,但是由她来说,肯定是不一样的。用了晚饭后,璃琴便一个人在书房里写信,等写完信天也黑了。

    玉欣轻手轻脚的进门,看见只有书案右角的一支蜡烛亮着,不禁蹙眉,“小姐,怎么只点了一盏灯?仔细伤了眼睛”。她说着就将角落里的几盏灯点燃,书房瞬间就亮堂了许多。

    璃琴搁下笔,轻轻按揉眉心,“什么时辰了?”

    玉欣道:“戌时末了”。

    “这么晚了”。璃琴低喃,似问非问。

    夜色渐浓,月华初绽。

    夜里的云山依旧烟雾缭绕,白茫茫一片望不见尽头,就如那未知的命运,拨开层层迷雾,谁又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如果知道了结局,还会有人心甘情愿的走下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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