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公公领我走进御园南侧二层小楼,这往日里是小皇帝乘凉喝茶的地方,今日正适合来居高临下观察众臣,宫女提着红烛灯具领我上楼,一掀开厚重的毛毡帘子,就看见了临窗而坐身披绒袄的殷胥,独自一人有几分冷请。亲更多文字内容请百度一下或者搜索乐文都可以的哦他拍了拍身边位置:“过来坐啊,只可惜开着窗有几分冷。”

    我揣着袖子坐过去:“何必叫我上来,在哪儿都是受冻。”

    “太后亲信的宫女锦明今日没有跟过来,我怕她又谋划些不好的事儿,不能再有差错了,你还是在我眼皮底下我安心点。”他将自己手上火鼠皮的围手递给我,我也不客气,里面暖洋洋的都是殷胥自己的温度。

    “你不说我还未发现,竟真没来。”我往外瞧去,太后正与几位太妃坐在园中,捻着薄宣念读诗句。我这一低头看她,她竟感觉到了,抬起头朝我看来,看清我与身边的殷胥,眯了眯眼睛。

    哟,真嚣张。

    宫女一会儿端上进贡乌程酒,我早知这佳酿,馋的不行,刚端起酒杯,看着那宫女躬身退下,忽的想起了秋双。

    “宫中品位较高的宫女或女官,都是这般走路的么?”我问殷胥。他明明不能喝,却总喜欢逞英雄,一杯昂头先干,强的直咳嗽道:“咳咳……那样?若说就平时这么小心谨慎却挺得笔直的,那倒是宫里都这样。”

    “那睡觉姿势呢?”我想起青娘向下人打探的,说是秋双每日侧睡蜷腿,一手平伸,料想这样的习惯,除了宫中也不会有他处这般严格。

    小皇帝愣了一下,忽然急起来:“我怎么会知道!你有听人瞎说了什么!”

    “哈?”

    “我没有那闲工夫去碰那些宫女们,寝宫内也从来没留过别人,你若不信就去问蔡公公!阿澄,我这几年从没想过别人,你到底是听谁乱说了!我去打烂他的嘴!”他面带急色伸手抓住我手腕:“我发誓,宫里女子是多。可我身边伺候的不是太监,就是嬷姑!”

    我才失笑,我随口一问,他倒是想成别的了。

    “没有啊,哎,我就是对宫女儿感兴趣而已。”我拍了拍他。虽再未继续问下去,但我心中约莫知道了秋双的来处。她年纪轻轻,手头针线活极其熟练,若真是大户家庶女,也不会苦了她,让她有几乎可以和绣女相比的手艺,她经常十几根红线,一翻手就编出蝙蝠形状来,也只有年幼就在宫中被迫学习针线的宫女才有这般技巧。

    更何况她虽笑容妍妍,看似活泼,实则非常有进退,不该多说的一个字不说。脊背笔直,行不回头,生活又极端的规律克己……

    若秋双当真是宫中出来的,只能说小皇帝早已对陆子易有戒备与了解。……那殷胥当真比我想的谨慎细心多了。

    我正呆着,他晃了晃我袖子:“若是有兴趣,送几个照料你?”

    “才不,我觉得还是青娘好。倒是要与你商定一件事,如今南方富商各族屯粮的上限是二百石吧,我想要你更改律条,将上限提到三百或者三百五十石,理由就是今年南方无旱涝灾害,产量高,国库存满,暂且放着让各大家族存粮吧。”我拿着温热的酒壶,将我们二人杯子斟满:“这样,我就先不跟你算楚家军的那笔帐,年后再说。”

    殷胥微微眯起眼来,面容在烛灯边有一种凉而温润的质感,我伸出手去,掐了掐他脸颊。

    他抬手抓住我手腕,在掌心里摩挲两下:“这并不是大事儿,你怎么会想要改这条律法。”

    “哼,自然有钱可以捞,如今没有兵权,我好歹要钱啊。”我任凭他把弄我的手指:“你就乐吧,如今事儿多,懒得与你算账。”

    “谁知道你那肚子里装着什么,明明是个武将,却也有斗心眼的本事。朕……我猜也知道你肯定要谋划什么了,行,此事我会提出来的。只是,今年三十你不入宫么?你知道的,我从不与宫中太后众人一同过年,太皇太后这两年依然不待见我。”他用指甲轻蹭我掌心的纹路和伤痕,我不怕痒,就任凭他玩。

    往年我都是与殷胥一同过年的。宫中不许放炮仗,但他跟个孩子似的喜欢满天星之类的小玩意儿,我们就关在屋子里玩,有一年还点了床帐帘子,惊得宫内都在喊走水了。

    按理说他作为皇帝,应与太后等人共过除夕,但他极其倔强,太后曾迫害他亲母,太皇太后恨他上位时逼死了她最亲的七皇子,这宫宴竟这般堂而皇之的取消。而殷胥虽不信佛,但其母婧太妃神志清醒时日日礼佛,他为亲母除夕当夜不食荤腥。我和他一同待到子时,他就去开元旦开笔仪式,顺道开始了新年第一顿饺子。

    “你忘了我成婚了。虽陆子易家里没有多少长辈,我也是要与他一同过的。”我收回了手:“这事儿不行,去年咱们放的甩炮已经受潮了吧,都藏在你床底下的暗格里。你自己再托人买吧。”

    殷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偏过了头看向窗外。

    感觉空气都有几分凝滞了,我刚要开口,殷胥说道:“陆子易去哪了?”

    “哎?”

    “这里能看所有的大臣,我却找不到陆子易。竹园虽大而复杂,但身处高位反而能看的见。”他皱皱眉,表情不大好。

    我却看着一直没出现的宫女锦明扶着太后回到了园中,与太妃一同说笑着,似乎是去换了件外袍。

    “你倒是关注他,就差没把他盯出个洞来了。”我笑道:“约莫是喝醉了,不知道倒哪儿去了吧,他那点酒量,整天喝的晕晕乎乎的,说是要写诗却经常趴在案几上睡着了,胸口弄得全是墨。”

    殷胥抬起头来,阴阳怪气的接一句:“不过是个迂腐的酒晕子。”

    瞧他那小模样,我也懒得多说,起身捏了捏他的发冠:“行了,新年新事,我先撤了。”

    这才刚走下楼,果不其然看见陆子易歪歪斜斜的扶着竹子,站在竹林深处四处张望。我笑了笑走过去:“酒仙陆大人,怎么着又找不到路了?”

    他看见我松了口气:“楚澄,快来扶我一把,我还以为我走到什么宫内不该去的地方了。”

    等我与陆子易东倒西歪的回到园中,今日宫宴也差不多了,没坐多久便散了。我与他坐上归程马车,他窝在那白狐皮里,连喝了两壶浓茶,眼神还是不大清明的与我说道:“我打算年二十九回荆州一趟,族中有些老人还在那边,今年总算是混出个头了,也算是回去过个年报个喜。正好也躲一下年初的宫宴,那真是喝不完的酒啊。你若是进宫过年,便去陪皇上,估计你也不会离京。”

    我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同你一起走。”

    他愣了愣。

    “我从荆州岔道往凤州去,就……不再回来了。”

    “什么?!”陆子易一惊:“你要离京?”

    “一个月以前,皇上下令楚家军更名,萧时中还未启程往京中任职之时,我就已有此意。只是事情繁杂,我需要慢慢安排。后来想想若是真要走了,皇上恐怕不会放我,不如趁着你归家之名,一同走了。你这也算是帮了我的忙。”我回头笑道:“京中天冷,我这等腿脚不好的,还是去南方养一养。”

    “……皇上若知道,必定……”他喃喃道。

    “不会。我走之前会托蔡公公将我离京不归的消息,放入去年我与他同买的烟花盒里。年夜他估计才会看见,到时候我已经出发快到梁州了。”我笑的有几分早就预料好的洋洋得意,心里却得意不起来。

    “那,将军去南方可要作甚?找好了营生?”陆子易似乎也不肯相信我真的要走。

    “我娘老家有些地皮,我打算去盖个宅院,之前手里也有些南方的家产。虽不会再嫁,但至少一个人过得舒适得意。”我这么说道。

    “……将军戎马十年,却最后黯然离开,我实在心中难受。”他握上我的肩:“皇上必定又少了臂膀。”

    我笑起来:“我要加紧安排了,也请陆大人多加几辆马车。”

    这头交代完,小年第二日,就暗地里送刘銘的队伍离京。面上说是要回老家养猪种地,但我却是想占山为王。在南方这富庶又皇帝远的地方发展楚家,顺道手里再有些私兵。淮河下游两年一小涝,三年一大涝,我单是做收售粮食的生意,也绝对能跻身望族。

    更何况南方流寇丛生,满地都是私家船队和草莽马贼,若真能平定南方收为己用,恐怕过不了三五年就要是殷胥来抱我这个山大王的大腿。更何况京中力量并不撤下,只是暂时偃旗息鼓。

    说做就做,陆家这几日屋檐上出入了不知道多少楚家营的兄弟,另有几百人将随我去南方,只是不是现在,他们自会一步步离开京城,剩余的兄弟则留在京中。

    这些日子我还需要些律法的松动,才能让我在南方活动的余地大些,于是朝堂上奏折纷呈,闹得殷胥脸上都要冒痘了。我仍怕他提前知晓封锁城门,直到了临走的前一日,才将薄薄宣纸交给了蔡公公。他是看着我跟殷胥一路走来的,此时几乎老泪纵横,只问我还会不会回来。

    我觉得我应当是不会再来京城了,就算以后在凤州混的风生水起,我也只会与小皇帝隔着长江遥遥相望,不愿相见。

    他更是老奴老奴的说不清楚,只知唏嘘流泪。

    “若是将军不在,老奴也……想要告老。”

    “哎?”我惊了一下:“公公不在,叫我怎能放心。殷胥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

    “天下将皇上还当个孩子一样的,只有将军了。只是皇上早知我是将军的眼线,只是为了让你安心,才一直留着老奴。若是将军一旦走了,皇上必定要拿老奴的脑袋。”蔡公公弓着身子叹道:“将军也算是给我个结局吧,我自会找妥当的人伺候皇上,到时候名册交给将军,您亲自挑吧。”

    “公公,您早年在婧太妃手下做事,是她得力的下人,殷胥年幼之时,你从未少过照料。虽后来你说是要报我先帝面前救你一命之恩,才做了我在宫里的助力。可殷胥的脾性习惯,最了解的就是你了,若是连你也走了,宫里倒是真只剩他一人了。”我不想让他走。

    “罢了,将军,我年事已高,陪不了皇上几年,手下有新人,还是……”我看他执意要离开,只得同意。

    小皇帝那头还在召我入宫,为了我年夜入宫与他一共吃饭,只怕是连什么招都用上了,我却找理由没有入宫回了陆家。第二日,蔡公公就托人送来了宫内人事的名册,我正挑着,陆子易推门进来问我些路上要注意的事儿,看见了我手里的折子。

    他心思慧聪,只瞥了一眼就猜到我是要替殷胥挑宫中伺候的人了。

    “你倒是,如今快走了,却连这事儿都放不下手。”他坐在我旁边,斟了半杯茶。

    “既然快走了,就做到最后吧。话虽说的绝情,但还是盼着他能手握大权,不必戒备犹疑。”我低头道:“一年后朱凝就会入宫,再过两年他就真的长大了,待到弱冠,就完完全全成了皇上,必定也会像一代代的天子那般,想想我都觉得小时候那般样子,跟做梦似的。”

    “将军也有感慨的时候。”他笑起来:“如此柔情感怀……实在不像你。”

    我也不知这话怎么说出口了,点了点名册:“就这位吧,姓李。随蔡公公有十余年,身世清白为人小心却不过分谄媚,做事似乎也很有分寸。”

    陆子易看了一眼道:“李磬么……”

    这名册还回去,转眼间就到了二十九,雪下得大却不至于封路,初晨天色蓝到雪都晕了蓝色。我执意要天色深蓝时出发,心中总有不好的感觉,陆子易拗不过我,只得缓缓往城外走。车夫挑灯摇摆灭不停,辕前马毛带雪汗气蒸,罗幕迎雪尽濡湿,车内红炉炭火炽,陆子易在我身边昏昏欲睡,直到车铃响出城外,眼前未过多远便是十里长亭,我才松了口气。

    这头我还未舒完这口气,却听着城门处一阵喧闹,马蹄声从清晨静谧纷飞的大雪中传来,我一回头却雪如片席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了隐隐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嘶喊。

    “楚澄!!”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要虐小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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